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子
大雨滂沱的晚上,彭程硬是要貝貝到小樹林里等他,雖還不到八點(diǎn),可天已經(jīng)很黑了。雨聲敲打著傘頂,噼噼啪啪的,風(fēng)涼得蝕骨,貝貝瑟瑟發(fā)抖的等在小樹林里,本就黑壓壓的樹林這時候更加壓抑了些,樹葉混合著雨水,溢出奇怪的異香,直沖鼻子,到挺醒腦。 等了很久彭程才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他沒有打傘,身上的衣服都濕了個透,緊緊貼合著他的身體,看起來他更加清瘦了。走近貝貝眼前,還是那樣孩子似的天真笑著,頭發(fā)一水的趴在額上,滴滴答答的掉落著雨水,他笑,笑得也睜不開眼睛。 一陣風(fēng)忽的刮過,他冷的一激流,脖子上的青筋由于驟然的冷,猙獰的擰緊了一下。 “媳婦兒?!睅е澮?,他仍難掩興奮,他像偷東西似的,只摸了下貝貝的臉,然后拉起她的手,很神秘的看她,塞給她五百塊錢。 “這是我賺的,還是那個老板,我一分錢都沒舍得花,媳婦兒,你拿這錢帶我去吃點(diǎn)rou吧,我很久都沒吃到rou了?!迸沓逃檬种噶嘀愗惖囊路?,邊說邊半推半拉的拽著姑娘往馬路邊上走,打了輛出租車。 —— “你今天怎么沒上班?”點(diǎn)菜的姑娘擦了深粉色的口紅,鮮亮極了。貝貝拿起水壺來,倒上熱茶水推到彭程面前,輕拍了下他的胳膊,把水杯塞進(jìn)他的手里。 小伙子正低頭看著菜譜,全也顧不上說話,拿起水杯,啄了一口茶,許是熱了,他極夸張的樣子,搖頭晃腦。已經(jīng)點(diǎn)了不少東西,不是兩個人就能吃完的,他想來是饞rou了,滿眼都是各種品名的涮rou,讓人難以抉擇。 “我沒不上班,今天我下午工休。”彭程把菜單遞給服務(wù)員,隨手撕開筷子,在貝貝面前的圍碟上擺好。他說他自從上班那天起,就沒休息過,所以今天就休息了一下。 涮rou總是上菜特別快,擦口紅的小妹兒又回來了,帶了個小伙兒,穿著跟彭程差不多的衣服,他便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了。不一會兒,桌子上已擺滿了盤子,小妹和小伙忙活完了,他又自在了,一邊吃,一邊給貝貝夾菜。 “有點(diǎn)兒點(diǎn)多了?!必愗惪粗鴿M滿登登的東西幾乎都沒怎么吃就飽了,實在是可惜的緊。 “沒事兒,這些rou你不都愛吃嗎?”彭程說著又夾了一塊rou,勉為其難的塞進(jìn)嘴里?!跋眿D兒,你愛吃就行,你哪怕吃一口,咱們也點(diǎn)?!彼前銏远ǖ恼f,得意極了。 —— 第二天下班,車到家附近的時候,她看見彭程了,那黑底紅花的工作服換成了一套白,拎著的大包里癟癟囔囔的。貝貝看見他站在馬路對面很遠(yuǎn)的地方,等通勤車一開走,他便繞了過來。 彭程似乎很高興,怕是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走到她的身邊,他特意的站直了身子,好顯得比她高一些。他說飯店的工作太埋汰他不想干了,彭程一臉的不屑樣子,還有那種流氓似的厭棄,這是貝貝最討厭的表情,她不相信一個好人家的兒女能有這副嘴臉。 “我怎么就不是好人家的兒女,我正經(jīng)是好人?!?/br> 彭程不情愿了,他似乎也很討厭貝貝總說他不像好人:“這是對我人格的一種侮辱?!彼菢诱f,似乎生氣極了。 姑娘嘆了口氣,她也覺出自己那話有些傷人,于是她開始勸慰他,希望他不要一時沖動,可是無論如何,彭程就是不聽,萬般無奈之下,他告訴貝貝,他弄丟了客人留在酒店的一瓶紅酒,所以他被開除了。 這下壞了,勸是沒什么用了,問題的根本本就不在他這里,是他讓別人給揣了。 