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正雙眸圓瞪地看著前方，目光沒有落腳點(diǎn)，他滿頭的大汗，氣喘吁吁。右手依然按在那塊玄色的石碑之上，石碑沒有壞，饒是他注入了全力，石碑卻連一絲裂紋也沒有。

    只是，那塊石碑又恢復(fù)了實(shí)心的玄色，靜靜的矗在那里，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他剛把手放上去一樣。

    心里空落落的，像有什么被掏走了什么。

    感覺自己的胸口像一條弄堂，有穿堂風(fēng)冷颼颼的吹過，他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但很不是滋味。

    他愣愣地側(cè)過臉，一臉茫然的看著林蘇青，粗氣還沒有喘勻，便帶著疑惑問道：“我剛剛……”

    話剛起頭卻突然不知該從何說起，他說不上來自己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只是發(fā)覺，更想哭了。

    怎的變得如此愛哭。他有些嫌棄自己，越是嫌棄，便越是忍不住了。眼眶不知不覺里發(fā)脹，鼻腔不知不覺里酸得發(fā)疼。

    “夕夜？你醒了？”林蘇青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這一次是那么的近。

    “我剛剛……”夕夜說著轉(zhuǎn)過臉去，不知何時(shí)滿臉都是淚痕，不時(shí)有新的淚水，如何也止不住的沖了下去。

    “我好像做了一個(gè)夢……”聲音哽咽，喉嚨發(fā)緊，想冷靜卻冷靜不住，“讓我做了一個(gè)選擇……”視線猛地模糊，他擰著眉頭，緊緊地抿著嘴再也說不下去了。他拼力強(qiáng)忍著自己的眼淚，忍得眉眼皺在了一起，可是淚水啊，淚水不聽他的控制。

    他撇過臉面朝石碑，時(shí)而低下頭，時(shí)而仰起臉，尋著各種法子強(qiáng)行去收回淚水。一切都是假的，作何要為假象流眼淚。如此不堪，如此軟弱。

    林蘇青將夕夜的神情看在眼里，他略微想了一想，大概明白了夕夜的心情。

    看夕夜如此難過，想來不會是什么痛快之事。何況他說做了一個(gè)選擇，做選擇本身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夕夜，流淚只是一種普通的身體表達(dá)，就像當(dāng)我們困了便忍不住一定要打出哈欠一樣。流淚沒有錯(cuò)。”林蘇青如是說道，“而且，它有時(shí)候還用來表示珍惜和尊重，有時(shí)候，還可以表達(dá)我們的開心和幸福。它其實(shí)是一種非常高尚的情緒。”

    林蘇青語氣平平淡淡，不疾不徐，也不是在講道理，只是隨意得像在講述他先前吃了一道什么菜品，講述做成這道菜的原料有著什么，隨意得就像在無聊閑扯。

    “我們已經(jīng)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奶娃子了?！辈贿^他特地用了夕夜新學(xué)的詞兒，夕夜一直覺得這個(gè)詞很有趣，“我個(gè)人以為，到了我們這樣知事理，明是非的年紀(jì)，能夠放聲嚎啕大哭的，才是真正的勇敢與堅(jiān)強(qiáng)的?！绷痔K青說著略微停了停，而后問道，“你覺得呢？”

    夕夜聽著，想著，覺得林蘇青說的話有點(diǎn)繞。當(dāng)反應(yīng)過來時(shí)，他發(fā)現(xiàn)，明明自己如何努力也控制不住的難過，卻在聽著林蘇青緩緩的說著話時(shí)，它們悄然的剎住了，沒有再繼續(xù)地往他的心底深處去侵襲。

    “小青青，你有難過的事情嗎？”他面向石碑，看著如水晶、如鏡面的玄色石碑里，滿臉淚水的自己。

    “有?！绷痔K青很果斷的回答他，語氣依然平靜如初。

    “那你會哭嗎？”

    “以前會，現(xiàn)在不會了?！?/br>
    “是為什么？”

