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江南的空氣是甚麼顏色。

    在蕙霞的眼里，卯時(shí)的天是蟹殼青，石板是蝦背青，院墻是花青，唇間呵出一縷白煙，恰拎的燈籠噗滅了，她看見空氣泛

    起了青。

    比蟹殼青淡，比蝦背青濃，又比花青透，多一點(diǎn)又少一點(diǎn)，深一點(diǎn)又淺一點(diǎn)，難以形容的青。

    不像冬日的京城，刨去皇宮那片兒，就灰黑白的簡(jiǎn)單，若是飄場(chǎng)大雪，連灰黑都不見了。

    她四顧一圈無人，便把燈籠隨意扔在路邊，看著手背凍的發(fā)白，清晰得見一條條血管發(fā)青，如樹杈般交纏，連忙攏進(jìn)袖里

    抱在胸前，身骨抖索著跑進(jìn)水房。

    水房里亮著燈泡，被水氣層層籠罩，氤氳成了秋葵黃。

    七星灶前已站著三個(gè)mama圍在一起，邊悄聲說話，邊等水開，上年紀(jì)婆子早上通常困不著的，而年輕丫頭正是好睡時(shí)，更

    何況這般凄冷天兒。

    一個(gè)mama抬眼看見她，笑容滿面地招呼：“蕙霞姑娘倒來得最早！”

    蕙霞認(rèn)出她是太太房里伺候的，連忙回禮：“李mama您也早?！庇殖韮蓚€(gè)頜首笑笑。

    李媽走過來親熱拉她的手，又看向那兩mama：“你們瞧瞧這美人相貌，倒半毫不輸她伺候的二姨奶奶呢?！?/br>
    “是啊，是?。　彪S聲附和，未見得真心。

    蕙霞臉龐有了些血色，抿嘴道：“哪里能和二姨奶奶比，京城府里上下都夸贊、沒見過比她還美的，二爺眼光高會(huì)挑

    人?！?/br>
    “老太爺也夸她了？”李媽湊她耳邊壓低嗓門問。

    蕙霞點(diǎn)點(diǎn)頭：“老太爺挺滿意，還特賞了一柄宮里賜的玉如意。”

    "是嘛！“李媽還待要再問，有個(gè)mama朝她疊聲喊：“你的水滾開！再不拎起撲出來啦！”

    她便拉著蕙霞的手走到灶前，抬手拎起面前一壺，又指另個(gè)滾開的壺笑道：“這是我多燒的，你拎去用罷！”

    蕙霞連忙擺手，使不得。

    恰又有個(gè)女孩子打著呵欠，頭發(fā)篷篷地甩簾進(jìn)來，嘴里嘟囔問：“可有燒現(xiàn)成的好拿？三姨奶奶急得很哩！”

    蕙霞便要謙讓，李媽使勁給她瞟眼色兒，她便會(huì)意，拎起那壺出了水房，李媽才喘口氣道：“三姨奶奶每早都急，來給

    太太請(qǐng)安卻最晚，秀琴那丫頭就好吃現(xiàn)成的，可招人白眼！”

    說著眼見前面三五丫頭陸續(xù)來了，嘻嘻哈哈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蕙霞提著水壺回房，燈光亮燦燦的，桂喜坐在妝臺(tái)前，趙媽再替她梳頭，聽得進(jìn)門聲笑說：“我才把頭發(fā)梳通透，你就

    回來了！”

    蕙霞一面往銅盆里倒熱水，一面回話：“是太太房的李媽，多燒了壺便給了我?！?/br>
    “她何時(shí)有過這樣的菩薩心腸？”趙媽哼了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可沒安好心，你可有給她說了甚麼？”

    蕙霞心一緊，繼續(xù)往銅盆里兌涼水，拿手指劃著水溫，稍頃才回：“沒有！”

    桂喜不慣人樣樣伺候，自走到臉盆架子前俯身洗漱。

    趙媽慢慢踱到蕙霞跟前，目光炯然地掃看她，肯定道：“撒謊，你定是有話說了。”

    “趙媽你不信就算！”蕙霞把頭一低，露出泛起粉紅的頸子，忽聽門簾子響動(dòng)，遂搶著話問：“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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