貝貝的腦袋當(dāng)即就開始疼了,不過真就沒疼多久,姑娘細(xì)一琢磨這事兒,到想明白了。這樣也好,趁著這個機(jī)會沒了落腳的地方,彭程大概就回家去了,于是她提了出來,沒有地方住了,他得回家。 —— “憑什么?” 對于無家可歸,彭程根本不以為然,他全也沒有回家的想法,反而更認(rèn)真的告訴貝貝,他想找個離她家再近一點(diǎn)的工作,然后他攥住姑娘的手,緊緊的,他說他已經(jīng)找到了。 姑娘挑動了一下嘴角,她想說點(diǎn)什么卻沒立即說出口,但她看著這主意餿正的小男孩兒,像是看著奇想連篇的哈利波特。在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她似乎已經(jīng)不能退讓了:“彭程,你別來這套嗷!找什么工作了,馬上給我回家?!彼?,她發(fā)飆了。 “我不,我就不走,我得在這里看著你?!迸沓桃采鷼饬?,他扭過頭不再理她,看著旁邊的樹梢兒上下的彈動,半天不說話了。 “我說你媽怎么就不找你呢????”這幾乎是她唯一可以期待的了,也是她最奇怪的。兒子丟了,別管什么原因丟的,怎么就不見他那個媽打個電話呢? “我都跟她說清楚了,我要跟著你?!彼坪跤行┪麛Q的過來,摟著貝貝的腰,把頭搭在她的肩膀上:“媳婦兒,我沒有家了,我現(xiàn)在就只有你,你要是還不要我我就什么都沒有了?!?/br> “別,你還有親媽親爹呢!” 彭程一把推開了貝貝,轉(zhuǎn)過頭不再說話了。姑娘忽然一陣懊悔,那套親爹親媽畢竟是送走他的親爹親媽,這話肯定是要傷人的。 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伙子一動不動的慎著,她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也算不得什么妥協(xié),是無可奈何罷了,他就不走,她又能咋地? —— 彭程倒是不犟,貝貝態(tài)度有緩兒,他也馬上笑開了,眼睛里閃動著光彩,可歡實的拉著她轉(zhuǎn)了兩個彎兒,走到離她家不遠(yuǎn)的一個街口。那是個還算大的十字街口,紅綠燈都是一個桿子支出來,掛著三個信號的那種。 繁華的都市傍晚,下班的車輛很多,路口在汽車尾氣的折磨下,終于有些破敗的樣子了。彭程突然停下了,站在十字馬路的一角,牽著姑娘,他眸光灼灼的盯著她的眼睛,若有試探的說:“媳婦兒,我全是為了你才在這里的?!?/br> “少廢話,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姑娘很是不屑,上眼皮和下眼皮上下一抹噠,感覺小伙子的手,緊了兩下。 彭程忽然瞇起了眼,眼中柔光蕩漾,他露出潔白的牙齒,靦腆的笑了笑,低下了頭,伸手在后腦上撓了兩下,指著身后的澡堂子告訴她說,就是這里。 —— 現(xiàn)在的文貝貝還沒有能力預(yù)測到這間澡堂子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所有的未來不過都是一個個現(xiàn)在堆砌而成的,每一個現(xiàn)在的決定稍有遲疑,也許你都不會遇見日后的那個未來,就好像蝴蝶抖一抖膀子,大老遠(yuǎn)的海岸線就海嘯了,聽起來多懸妙。如果真的她能看見那許久以后的以后,或許她會徹底改變現(xiàn)在主意,也或許她更后悔的便是那之前,那讓人心心念念的相遇。 貝貝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里,那是個不小的澡堂子,緊鄰著馬路邊,一個十字路口的一角。上下兩層,門臉做得規(guī)整漂亮,到不很突出,跟東北流行的大洗浴中心還是差了個檔次。 