    “我沒有勇氣哭出來?！?/br>
    夕夜回過頭靜靜的看向林蘇青：“我沒聽懂?！?/br>
    林蘇青嘴角牽動，像是對夕夜笑了一笑，神情有些落寞道：“等你長大了就懂了?！?/br>
    “又是這句話?！毕σ共环獾泥洁斓溃@句話他聽過千百回了。許多事為何當(dāng)下不能知道，非要等到長大了才能知道？

    林蘇青深深的看了夕夜一眼，既非愉快的事情，越聊只會越招來難過。于是他走上兩步，把手搭在夕夜的肩膀上，道：“祝賀你登記成功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載入了三清墟學(xué)子的籍歷了。”

    一是岔開話題，也是一種安慰。

    雖然并不清楚夕夜方才到底經(jīng)歷了怎樣的掙扎，但依他的神情來推斷，斷然不大好過。

    在那短暫的一時(shí)片刻里，林蘇青可是親眼見證了夕夜的前后變化——他的忽而震驚、忽而歡喜、忽而難過、忽而淚如雨下……

    見夕夜?jié)M臉惘然若失，好似依舊在回想著方才的經(jīng)歷，林蘇青再次打岔道：“好了，該輪到我了?！?/br>
    一向反應(yīng)機(jī)敏的夕夜，突然變得遲鈍了許多，反應(yīng)總是慢上幾拍。

    “夕夜，到我了?！绷痔K青再次提醒他時(sh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時(shí)，夕夜才回過神來，他木然的收回了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里全都是汗水。他失神的握著手摩挲著手指，與脫離石碑后微微發(fā)涼的汗水。正是這只手，方才握過父君的手……可是……

    恍然之間，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當(dāng)再度回過神來，他抬眼便見林蘇青攏了攏外衫的紗袖，正抬手要按向那玄色的石碑。

    只見他緩緩的伸出手，掌心與石碑只差著一根手指寬的距離時(shí)……

    “小青青！”夕夜一口叫住了他。

    林蘇青一驚，收了收手，側(cè)過臉問向夕夜去：“怎么了？”

    這一問，夕夜登時(shí)一怔。對于“怎么了”這三個(gè)字，他第一次有了新的認(rèn)識——如果只是問“怎么了”，是在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墒牵?dāng)問出這三個(gè)字的人的心中帶著感情的話，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夕夜忽然明了許多事，不過他不想說出來。

    “沒怎么?！?/br>
    “哦。”

    林蘇青再探手去……“小青青?！毕σ褂质且宦暭埠簟Ｈ欢@一次，林蘇青料到了，他料到了夕夜會再叫他。

    “說吧，你想說什么?！绷痔K青干脆抽回了手，順手在衣袍上蹭去了手心里已然冒出的虛汗。

    “嗯……我……”夕夜突然莫名的一笑，指了指那塊玄色石碑，語氣也不拖沓，很利落的說道：“我是想提醒你，這塊石頭有問題，它可能會要了你的命。如果你不注意的話……”說著說著，他便又不知該怎樣說了，心里亂了，最上便又開始語無倫次。

    “會怎樣？”林蘇青順著他問道。

    “不論誰出現(xiàn)了，你都不要跟著他走。”

    “走？”

    “嗯嗯，去了可能會回不來?！毕σ共粫稳荩膊荒艽_定如果跟去了到底會不會“回不來”，只不過方才的經(jīng)歷委實(shí)令他很不舒服。

    明明也算是一種圓滿的夢，可是回想起來卻莫名的感覺心有余悸。他說不明白這沒來由的感覺，便連忙將自己的體驗(yàn)說出來。

    “你會突然覺得很困，困得睜不開眼睛，但是你一定不能睡，睡了可能就醒不過來了。就是……就是……反正你別跟著誰走就是了！”

    “跟著誰？”

    “我父君?！毕σ姑摽诙觥?/br>
    旋即他便覺得尷尬，眼神也忽然開始閃躲。

    “反正你別去……”

    以前，不曾見過夕夜有這樣踟躇不決，心虛閃躲的一面。

    “好?！绷痔K青答應(yīng)道。

    夕夜抬頭一愣，眨了眨眼睛，又道：“也可能……你見到的不是我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