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登州城破
是役,建奴損失了兩千漢軍旗士卒和千余精銳的滿族士兵,而明軍傷亡三千余人。 而李沐在城門上殺的建奴士兵就占了一多半,也就是說,大明一方在占據(jù)絕對的地利優(yōu)勢的情況下,用三千多人的代價換掉的真正的滿蒙精銳,還不到五百人。 “這根本不是戰(zhàn)爭,這是屠殺?!被氐搅说侵蒹A館,看著城墻上隱現(xiàn)的人影,李沐低頭自言自語的說,又搖了搖頭,開口叫道: “妍兒,妍兒?” 熊成帶著秦良玉給自己的數(shù)名白干衛(wèi)士和伊寧已經(jīng)出城了,現(xiàn)在驛館里除了朝鮮的護衛(wèi),可能就剩下李妍兒一個人了。 喊了數(shù)聲,卻沒有答應(yīng),李沐不覺得有些奇怪,來到李妍兒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還是沒有人答應(yīng),李沐下意識的推了推門,門竟然開了。 “妍兒?我進(jìn)來了?!崩钽逡贿呎f著一邊掃視了一遍李妍兒的房間,房間內(nèi)倒是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樣子,只是淡淡的有一股女兒家的清香味道。 再仔細(xì)一看,雕花木床的后面,似乎縮著一團小小的身影,還在微微的顫抖著。 李沐定睛一看,身穿藍(lán)色漢裝的李妍兒把頭埋在胳膊里,坐在墻角的陰影處,似乎在低低的抽泣著,怪不得什么也聽不到。 “妍兒?!?/br> 李沐知道她害怕,她是從小被捧在手心里的朝鮮郡主,是錦衣玉食的天之驕女,她沒有理由不怕死,可是看著小丫頭手里握著的那把明晃晃的小刀,李沐的心仿佛被什么揉了一下。 李妍兒聽到了李沐的聲音,抬起梨花帶雨的俏顏,一下子似乎想裝作平靜一點,可是實在是裝不出來,索性也就不裝了,丟下手里的匕首,猛地?fù)溥M(jìn)李沐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云琪哥哥,我不怕死,我不怕死,你相信妍兒不怕死好不好,不要趕妍兒走,不要趕。。?!崩铄麅嚎拗袷菍钽逭f,也像是對自己說。 這個傻姑娘,一直在說服自己不要怕死嗎? 李沐覺得心疼得都快要碎了,只好緊緊抱住李妍兒,只是在她耳邊輕聲道:“有我呢,不怕?!?/br> 一句話,五個字,仿若承諾。 “云琪哥哥,你。。。再說一遍好不好?!?/br> “傻丫頭,有我呢,不怕?!?/br> 登萊巡撫衙門,正廳之內(nèi),在見識了建奴軍隊的強大戰(zhàn)斗力之后,登州的駐軍武官們都有了不小的動搖,逃命甚至投降的聲音一下子大了許多。 不可否認(rèn),李沐在城門的戰(zhàn)果輝煌,但是登州訓(xùn)練有素的火銃不過三百余人,都是袁可立帶來的精銳家丁,全部都給了李沐了。更何況,后面還有萬余真正的建奴精銳,怎么抵抗建奴大隊主力才是真正的當(dāng)務(wù)之急! 照今日的戰(zhàn)損比來看,登州沒有個五六萬兵力,想要守住城池不失,幾乎無異于癡人說夢。 可是棄城而去,登州城的二十萬百姓怎么辦,建奴來大明擄掠,從來不要城池,他們只要人口和財富,放任建奴入城,登州必定會從地圖上徹底消失,辛苦建立的登萊水師也成了無根之草,覆滅只是時間問題。 “撫臺大人,非末將膽怯,山東軍備羸弱,朝廷不管不顧,軍餉都停了兩月有余,如何能戰(zhàn)?!闭f話的是一位陳姓的將軍,現(xiàn)任的登州總兵。 “陳軍門,我等食君之祿,有守土之責(zé),你這樣妄言不戰(zhàn),是要同建奴媾和嗎?”另一個文官模樣的人竟然毫不猶豫的反駁道。 “劉知府!你何曾上陣御敵否?