他見她俯伏在地，雙肩微微顫動，像是害怕的匍匐。

    他見慣了這樣被自己嚇成這樣的宮女，不疑有他，可是心里不知怎么，隱隱有幾分失望。

    或許是某種好奇心的破滅吧，原來她與那些普通的貪生怕死的宮女并無不同。

    他并不知道，暮雪滿腦子并不是求饒茍且，而是魚死網(wǎng)破。

    “回督公大人，奴才的主子是——”

    她緩緩地在袖子中探到預(yù)備已久的匕首，不動聲色地拔出鞘來。

    匕首泛著冷冽的光。只一剎那，那光突然拔地而起。

    與其說是拔地而起，不如說是從天而降。

    他的樣子被映在透亮的劍刃之上，瞳孔來不及反應(yīng)，劍鋒就戳破了他的皮膚。

    一身大內(nèi)高手的功夫也不是白練的，他迅速側(cè)身避了開來，暮雪將渾身力氣孤注一擲于匕首之上，撲了個空，向前俯沖，跌倒在地。

    好懸！督公心有余悸，剛才若他遲了一小刻，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做了人家刀下之鬼！

    剛才還失望她只是“普通宮女”，卻也沒想到，她竟有這么大的膽子！

    他趁著她跌落，一把奪下她的匕首。打小兒跟著武狀元學(xué)的武功，制服她一個功夫不高的女子，綽綽有余。

    督公大人平生第一次遭逢行刺，脖子就流了血，還好只是劃破皮膚，未傷脈搏。但是看上去脖頸滿是血的樣子，也猙獰可怕。

    而暮雪失了手，恐怕就是失去了最后一次活命的機(jī)會。

    死不可懼，只是遺憾沒能報成仇就要身首異處了。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聽說過東廠的陰毒手段，實在不愿死得那般痛苦，索性朝他手上的匕首撲去，只愿能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一次死個痛快。

    王陽關(guān)又一個沒想到，沒想到暮雪會突然撲向自己，還好手速快，把匕首往遠(yuǎn)處用力一甩，“咣當(dāng)”一聲，就不知掉落到在了不知那個旮旯里去。

    暮雪就這么撲到了他的懷里，沒有預(yù)想中被鋒利刀刃刺死的瞬間劇痛，只有隔著衣物的，另一個人的心跳與呼吸，還有，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王陽關(guān)入宮為宦以來，第一次與女子親密接觸，而且是這樣一個陰差陽錯的擁抱。

    冰天雪地，她欲以一死而了之，卻無意跌落了一個溫?zé)岬膽驯?。結(jié)實的胸膛，有力的心跳，還有那短暫一刻的相擁，讓她有瞬間的恍惚。

    抬眼，那人與自己，正四目相對。

    暮雪慌忙推開了他，轉(zhuǎn)身拔腿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跑，明明就算跑得再快，也逃不出這天羅地網(wǎng)。

    他竟然也就讓她逃了，沒有去追。

    也是，他這樣在宮中一手遮天的人物，抓一個小宮女刺，何需親自動手。

    暮雪回到重華宮住處，閉上眼靠在門上，腦海里閃過許多念頭，最大的念頭，就是遺憾。今生的恩仇皆不曾報，就這般草草喪命。

    母親的面容突然掠過腦海，她痛苦地蹲下身子，抱住腦袋死命地想如何才能活下去。

    犯了這么大的事，就算她沒有加害過周紹誠，周紹誠也不會再保她，太子更會撇清關(guān)系，還有誰能保她？

    皇帝去給太后請安回來，御駕駛過干清宮宮門前緩緩?fù)Ｏ?。兩個小太監(jiān)擺好腳凳，李運喜佝僂身子，扶皇帝下轎。

    暮雪一路死命地跑，剛跑到拐角處，看見皇帝轉(zhuǎn)眼就要進(jìn)門，什么也顧不得了，孤注一擲地大喊一聲：“圣上留步！”

    皇帝停住了腳步。

    李運喜一愣，對御前侍衛(wèi)道：“哪里來的不懂規(guī)矩的宮女，快去架走?！?/br>
    “圣上，奴才是暮雪！求圣上見奴才一面！”

    她簡直聲嘶力竭，語氣和神情都滿是哀求，不知道皇帝還記不記得自己，更不知道求見于他有沒有用。但這是她能想得到的，宮中唯一能對抗王陽關(guān)的人了。

    “慢著。”皇帝凝視著不遠(yuǎn)處那個纖纖的身影，命道，“帶她進(jìn)暖閣?！?/br>
    暮雪喘著大口的粗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終于換上一副冷靜的樣子，進(jìn)到暖閣中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下。

    皇帝接過下人備好的參茶，但是沒喝，放在炕桌上，問道：“你是上次藏經(jīng)閣得罪了督公的那個小宮女吧？”

    一提督公，暮雪就哆嗦。她跪地回道：“奴才正是，多虧圣上還記得?！?/br>
    “說吧，找朕什么事。”

    這一問使暮雪更覺渾身寒意，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皇帝一眼，他竟帶著笑意打量著自己。

    暮雪小心翼翼，試探著道：“奴才又冒犯了督公，求圣上救命?！?/br>
    暖閣里燒著地暖，暮雪不知是方才跑得太快，還是此處過于暖和，臉上泛著嫣紅的紅暈，平添了幾分嬌俏。

    皇帝望著她的面容，想起已故寵妃，語調(diào)不經(jīng)意變得柔和：“怎么了？”

    暮雪沒法同他解釋，總不能直接告訴他，我在你兒子身邊做眼線，被督公發(fā)現(xiàn)了吧。

    她垂下眸子，故作落淚狀：“上次藏書閣的事您也知道，奴才冒犯督公，惹得督公厭惡?？墒菦]有想到，督公心胸如此狹窄，竟然要對奴才趕盡殺絕?！?/br>
    “哦？”皇帝挑了挑眉，目光里多了一分探究，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身后是懸崖，已無退路，暮雪唯有把這戲做得全套，梨花帶雨地道：“起因是這樣的，皇后娘娘瞧中了奴才，要命奴才伺候圣上，督公聽說此事，記起前仇，為了不讓奴才侍奉御前，就要對奴才斬盡殺——”

    “絕”字還沒出口，外面就傳來了一陣侍衛(wèi)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知道必是王陽關(guān)派來抓自己的，嚇得朝皇帝膝行了幾步，緊緊扯住他的衣裳。

    皇帝咳嗽一聲，嚴(yán)厲地問：“外頭怎么回事？”

    “圣上恕罪，督公叫我們來帶走暮雪姑娘，無意驚擾圣駕?！?/br>
    皇帝看著跪在腳邊驚如小鹿的暮雪，小姑娘水靈靈的眼睛忽閃忽閃，朝他頻頻搖頭。

    他突然用手指纏了纏她頭上一縷青絲，曖昧地輕聲道：“那你，可愿意伺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