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八月初七，廣寧城。

    曾經(jīng)氣勢雄偉的廣寧城已經(jīng)滿目瘡痍，在數(shù)萬建奴建奴精銳日夜不停的進攻之下，廣寧守軍傷亡慘重，城池多段都險些失守，眼看就要不保了。

    遼東總兵劉渠拿著佩劍站在城樓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城下正在準備攻城的建奴軍隊，原本周圍站著的眾多親兵也少了許多，而且大多數(shù)都帶有輕重不同的傷勢。

    劉渠回頭看了一眼南方，錦州軍方面尚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若是援兵不至，今日廣寧斷沒有守住的道理了。

    廣寧現(xiàn)在只余下殘兵兩千余人，而建奴方面還有大軍五萬，這樣的實力差距，意味著廣寧城很可能抵抗不住建奴主力大軍的一波突擊就可能瞬間崩潰。

    可是現(xiàn)在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嗎？劉渠心中嘆息，聽著耳邊熟悉的進攻的號角聲，不禁握緊了手中已經(jīng)砍到崩口的佩劍。

    “我劉渠，身為大明一鎮(zhèn)總兵，身負為國守土之責，陛下，末將盡力了！今天，就讓我為陛下盡忠吧。”劉渠自言自語道，仿佛下定了決心，冷冷的看著順著梯子往城墻上奮力攀登的漢軍旗士卒。

    “殺！”建奴士兵怪叫著沖上了已經(jīng)斑駁不堪的城墻，城墻各段紛紛響起喊殺聲，由于劉渠親自督戰(zhàn)，死守不退，他部下的廣寧軍將士也紛紛拼盡力氣，拿起武器和建奴士卒殊死搏斗。

    可是現(xiàn)在的廣寧軍無論是人數(shù)還是單人的作戰(zhàn)實力都和建奴相差太遠了，只是一會兒的功夫，城墻上已經(jīng)多段失守，努爾哈赤也是準備一鼓作氣拿下廣寧城，連精銳的正藍旗騎兵都下馬登城廝殺起來。

    劉渠身板的敵軍越來越多，這些建奴的精銳士卒個個武器高強，殺得劉渠的總兵親衛(wèi)節(jié)節(jié)敗退，眼看著就殺到劉渠的面前了。

    而劉總兵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輩，拿起佩劍劈開一個建奴士卒的長刀，隨后一腳狠狠的蹬在那士卒的胸口，趁著對方穩(wěn)定身形的一瞬間，欺身而上一劍從喉頭而過，那建奴士兵連聲音都沒發(fā)出來，就一命嗚呼了。

    城墻上明軍的喊殺聲越來越多，有很多明軍士兵已經(jīng)退到了城門的階梯上，眼看就要被趕下城墻了。

    劉渠暗暗的下定決心，開始放棄對自身的防守，招式也變得大開大合起來，本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賺的心理，不要命的開始和建奴士兵拼命。

    “二郎們，跟我殺，報仇血恨的時機到啦！”恍惚間，劉渠似乎聽到了一陣沖天的喊殺聲，而建奴軍隊開始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動搖，好多還在城墻上的士兵甚至想從原路爬回去，讓劉渠不禁一陣陣奇怪。

    他靠近城墻往城下看去，只見一支萬余人的大軍正從建奴大陣的后方如水銀一般傾瀉而下，那火紅的衣甲分明是大明的王師?。?/br>
    難道是錦州鎮(zhèn)的援兵到了？劉渠心中無比的歡喜，這回廣寧城有救了?？墒寝D(zhuǎn)念一想，錦州軍他是見過的，身為大明最精銳的邊軍之一，鎧甲齊備，武器精良，而這些從建奴后方?jīng)_過來的軍隊，卻穿的破破爛爛，仿佛叫花子一般，武器也并非齊備，很多人甚至拿著一截長木棍就沖進了如狼似虎的建奴軍陣之中。

    而此時的大營中，努爾哈赤也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你們不是說錦州的大軍一兵一卒未動嗎？這些人是從哪里來的？安費揚古，你的前鋒偵騎都是干什么吃的！”

