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見何時，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他，她便覺得安心。他對她而言，是一種保護(hù)，更是一種安慰。可是現(xiàn)在，暮雪默默盯著他的身影，只覺得十分遙遠(yuǎn)和陌生。

    他是皇上，便是天下人的，不管前朝與今朝有怎樣的恩怨是非，說到底，她現(xiàn)在也只不過是他千萬臣民里的一個，他也只是她頭頂懸著的一彎明月。

    “娘娘請吧?！比龑氂H自出來相迎，還替她取了斗篷，“圣上等著呢?！?/br>
    暮雪回過神，徐徐踏進(jìn)暖閣，打眼四處瞧了瞧，里面的陳設(shè)與前朝并沒什么區(qū)別，甚至更加儉樸了。

    周紹誠是出城受降的，他王陽關(guān)未費(fèi)一兵一卒，就住進(jìn)了這座世上最為尊貴的宮殿，而大齊王朝，就像是一場繁華舊夢似的，轉(zhuǎn)眼就醒了。

    暮雪屈膝跪下，在饅磚上叩首：“奴才叩見圣上，圣上萬福金安?！?/br>
    “好了，起來吧。”王陽關(guān)看上去十分苦惱，見她行此大禮，眉頭皺得更深了幾分，“不是叫你不要如此么。”

    暮雪直起身子，卻并未站起，視線淡淡地從王陽關(guān)身上掃過，道：“聽說圣上已經(jīng)寫好了廢后的旨意？”

    王陽關(guān)沒有否認(rèn)，略微泛白的指節(jié)輕輕抵在面前的一張黃絹紙上。

    暮雪知道，那張紙便是他要廢后的旨意了。

    “敢問圣上，利用克特部已故的大汗收復(fù)天下，收復(fù)民心，如今社稷安穩(wěn)，便殺他女兒，這樣合適嗎？這還是一個明君的行徑嗎？”

    “朕沒有要?dú)⑾Ｄ取！蓖蹶栮P(guān)急忙辯解，“今日是她自己誤會了我的意思。她和她爹的功勞，朕都記在心里，本來打算即使廢后，也仍然封她爵位的?！?/br>
    “圣上口口聲聲說不殺她，可是今日之事，要不是搶救得及時，恐怕公主早已丟了性命?！蹦貉┑?，“圣上明明知道，廢后對公主而言意味著什么，卻還要執(zhí)意這樣做，這不是逼她去死嗎？”

    她把這樣一個殺害功臣的罪名直接冠到他頭上，王陽關(guān)氣得拿手指她：“你……你……”

    他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道：“你胡說?！?/br>
    “奴才沒有胡說?！蹦貉⑸碜油蝗煌耙粌A，奪過那張廢后的詔書，將它撕成兩半，“圣上明明清楚得很，卻一意孤行，實(shí)在不是明智之舉。”

    隨侍的宮人們都看傻了眼，那詔書是圣上親手所書，只剩下一個蓋印，就可以公之于天下，而她竟然敢手撕詔書，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是不要命了么。

    “圣上大可以治奴才的罪，但是我做的都是正確的?！蹦貉┌氩讲煌?，此時凌然的氣勢甚至比天子還大，“不可廢后！”

    王陽關(guān)盯著他，有些薄怒，對左右道：“你們都下去。”

    一個庶民與天子對峙的時刻，天子自然不會希望有別人看見。左右連忙唯唯諾諾地應(yīng)聲告退，跑得比免子還快。

    這間暖閣頓時變得很靜很靜，燭光幽微之中，兩人眸中皆是神色復(fù)雜。

    他咬牙切齒：“你是在命令朕嗎？朕做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

    暮雪毫不示弱：“奴才不敢命令皇上，但是奴才要告訴皇上，如果真如您所說，做這一切是為了奴才，那么奴才誓死不受。奴才養(yǎng)母吳氏，是被公主那一株奇靈草救活的，雖然這奇靈草是圣上賜我，但也是公主之物，所以公主對奴才有恩。奴才與圣上不同，從來不會坑害恩人。”

    最后一句話，分明是在指責(zé)王陽關(guān)，在奪取皇位之后，對她和梁燕的貶謫，以及現(xiàn)在的廢后之舉。

    王陽關(guān)一拍桌子，晃得作響：“你辱罵朕！朕還告訴你，這個皇后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朕才是天下之主，你養(yǎng)父母的命都在朕手里攥著！你敢！”

    他下定決心非要立她為后，可是暮雪非但沒有感受到絲毫溫情，反而倍覺孤寒和侮辱：“王陽關(guān)，你總是這樣，上一次我說要嫁給孫憲，你說要誅我們的九族，這一次又拿我養(yǎng)父母的性命來威脅我！我以前還怕你，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你要?dú)⒕蜌?，索性殺個干凈吧，讓世人瞧瞧圣上您暴虐的品性。死有什么可怕的，誰沒有一死呢，我到陰間等著您，總有一天您也得下來，到那時候咱們就平等了！”

    在王陽關(guān)的印象里，以前的暮雪是吃硬不吃軟，沒想到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軟硬都不吃了。他本來也就是威嚇?biāo)?，見她一臉慷慨赴死的樣子，氣勢反倒低了一些，但是口氣卻沒有松動：“這可是你說的。來人！”

    外面的侍衛(wèi)聽見皇帝呼喚，連忙進(jìn)門抱拳：“圣上！”

    王陽關(guān)指著暮雪：“把她，還有沈鐘夫婦都給朕抓到東廠的暗室里去！”

    暮雪雙臂被人死死地鉗制，臉上卻露出釋然的笑意來：“皇上終于暴露本性了吧？要?dú)⑷肆耍课疫€是那句話，我在陰間等著你，你早晚也得來……”

    “帶下去！”王陽關(guān)不想再聽她說這樣的話，一揮手，侍衛(wèi)們便將她拖走了。

    待人都走了，王陽關(guān)才叫來三寶，：“你傳令下去，將人帶到東廠暗室后，不可打罵，好好照顧著。”

    三寶嚇得不輕，皇帝發(fā)了這樣大的雷霆之怒，本以為肯定要打打殺殺，沒想到卻是這么個主意。不過他跟王陽關(guān)的年頭長了，漸漸也曉得，他對暮雪一向是面冷心熱，從來舍不得當(dāng)真?zhèn)?，?dāng)下明白皇帝只是在賭氣，急忙領(lǐng)命而去了。

    沈鐘夫婦大半夜不知為何，突然被皇家侍衛(wèi)給關(guān)進(jìn)了東廠暗室，直至見到暮雪，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問道：“雪兒，是不是你惹圣上生氣了？”

    暮雪跪下，面色十分冷靜：“爹娘，雪兒此番，恐怕要連累你們一塊兒受死了，雪兒對不住你們，在這里先給你們磕頭，愿來世轉(zhuǎn)生，做牛馬報(bào)答罷?！?/br>
    說罷俯身便拜，沈鐘大致曉得什么意思了，心里咯噔一聲，一把扶起暮雪，臉色鐵青但卻毫無畏意：“他竟然真要?dú)⒛忝?！好，那要死一起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