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讓蕭靜之拉著，杭無方迎上他仰看來的目光，發(fā)現(xiàn)其中并無半分責(zé)怪與怨懟。

    『阿靜……』杭無方凝視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終於喚出了許久未曾喊過的稱呼，重新面對他落座那刻，杭無方突然抱住了蕭靜之，『對不起──』

    『阿靜，當(dāng)年真的……很對不起?！缓紵o方貼在他的頰側(cè)，有些哽啞地說道。

    蕭靜之有些詫異，他當(dāng)然馬上便意會過來杭無方所指之事，可他卻未曾料到，這會是杭無方再見自己時，沖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彷佛這句話早已擱在心頭上許久，就等著傾訴的那一刻到來。

    杭無方也確實一直記掛著自己害蕭靜之被逐出戲班一事，甚至在與蕭靜之重逢之前，都把它當(dāng)作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件難以彌補(bǔ)的遺憾。如今再度相遇，蕭靜之……可還怨著幼時懦弱的自己？

    『你……一直記得嗎？』蕭靜之扶著杭無方的雙臂，微微拉開兩人距離後，凝望著他。

    『直到今天，我都還常常在夜里夢見……自己出來將你拉住，不讓爹娘趕你走?！豢墒?，每當(dāng)他在夢里抓住蕭靜之的手，下一刻便會發(fā)現(xiàn)掌心倏然空了，隨後自夢中驚醒，墜落在龐大的悵然若失之中。那夢境彷佛是命運(yùn)不厭其煩的提醒，錯過了，便是錯過。

    蕭靜之望著杭無方有些苦澀的面容，突然沉沉嘆了口氣：『如今聽你這麼說，我豈不是白怨了這些年……』

    『所以你真的……怨過我？』杭無方愣望著他。

    『豈會不怨，我當(dāng)年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還無家可歸呢?！皇掛o之斜仰著頭，沒有好氣地說道。

    蕭靜之自然是怨過杭家夫婦與杭無方，可隨著後來遇到了岳清硯、遇到了殷神風(fēng)與黎久歌，過上了一段快意自適的歲月，便也漸漸忘卻了那份怨懟，畢竟若不曾離開杭家班，他也不會遇上這些在他生命中各自占據(jù)了些許份量的人們。

    在後來偶爾回憶起那段往事時，他也漸漸明白，杭無方是杭大叔杭大娘的親生兒子，無論如何是割舍不下的，不管真相為何，自己終究要成為那個代罪羔羊。自己若真要怨懟，或許最該怨懟的，是孑然一身的自己吧，才會如此任人毫無掛念地割舍。

    『你如今……住在汴梁嗎？』杭無方探問道。他想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彌補(bǔ)蕭靜之的機(jī)會。

    『暫居幾日罷了，還未想好下個去處?！皇掛o之答道。

    其實殷神風(fēng)曾數(shù)度表示愿讓蕭靜之在府里永遠(yuǎn)住著，殷家乃京城富商，府中自然不在乎多蕭靜之一人，可蕭靜之卻不想平白寄人籬下，是故早就推辭了這番好意。然而，向來隨波逐流的他，卻尚未尋到下一波將他的人生向前推動的川流。

    看著攤在桌上那張契約，蕭靜之轉(zhuǎn)而問道：『如今這戲班，已由你接手了，是嗎？杭大叔和杭大娘如今想必已清閑許多，不必再如以往那樣，事事c勞了。』

    聽見這話，杭無方微微暗淡了目光：『我爹娘……幾年前陸續(xù)病逝了?！?/br>
    『什麼？』蕭靜之有些訝異，隨即歉然道：『是我冒失了，勾起你傷心事。』

    『已是幾年前的舊事，傷心倒不至於，只是爹娘走得突然，我還未及向他們好好學(xué)習(xí)如何管理這個戲班，以至於當(dāng)年的杭家班，竟淪落至此……』杭無方苦澀一笑，『你方才也見著了吧？那戲樓老板瞧不起我們，我也沒有和這些商人議價的能耐，方才若不是阿靜你……唉?！?/br>
    杭氏夫婦的驟逝，除了讓杭無方戲班接掌得倉促以外，最艱難的，還是斷了不少以前的人脈，有些地方的戲樓、戲場，可都得靠人脈與情面去掙得演出的場次，以往和他父母相熟的那些人，未必賣面子給杭無方；演出少了，自然養(yǎng)不起那麼多人，尤其是已經(jīng)有了身價的人，更是待不住，如今的杭家班，不只名氣式微，規(guī)模也小了，杭無方只好咬牙，帶著杭家班來到京城一試運(yùn)氣。

    『我記得小時候，你一直是想當(dāng)個畫師的?！皇掛o之依稀還記得當(dāng)年，杭無方說起這個夢想時，那張閃耀燦爛的面容。

    『時至今日，我也不曾放棄過這份向往，只是……』杭無方目光恍惚，落在桌上那一紙契約上，『如今，再不能如此任性了?！?/br>
    初次在相國寺戲樓公演的那日，蕭靜之念在兩人相逢難得，還特意前來幫忙，卻也親眼見證了杭家班如今大不如前的景況。雖說人力拮據(jù)，可他與杭無方兩人在戲臺前後的奔忙，卻教他憶起了幼時，他們倆跟著杭家夫婦忙進(jìn)忙出的樣子──那也曾經(jīng)是他生命中一段安好無憂的時光。

    散戲後，他與杭無方在酒肆小酌，兩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直到幾杯h(huán)湯下肚，蕭靜之望著酒碗中清透的酒液晃漾出波澤，意有所指地低道：『我知道杭家班如今不如以往繁盛了，可是否還愿如當(dāng)年一般，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蕭靜之說完，抬起眸看了杭無方一眼，卻見他只是一個勁地盯著自己的酒碗，渾然沒聽進(jìn)去似的，彷佛被什麼占據(jù)了心思。好半晌，才仰起了臉，試探x地向蕭靜之開口：『阿靜……你若還沒想好接下來要去哪兒，也不嫌棄如今的杭家班，你可愿回來，和我一起經(jīng)營這戲班？我絕不會虧待你的?！?/br>
    蕭靜之內(nèi)心驀地綻出笑意，卻不形於色，仗勢著杭無方?jīng)]聽見自己方才的話，故意挑了眉，揚(yáng)聲說道：『我考慮看看唄?！?/br>
    就這樣，兩人共同撐起這杭家班。杭無方雖不擅長和戲樓交涉那些精打細(xì)算的工作，可他品味極佳、對美感甚是敏銳，戲服、道具等在他的要求與堅持下，多了幾分其他戲班沒有的精致；而蕭靜之對劇目戲文總有別出心裁的點(diǎn)子，能吸引看客，杭無方也一直由著他去發(fā)揮，就這樣，杭家班日漸成為戲樓固定演出的班底，在京城中站穩(wěn)了腳步。

    演出的收入穩(wěn)定後，戲班內(nèi)也開始能多招些人，替兩人分去繁雜的重?fù)?dān)，對於作畫始終懷著一份向往的杭無方，便更退居幕後，將一切都交給臺前活躍的蕭靜之統(tǒng)籌，成了如今的朝歡。近幾年，名氣益發(fā)盛大，汴梁市井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яΘúщê.мê(rouwen.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