    “這。。。大王。。?！卑操M揚古是建奴的開國老臣了，和努爾哈赤同歲，要不是前鋒都統(tǒng)是安費揚古，換了別的人，早就被努爾哈赤一怒之下推出去斬首示眾了。

    已經(jīng)六十多歲的安費揚古近年來身體并不怎么好，他追隨努爾哈赤南征北戰(zhàn)已經(jīng)四十年了，身經(jīng)大小戰(zhàn)陣無數(shù)，堪稱經(jīng)驗豐富的沙場宿將。

    “這些蠻子士卒看上去并不像遼東的蠻子軍隊，他們的衣甲破爛不堪，武器也是五花八門，活像一群要飯的，看上去似乎是南邊內(nèi)部各省衛(wèi)所的駐軍?！卑操M揚古想了想說道。

    “衛(wèi)所兵？”大明衛(wèi)所兵糜爛不堪，早就沒有任何戰(zhàn)斗力可言，要是衛(wèi)所兵，怎么會有一萬多步兵就敢來打建奴大營的事情發(fā)生，這些明人怎么都不怕死了嗎？

    “命令廣寧城上的人先撤下來，集中兵力先給我解決這些雜種，反正廣寧不過數(shù)千殘兵，已經(jīng)是囊中之物！”努爾哈赤只是一瞬間思考后，就果斷下了命令。

    不得不說，隨著在李沐的手中吃了太多的虧，建奴的作戰(zhàn)方式都在一定程度上開始保守了許多，這要是在以前，出于對明軍戰(zhàn)斗力的蔑視，沒說的，老建奴一定會毫不在乎的兩面作戰(zhàn)，但是現(xiàn)在在不肯定地方實力的前提下，努爾哈赤開始默默的收縮防線以保證萬全。

    劉渠的防守壓力驟然減輕，還在奇怪的時候，看著建奴大軍如潮水一樣的褪去，拼命的想看清對面友軍大旗上的文字。

    “報！”一名親兵氣喘吁吁的跑上城墻，對劉渠施禮道：“大帥，查清楚了，對面的友軍是登萊巡撫袁可立袁大人的部屬?！?/br>
    “袁可立？他不是在登州之戰(zhàn)之后失蹤了嗎？怎么會跑到這里來？”自從廣寧被建奴大軍圍困后，很多斥候都被建奴騎兵截殺了，劉渠至今還不知道袁可立來到遼東的消息。

    “袁撫臺手中只有一萬登州軍，如何能打得過數(shù)萬建奴鐵騎，唉，這該如何是好?！眲⑶幌胱曈衍姳粐鷼?，但是自己手中的人馬守城都遠遠不夠，又怎么幫得上忙呢？

    袁可立所率領(lǐng)的登州軍懷著滿腔的仇恨沖擊著建奴的大營，雖然這些人衣甲破爛，武器簡陋，但是在冷兵器的時代，士氣是能夠化腐朽為神奇關(guān)鍵因素，就算是到了現(xiàn)代戰(zhàn)爭時期，士氣不足的軍隊也往往不堪一擊，且看現(xiàn)代中東戰(zhàn)爭中，拿著全美械武器的中東各產(chǎn)油國的正規(guī)軍被游擊隊和地方民兵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就是實例。

    建奴軍隊一開始看著登州軍那破破爛爛的樣子，難免起了輕視之心，建奴的核心精銳自然都是帶有數(shù)層鎧甲的重甲步騎，但是對付這些叫花子，明顯有些小題大做了，于是正黃旗和正紅旗的兩萬漢軍奉命將這些不自量力的明軍一舉殲滅。

    但是當兩方士卒真正交上手之后，漢軍旗的士兵一下就鎮(zhèn)住了，這些叫花子悍不畏死的程度讓這些還算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漢軍旗的士卒都心驚不已，他們有的人甚至就沒打算用武器砍人，這邊建奴的士卒一刀從對方肚子上穿過去，還用力的攪動了一下，而對方竟然忍著劇痛，直接鋪上來一下子咬住了那人的脖子。

    無論漢軍的士卒怎么拼命砍殺，那明軍士卒就是不松口，直到一聲咔嚓一聲，漢軍旗士卒的喉骨應(yīng)聲而斷，那明軍士兵才軟軟的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戰(zhàn)場上滿是這些瘋狂的景象，有硬生生把敵軍耳朵拉下來的，有瘋狂的把漢軍旗士卒砍成一灘碎rou的，還有用身體卡主敵人的武器沖上去同歸于盡的，一萬登州軍，帶著滿腔的仇恨，狠狠的宣泄在這些強盜的身上。