你知那建奴兵士之兇殘耶?你未曾拔劍,卻在這里妄言守城,實在可笑之極?!标惪偙幌伦泳桶训侵葜畣芰嘶厝ァ?/br> “你!你堂堂一鎮(zhèn)總兵,還沒有我這個文官有膽!我大明開國二百年,不議和,不割地,不賠款,不和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絕無同蠻夷講和的道理。”劉知府也是耿著脖子絕不相讓。 登州城內(nèi)兩位主要高級長官打嘴仗,一般小雜魚根本就沒資格勸架,還是袁可立輕輕咳嗽了一聲,一下就把聲音壓了下去。 “登州要做兩手準(zhǔn)備?!痹闪⒄f道:“立即通知所有城中婦孺老弱北門集合,準(zhǔn)備集合,所有十六歲以上青壯年全部征召守城?!?/br> 頓了一頓,又轉(zhuǎn)過頭對秦良玉說:“煩請秦將軍貴部為滿城百姓斷后?!?/br> “末將領(lǐng)命?!?/br> “諸位同僚。”袁可立站起身來,中氣十足的說道:“你們都是世襲的武官,世世代代都生活在登州城,而我不是。”袁可立眼睛掃過滿場的高級武官們?!斑@一場不僅是為了大明而戰(zhàn),而是作為男人,為了你們的父母,妻子,家人而戰(zhàn)。只要家人還在,家園還可以重建,只要家人還在,去哪里都能造出登州城!” 袁可立沉穩(wěn)的聲音,仿佛能刺破凌霄,“而我,將為了我的信仰而戰(zhàn),為了漢家天下而戰(zhàn)!如果生為漢家兒郎,卻不能保我華夏苗裔不受傷害,我袁某人必將恥為圣人門徒,為祖先蒙羞!” “同僚們,兄弟們,我可以告訴你們,登州可以失,我們身負(fù)守土之責(zé),必須與城池共存亡,但是我們的父母妻子不能死!我們的信心不能死!如果我們不展現(xiàn)對抗建奴的勇氣,從此華夏大地的奴性,可能千百年都不會消散,而我們都將是民族永遠(yuǎn)的罪人!” 三日后,建奴主力大軍攻城開始了。 八旗中正黃旗是皇帝親自統(tǒng)領(lǐng)的精銳部隊,當(dāng)然老建奴不可能親自跑到山東來搶錢搶女人,所以這一次帶隊的是正紅旗總管何和禮,后來的清初開國五大臣之一,在建奴軍隊中的威望如日中天。 這位六十二歲的老臣,戎馬一生,當(dāng)然不會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李沐手中三百火銃手哪怕拿的都是機關(guān)槍,也擋不住數(shù)萬建奴軍隊漫山遍野四面八方的進(jìn)攻。 進(jìn)攻號角吹響的兩個時辰之后,南門城墻就已經(jīng)失守多段,很多建奴士兵已經(jīng)沖到了街道上。雖然通過臨時征召青壯年武裝了兩萬余兵丁,這些士兵為了保護家園也有一股血勇之氣,奈何雙方軍隊素質(zhì)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就像大人欺負(fù)小孩子,任你有再強的決心,在絕對強大的對手面前,都不值一提。 兩個時辰的時間,明軍傷亡八千余人,陣亡武官百余人,建奴方面?zhèn)霾坏轿迩?,其中還有三千多的漢軍。 隨著明軍喪失了城池的保護,雙方的戰(zhàn)損比只會越拉愈大。 李沐已經(jīng)帶著手下的軍士撤到了街道上,只要有狹窄的空間,就是三段射發(fā)揮的最佳地點,靠著依托街道邊打邊退,也成功擊退了好幾次建奴士兵的進(jìn)攻。 但失去了城墻的保護之后,建奴士兵的箭術(shù)之可怕就顯現(xiàn)出來,即便在連綿的火銃射擊之下,雙方幾乎是一比一的交換比,不一會兒,火銃手就只剩下了一百多人,建奴那邊也躺下了兩百多精銳士卒。 若不是這些火銃手都是袁可立的親兵,可能早就逃跑了。 差距太大了!不直面戰(zhàn)場,不知道兩軍之間有多大的差別,就無法理解,為什么我泱泱中華會被區(qū)區(qū)十幾萬兵丁的滿清覆滅神器。 