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雅致的小小店面，座落在汴梁的巷弄之中，少了通衢上的車水馬龍，卻別有一番幽靜氣氛，店內(nèi)不時透出微微墨香，縈繞在半敞的門扉之間，檐下掛著一塊字跡工整的木匾，題著「醉墨畫坊」四字。

    這里與大街上那些商店不同，并不追求賓客盈門，可跨過那道門檻的，都得是風(fēng)雅之輩。

    那日，一向僻靜的巷弄中，突然響起細碎跫音，正在打理墻上掛畫的畫坊老板順聲轉(zhuǎn)過頭，恰見一人跨過門檻，懷中還揣著幾個卷軸，看著像是畫作，老板雙目倏然一亮，迎上前來。

    「這位公子……手上的可是畫作？」老板先是看了那人懷里的畫作，方將目光移至來人面上，那是一張清雅的容顏，在未帶笑容的此時顯得有幾分淡漠。

    「是，希望老板能幫我估個好價格。」男子將懷中揣著的卷軸擱放在一旁的斗柜上，口吻倒是謙和低調(diào)，如他身上孤靜的氣質(zhì)。

    「這些……都是公子所畫？敢問公子名姓？」老板自詡對京城畫師甚是熟稔，卻未見過眼前此人，不禁多了幾分打量。

    「是。在下姓杭，名無方?！顾f道。

    「杭公子，這就容我馬上幫您監(jiān)監(jiān)。」那畫坊老板執(zhí)起其中一卷絹畫，將之攤展開來，仔細端詳。監(jiān)畫本就是細膩之工，老板正色瀏覽過絹上一筆一畫、勾勒走勢，與墨彩渲染，監(jiān)過了這卷，又拿起另一卷監(jiān)看，目光益發(fā)認真灼然起來。

    將杭無方的所有畫作都監(jiān)看過後，老板從畫堆中抬起頭，「杭公子畫工精湛，堪稱佳作。這樣吧，一幅我出五百錢。」

    畫坊老板神色飛揚，看上去對自己所開的價碼相當有信心，未料杭無方面上未見喜色，反有些遲疑：

    「五百錢……不能再高些嗎？」

    「這……以公子畫技，五百錢已經(jīng)是相當優(yōu)渥的價碼，一幅畫就足買一整石米了，」畫坊老板露出為難的面色，「我知道京中有些畫坊瞧不起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人畫師，會壓價碼，公子可別以為我醉墨畫坊也是這樣，不信您上街去打聽打聽，我這兒已經(jīng)是價格最公道的了?！?/br>
    杭無方恍然望著散攤在斗柜上的畫作，陷入了沉思。

    確實，在來此之前，他已經(jīng)去過了好幾家畫坊，沒有一處b這兒開得價高，杭無方也明白，自己以往埋頭於市井作畫，未敢求名，那些畫坊老板見自己沒沒無聞，正眼瞧也不多瞧一眼，觀眼前這位老板方才仔細的模樣，至少是肯認真監(jiān)賞自己畫作的。

    可一幅五百錢……就是把這些畫全賣了，最多不過就二三兩銀的價值，那個段浪……可是眼也未眨，就出手給了阿靜三十兩……

    雖說阿靜不肯收下，可再一個月後眾人就要出發(fā)去巡演了，若是在那之前，還不能湊足路費，只怕依阿靜的性子，終究還是會先向段浪求援，而段浪也說了：『段某相助先生的心意尚在，無論是饋贈或借貸，若先生真有需要，哪日改變了心意，段某都歡迎。』

    杭無方……不愿他們再有更多的接觸。

    在那日撞見兩人在街道上的對話前，他甚至不知道，蕭靜之隨口提起過幾次的段浪，竟已和蕭靜之如此親近。蕭靜之與他，不是結(jié)識不過數(shù)月而已嗎？

    杭無方不知道蕭靜之口中的「那一夜」，究竟發(fā)生過什麼；可他記得，蕭靜之扮作段浪未婚妻、配合其行動那日，最終一夜未歸。

    畫坊老板見杭無方沉默許久，心知他不滿意價碼，但見他并沒有轉(zhuǎn)頭就走，想必還有些商議的空間，大方提議道：「不然這樣吧，杭公子說說，您想開價多少？」

    杭無方讓老板的話喚回神來，他斟酌了半晌，有些難為情地開口：「一幅一兩銀……行嗎？」

    「這……」這下，換畫坊老板語塞了，眼前這個青年畫師看上去斯文謙和，沒想到竟獅子大開口！老板稍稍收斂了笑容，不過仍試著平和地向杭無方解釋：「杭公子啊，我就老實跟您說了吧。不是沒有一幅賣一兩的畫，甚至五兩、十兩，都非不可能。可您的作品──還遠不到那個境界?！?/br>
    杭無方聽到畫坊老板此言，一時愣了。他明白自己毫無才名在外，自然不可能有名家價碼，可這一身畫技，也是他自小埋頭苦練至今，竟被畫坊老板說得這般不值？！

    畫坊老板看著杭無方錯愕的神情，趕忙解釋道：「公子別誤會。在下不是說您畫技差，相反的，公子畫技純熟，筆畫間細膩雕琢，只可惜──您的作品中，少了一份情x，使得這些畫作徒有形而乏意，雖能奪人眼目……卻難感人心神?！?/br>
    杭無方愣然啞口，錯愕的雙眸茫然著那些畫作，還有絹上那一筆一畫繪出的庭園花鳥、山水汀洲，這些雖是尋常題材，可也是他畫得最熟練的，尚稱得上維妙維肖，可這畫坊老板竟然說自己的作品少了一份情x？

    世上獨人有情，山水花鳥，皆是人外之物，何來之情？

    杭無方雖不認同畫坊老板所言，卻益發(fā)覺得心慌起來，自己的畫作……當真如此不堪嗎？

    他顫巍巍地伸出手，將攤在斗柜上的絹畫緩緩收卷起來。畫坊老板見狀，也明白自己毫不留情的評論打擊了他，但他并不覺得有什麼愧疚，畢竟這種初出茅廬、卻自視甚高的年輕畫師他見得多了，眼前這位，至少畫技已稱得上純熟，若能虛懷若谷、接納自己這番忠言逆耳，來日必有不小成就。

    「看來杭公子是無意將畫作留在我醉墨畫坊了，這也無妨，若公子能想另尋高價，在下祝福；若公子改變了心意，醉墨畫坊的開價不變?！估习迦缡浅兄Z後，便送了杭無方離開畫坊。

    杭無方揣著那幾卷畫作，茫然走在幽巷之中，滿腦子，都還是畫坊老板方才那番評語。直到一條無聲的人影，不知何時竄到了自己身前。

    「我看這位公子揣著這些，又從那醉墨畫坊走出來，莫不是……想兜售畫作吧？」來人笑容滿面，和和氣氣地問道。

    「怎麼了嗎？」杭無方面無表情地反問，只見那人露出了燦爛一笑。

    「若公子還沒有談到合意的價碼，在下知道有一處，可以讓公子您的畫作，發(fā)揮其價值……」яΘúщê.мê(rouwen.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