在東北洗浴中心可是個賊特殊的產(chǎn)業(yè)了,好像從全中國看,也只有東北洗浴才能算作一個獨(dú)立的產(chǎn)業(yè)。在這里干房地產(chǎn)的,和開澡堂子的老板差不多是一個檔次,都穿得人五人六,干得都是女人褲襠里的那點(diǎn)損事兒。 這小不定點(diǎn)兒的三線城市,除了那個鋼廠,怕是獨(dú)獨(dú)只有洗浴行業(yè),比之全省尚屬首屈一指了。那大樓一個比一個建得漂亮,像皇宮一樣,其實都是些搓澡按腳的活。 來這種地方,要說真是為了洗澡,那蓋成這樣就很沒必要了,動輒成千上萬的消費(fèi)完全為了搓掉一身泥?有誰能信嗎?要論這洗浴中心的價值,還是應(yīng)該聯(lián)系另一種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色情行業(yè)。 上世紀(jì)被小日本蹂躪后的中國人,視乎已經(jīng)忘記*二字了,*被認(rèn)為是可恥的,不體面的,不干凈的,不著調(diào)的,不上檔次的。連那些千百年來一直奔放的男人們的欲望都被禁錮了,那之后想女人的都是作風(fēng)有問題的,有那么段時間,似乎耍流氓的比當(dāng)太監(jiān)的還讓人笑話。 改革開放后,人們賺錢的路子野了起來,只有你想不到的來錢道兒,等你想明白了,人家早都發(fā)起了來,嚼剩下了,不稀罕了。那些粗脖子的暴發(fā)戶比比皆是,生怕你看不出來兜里有錢,都愛掛著條手指頭粗的大金鏈子。 暴發(fā)戶大多不運(yùn)動,卻像牦牛一樣結(jié)實,吃冬蟲夏草,像吃咸菜一樣,齜著牙,好讓你看清楚他在嚼錢。他們也不認(rèn)識阿瑪尼,那時候的人有了錢,專穿阿迪,一水的阿迪,只穿當(dāng)季新款,像穿路邊攤上十塊錢一件的運(yùn)動衫一樣,露出一截肥碩的肚皮,有老婆的放在家里擺著,似乎準(zhǔn)備好的就是沒有外面花錢買的來得更讓人硬挺。 就連妓女的來錢道也跟著野了起來,也是靠勞動吃飯的,經(jīng)濟(jì)好了,她們自然也好。只是這勞動得舍得花本錢,正經(jīng)的也不難,想開了啥還重要啊,在生存面前,啥都不重要了。于是呼一些新鮮的詞就出來,比如技師、公主、洗頭妹、泰式按摩、冰妹,反正都是女的。 有比較自然就有了競爭,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理解和向往在中國人的教育體系下竟是那么的統(tǒng)一,物質(zhì)生活的不同,讓人們對于金錢的向往空前高漲起來,但很顯然,資本的積累并非易事,所以人們開始各展所能,已實現(xiàn)各取所需。 —— 貝貝的臉應(yīng)該是拉得足夠長了,彭程一下子就看出她不高興了。他嚇壞了,慌張得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硬生生的摟著她,至少把她困在懷里,這也許是他還能想到唯一可以做的。 “哎呀!你松手,你拽我也不行,這地方不行,你給我回家?!惫媚锖浅饬怂袷亲约倚闹笨诳斓膉iejie。小伙子一聲不吭的拽著她,她無論說什么,他都不說話,眼神在她臉上來回的竄動:“我說不行了,這事兒沒有可商量的,你回家?!?/br> “我不?”好半天,小伙子才低沉著聲音說,他拒絕了她。 姑娘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他的依從她已經(jīng)再熟悉不過了,但他卻不依從了。 “我不會回家的,我必須和你在一起,這地方不行我們可以換一個,我都看好了?!?/br> 本書首發(fā)來自百書樓(m.baishu.la),第一時間看正版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