饒是李沐擁有前后數(shù)百年的見識,也升起深深的無力感。 此時的建奴大營內(nèi),何和禮正怒氣沖沖的看著譚泰低下去的腦袋,恨不得拿刀把那帶著長辮子的腦袋砍下來當(dāng)個夜壺。 “你是說八貝勒家的格格跑到你這兒來,結(jié)果昨天晚上不見了?!”何和禮的聲調(diào)一下子上揚起來,驚得譚泰打了個寒顫。 “這,都統(tǒng)大人息怒,格格來的時候,我真的是不知道啊。這。。?!?/br> “廢物!廢物!這么多滿洲精銳,看不住一個女人!”何和禮氣的直哆嗦,但也只好說道:“負(fù)責(zé)看著格格的那幾個人呢,讓他們出去找,找不到也就不用回來了,反正回來八貝勒也會滅了他們?nèi)?!?/br> “嗻?!?/br> 此時的玥然,帶著幾名貝勒府的直系親兵正在初春的荒野上飛馳著,她知道明軍此戰(zhàn)絕無勝利的可能,哪怕她看到了城墻上幾乎被一面倒的屠殺的正黃旗的精銳馬甲,也知道憑借那區(qū)區(qū)數(shù)百火銃手,根本沒有辦法改變登州城的大局。 她想要見他,是因為她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縱然身處極度危險的戰(zhàn)場,她依然有著那么強烈的愿望想看到他。 她是努爾哈赤家族的后代,卻不管不顧的牽掛著遠(yuǎn)在敵國的身影,這其中要承受的難過和掙扎,根本是難以想象的。 她出身高貴,她絕美無雙,傾國傾城,玥然是她的封號,證明了她的地位和血統(tǒng),卻改變不了相忘于江湖的結(jié)局。 “格格,您不能再往前去了!前方會出現(xiàn)明軍斥候的!”后面的幾個家養(yǎng)的親兵急著大聲呼喝著,可是舒菡偷的是父親的神駿,普通的軍馬根本就是望塵莫及。 舒菡此時心中只有那一個瘋狂的信念,其他的一切,仿佛都聽不到了一般。 她只是瘋狂策動著身下的駿馬,春寒的冷風(fēng)打在那完美的俏顏上,生疼生疼的。 不知不覺,親兵們呼喊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前方出現(xiàn)了蜿蜒的婦孺隊伍,四周人影閃動,應(yīng)該是明軍警戒的斥候。 “站??!什么人!”山林中一下子升起無數(shù)的弓箭對準(zhǔn)了舒菡,那些拿著白色長槍的土家族戰(zhàn)士,自然就是奉命保護登州百姓撤離的白桿兵。 “是我?!笔孑照骂^盔,露出一頭如瀑的長發(fā),只是微微一笑,變仿佛春暖陽光卷過山林,雪地上映起的光讓這位身著戰(zhàn)甲的姑娘充滿了勃勃的英氣。 像舒菡這樣級別的絕色美女,對于任何男人都是過目不忘的,在場的白桿兵自然也都認(rèn)識她,可是此時雙方攻守之勢已然不同,他們分處不一樣的陣營,是敵軍,不是伙伴。 “兄弟們,我。。。我想見見他,只想見見他,只想。。。”舒菡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只好低聲的懇求這些曾經(jīng)的同伴。 無聲的,白桿兵們放下弓箭,只是默默的消失在了樹林中,他們是天生的山地戰(zhàn)高手,不一會兒就完全沒蹤影了,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謝謝?!笔孑蛰p聲說了一句,再次策動神駒,急速往登州而去,這一次,她沒帶頭盔。 而在登州南門處,此時正是一片亂七八糟的情形,秦良玉面沉如水的看著城內(nèi)街道上苦苦支撐的白桿兵,縱然白桿兵已經(jīng)是大明排的進(jìn)前五名的精銳,面對大致相當(dāng)?shù)慕ㄅR甲,也是撐得非常辛苦。 