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荒唐記
許母叫李媽拿來紅紙和剪刀,調(diào)漿糊,讓媳婦們圍坐在一起,照花樣剪雙喜和鴛鴦。 高門大戶的女孩,深閨里常做這些事兒,是以把紅紙裁好對折,持著剪子熟門熟路,沒稍頃就剪出一個紅鮮鮮的喜字,丫頭連忙指頭拈著兩邊,蘸上漿糊貼上窗欞。 桂喜不會,大奶奶馮氏就手把手很耐心地教,待她學會了,卻不經(jīng)意瞟見,馮氏把自己剪的喜字和鴛鴦悄悄剪碎了。 謝家的轎子是晌午時到的,一串噼啪鞭炮聲迎進來。 送親的很敷衍,喜娘都沒請,由女家兩個婦人攙著進房來拜見。 桂喜觀她穿著水紅繡花短襖長裙,也不曉是甚麼衣料,綢不像綢布不像布的,就坐轎子那一會兒,腿胯間皺出兩條深深的褶子,她時不時垂下頸,伸手別扭地拽平,露出一截光溜溜的手腕,頭上搭的紅布連著金黃穗子不停搖晃,一團的庸俗廉價。 三奶奶噗嗤笑出聲來,其余幾個,甚一向面和心善的大奶奶,此時也不由彎起嘴角。 桂喜想起自己被納那日,通身的錦繡,鳳冠霞帔、穿金戴銀,連金指甲套上都鑲著顆雕花紅寶石。 許二爺不曉可已在來時的路上?! 許母則看得一腔火氣,咬牙冷笑:“說起謝家也是富貴門戶,我們許家給的聘禮并不算少,怎新娘子這身行頭,反比不過普通人家,你們不要臉皮,我們還要呢!” 其中個婦人不甘示弱,嘴皮子利落道:“瞧老太太說的話不中聽,然不成天下姓謝的都要歸謝家管麼?這位謝姑娘又不是謝家嫡親的女兒,只不過沾些親帶些故,是而勉強讓她從謝家門抬轎子出,已是給足面子,更況您說的聘禮謝家可一分沒得,皆被她爺娘老子悉數(shù)拿走,你要有不滿兒自尋他們?nèi)?,勿要再扯著謝家說話?!?/br> 另個婦人接著話:“新娘子我們送到了,這就告辭?!彼舜钍志瞎鲃菀?。 李媽欲上前遞賞錢,被許母使眼色喝住,聽春梅輕聲兒說:“沒抬甚麼嫁妝,只拎來個小皮箱,怕不就是些換洗衣物?!?/br> 許母直到圍桌吃飯時臉都是鐵青的。 沒人敢說俏皮話逗樂,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的小口吃碗里白飯,只敢挾眼面前的菜色,生怕老太太不郁,把氣撒到自個身上當那冤頭鬼。 桂喜悄眼看新娘子,曉她名喚謝芳,原是說給二老爺作妾,圓臉盤兒,圓眼睛,rou嘟嘟鼻子,嘴兒又小又肥,涂得口脂都被吃光了,頰腮濃抹的紅胭脂斜插入鬢,倒像花旦里分出的玩笑旦,專扮喜劇里的角兒,但眼前的景顯然不是一出喜劇,她的眼淚偷偷滴進碗里混著米粒在吞咽。 一頓飯吃的七七八八,大奶奶領(lǐng)著新娘子回房。 許母氣鼓鼓要睡中覺,其他媳婦出門也各自散了。 桂喜看著窗牖上紅鮮鮮喜字,再是滿地鞭炮炸過的紅管兒。 春梅帶著丫頭,用水把喜字潑濕好揭下來,婆子握著條帚開始灑掃院落。 桂喜只覺滿目一片荒涼,心底說不出的晦澀滋味,悶頭出了院門,只有趙媽立在墻邊候她。 “蕙霞呢?” “被李媽叫去了,鬼鬼祟祟不曉做甚麼!” 桂喜抿抿唇不再言語,走過月洞門,一陣寒風迎面而來,她抬手撫整吹亂的鬢角,恰摸到三姨奶奶珍蘭借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