    也許他們此時聽到的都是父老被屠殺的哀嚎，是妻女被凌辱的慘叫，是城池被烈火焚燒的爆響，這一切只有用敵人的痛苦和鮮血才可以洗刷。

    很多登州軍士卒臨死前都嘟囔著：“爹娘，閨女，我給你們報仇了，我殺了好多的畜生，你們不要怪我了，不要怪我了好不好?！?/br>
    強盜們會害怕嗎？當然會！當?shù)侵蒈姷膶⑹勘葟姳I更殘忍，更不畏死的時候，這些沾滿了同族鮮血的劊子手們終于感覺到了恐懼，他們還有女人，還有財寶，還要圈更大的地，他們不惜與背叛家國，就是為了利益，又怎么能輕易的放棄呢？

    一萬建奴眼中的叫花子，竟然殺得兩萬漢軍旗節(jié)節(jié)潰退，最后演變成了大規(guī)模的崩潰，漢軍旗的士卒一邊跑著，一邊還喊著：“瘋子，都他媽是瘋子！”

    崩潰的趨勢直到真正的滿八旗的建奴鐵騎趕來才被制止了，可是就是這樣，建奴士兵的損失也依然不小。

    這些登州軍的士兵非常奇怪，按以往的經(jīng)驗，建奴士兵一刀砍掉那士卒一條手臂，大部分明軍士卒都徹底在地上無助的哀嚎，徹底失去戰(zhàn)斗力。

    但是這些士卒會艱難的站起來，會撿起地上的武器，會拖著殘缺不全的身體繼續(xù)砍殺下去。

    自從跟李沐對陣以來，建奴正黃旗和正紅旗的士卒都有心理陰影了，為什么只要跟他李大公子有關(guān)系的軍隊都透露著一股可怕的邪氣，這人到底是人是鬼？

    可是建奴的真正滿蒙鐵騎畢竟不是登州軍可以比擬的，就算是再悍不畏死，可是很多士卒的武器根本不足以對三層重甲的固山額真（建奴八旗軍官）們造成傷害，更不用說那些武藝高強的甲喇額真和牛錄額真了。

    登州軍的數(shù)量開始迅速銳減，可怕的是，作戰(zhàn)到現(xiàn)在為止，登州軍沒有一個傷員，損失數(shù)即為陣亡數(shù)，只有亡，沒有傷！

    登萊巡撫袁可立親自督軍，眼看建奴大軍已經(jīng)逼近眼前也抽出了隨身佩劍，預(yù)備和敵軍正面交手，雖然他是一介文官，但是在強大的外敵面前，所有漢家兒郎的膽氣，沒有區(qū)別。

    “撫臺大人！快走吧！”周圍的親兵紛紛出聲勸道。

    “走？”袁可立自嘲的笑了一聲：“我堂堂巡撫，失土失城，致使十四萬百姓慘遭屠戮，又有何面目再回去面見皇上？走不了了，我也不想走了?！?/br>
    袁可立拉起坐騎的韁繩，憑風而立，對著眼前越聚越多的建奴軍陣大笑三聲，高聲喊道：“兄弟們，我袁某今日有幸為我子民報此血海深仇，心中暢快，我們唱一首軍歌吧！愿蒼天有眼，佑我大明，陛下，微臣先走一步了。來我們起個頭！”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戰(zhàn)場上忽然響起的歌聲讓雙方將士都一愣神，劉渠聽著那熟悉的《秦風·無衣》，不禁濕了眼眶，他知道，這是袁可立的訣別。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廣寧城上，數(shù)千明軍高聲喝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币粫r間，戰(zhàn)場上的明軍士卒紛紛高唱起來，蒼涼悲壯之聲穿透云霄，讓建奴的士卒甚至生出一股巨大的無力感。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他們悍不畏死，他們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的奇跡，強大的武力并不能壓垮他們的驕傲，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民族，真的可能被征服嗎？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還在廣寧城上焦急的劉渠突然聽到了一個年輕而熟悉的聲音。

    “督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