突然,眼前跑來一個滿身是塵土的身影,待到眼前一看,正是帶著火銃手在西街阻擊建奴的李沐。 李沐的白衣此時已經(jīng)看不出顏色了,鮮血和火藥夾雜著各種灰塵,汗水,將他整個人都染成了只五顏六色的花貓一般。 可是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秦將軍,我需要支援,我需要精通弓馬的將領(lǐng)和至少兩百士卒,否則西街頂不住的!”李沐根本來不及喘氣,戰(zhàn)機瞬息萬變,根本不容他慢慢解釋,直接就提出了要求。 “兵,我可以給你,將領(lǐng),我沒有,只能靠你自己。”秦良玉也言簡意賅的回復(fù)了他。 李沐也知道此時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只好點點頭。正在等待白桿兵集結(jié)的時候,突然瞪大了眼睛。 當(dāng)白桿兵看到滿洲士兵的鎧甲嚇了一跳時候,李沐卻一眼就認(rèn)出了舒菡,因為他已經(jīng)在夢中看到了無數(shù)次。 幸虧斷后的是白桿兵,要是其他的明軍部隊,肯定直接就把玥然射成篩子了,李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氣,這個瘋丫頭,知道這里有多么危險嗎?! 他在城墻上看到李妍兒時候,更多的是心疼,而看到舒菡的那一刻,好脾氣的李大公子,真的生氣了,那是極度的擔(dān)心轉(zhuǎn)變?yōu)榈母杏X。 沒有人阻攔舒菡,她就一直策馬直奔李沐而去,眼看就要沖到李沐的身前了。 “李云琪!”舒菡狠拉韁繩,神駒發(fā)出一陣不甘的長嘯,堪堪停在了李沐眼前三尺的地方。 兩人只是短暫對視,李沐轉(zhuǎn)身說道:“去西街的兄弟們,跟我走!” 舒菡也沒有吭聲,只是默默的下馬,拿起自己的佩劍,低頭跟在李沐的身后。 “你來干嘛?!”李沐突然停下問道,舒菡只顧低頭走路,沒想到李沐突然停下來,一下撞到了李沐的后背上。 “哎呀?!?/br> “你知不知道這里是戰(zhàn)場!你知不知道我要去阻擊建。。。阻擊滿洲軍隊!”李沐感覺自己氣的要抓狂了,他不想看到這個瘋丫頭受到哪怕一絲一毫可能的傷害。 “知道啊,我不殺滿兵,也不殺明兵?!笔孑盏吐曊f道。 “可是這是戰(zhàn)場,是地獄!是你想不殺就不殺的嗎?!”李沐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個度。 “我只殺想殺你的人?!笔孑绽淅涞恼f?!盁o論滿漢,一視同仁。” 李沐沉默了,他終于知道,舒菡其實早就放棄了原則,就像他不想這個姑娘受到任何傷害一樣,她也是一樣。 一行人一路小跑跑到了西街,迎面撞上了一個正紅旗的牛錄,幾百人的建奴精銳馬甲,雙方立馬就廝殺成了一團。 李沐不會武功,只能在后面指揮,舒菡就默默的站在他身邊。 眼前鮮血四射,李沐緊緊盯著雙方的交戰(zhàn)狀態(tài),哪里有空缺,就立即喊人補上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后備的人越來越少,終于,一個都沒有了。 “我去?!币粋€無比動聽的聲音從身邊傳來。舒菡束起了自己的長發(fā),帶著忐忑的目光看向李沐。 意外的是,李沐居然點了點頭。 舒菡開心的笑了,她知道可以守護自己牽掛的人,哪怕危險,她都一樣的開心。 李沐看著那個絕美的身影奔向軍陣中,默默的握緊了自己的佩劍。 若是舒菡有什么閃失,他不可能原諒自己,可是自己也沒有臨陣脫逃的權(quán)利。 他的眼睛從沒有從那個窈窕的身影離開哪怕一秒,若是那個身影倒下,就是他李沐絕命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