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鎮(zhèn)守中官
“鄭員外,這頓豪宴,只有你我二人享用,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吧?!贝藭r的李沐,正在一方大圓桌前,桌上山珍海味自不必說,有好些菜肴連李沐都不住的咂舌,暗道稀奇的很。 另一邊,被口稱鄭員外的富貴中年人,當(dāng)然就是鄭家在杭州的大東家鄭芝豹了,鄭芝豹此次力邀李沐赴宴,自然還是有些核心要事要和他討論。 自古以來,做生意當(dāng)然不可能逞匹夫之勇,近年來,朝廷海禁日益松弛,鄭氏這樣的大海商抓住機會乘勢而起,甚至開始偷偷養(yǎng)氣了私兵和戰(zhàn)船,以維護自己的海上利益。 鄭氏有多少戰(zhàn)船李沐不知道,按照鄭芝豹的說法,是有大小商船五十余艘,實際數(shù)字肯定是不止的,只是現(xiàn)在的李沐初到江南,對于海上形勢還沒有直觀感受,自然不能輕信鄭氏,以免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鄭大人,現(xiàn)今這兒沒有別人,我就跟你交個底兒,朝廷的意思,你們靠海吃碗通海的飯,這不為過。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們吃的開心了,國家不能干瞪眼看著,萬歷四十六年三大殿火災(zāi),到現(xiàn)在皇宮還有些破房子沒錢修繕,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確實是羞愧難當(dāng)?!崩钽骞首鞒镣吹恼f道。 大明的稅收制度,簡直荒唐得讓人驚訝,大明的開國皇帝老朱是個農(nóng)民,對于國家稅收和金融體系的認知程度低得讓人發(fā)指,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恼J為,地方政府將大量的稅收運抵京師,再由中央政府發(fā)給他們是一種多此一舉的行為。故而要求地方政府除少量銀錢送往中央以外,其他稅收自己使用。 不僅如此,國家還承認各種以物品形式上交的賦稅,大明的官倉里,收上來的雞鴨魚rou,柴米油鹽什么都有,也算是中國幾千年有王朝政治以來,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線了。 商稅極低,農(nóng)稅太高,中央政府窮到連公務(wù)員工資都發(fā)不出來,江南無數(shù)的富商大賈卻過著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 萬歷年間,張居正下決心痛改稅法,用一條鞭法強制富人交稅,國家財政大為好轉(zhuǎn)??上纵o一死,一條鞭法被廢除,張居正開棺戮尸,兒子被逼上吊自盡,大明的財政再度破產(chǎn)。 “李大人,您是上過戰(zhàn)場見過大世面的英雄,我們鄭家這點貨色,您當(dāng)然是看不上眼的,另外,今兒這頓飯,可不是我請的,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鄭芝豹也不著惱,微微笑著說道。 “哦?杭州府的地面上,能請的動鄭員外的,可算得上一方風(fēng)云人物嘍?!崩钽宓故撬坪鹾敛灰馔獾臉幼?,看得鄭芝豹心中有些沒底。 “哈哈,李大人,這頓飯,是咱家托鄭爺擺下的,我那地方太寒酸,請首牧大人未免失禮,鄭爺這屋子,嘖嘖,舒坦?。 边@邊說著,屏風(fēng)后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不多時,轉(zhuǎn)出一個面容白凈,身著靜服的中年人來,手上捏著個蘭花指,臂上套一塊冰心翡翠的翠綠鐲子,一看就不是凡品。 靜服是當(dāng)初嘉靖帝在世時,提倡穿戴的服飾,現(xiàn)在多在皇宮大內(nèi)流行,有些官員在去往一些正式場合,又不想穿官服托大時,就選擇穿靜服,功能類似于后世的西裝。 “劉公公?!崩钽逭酒鹕韥?,行了個平禮,杭州鎮(zhèn)守劉喜,要說杭州城內(nèi)還有誰不歸他李大公子管轄,就只有這位大內(nèi)鎮(zhèn)守劉公公了。 “哎哎哎,柱國這是折煞咱家了,咱內(nèi)官可知道,柱國是咱一家人呢,九千歲臨行前還叮囑著咱家,讓我到了杭州,好好協(xié)助柱國大人,做些利國利民的大事情來,咱家一輩子服侍皇上,柱國有什么吩咐,咱家只要能做到,絕對不說一個不字兒出來?!眲⑾驳故秋@得很實誠的樣子,上來就端上魏忠賢的大牌子,卻不知當(dāng)著鄭芝豹的面說這話,到底是個什么意味。 鄭芝豹南來北往多了,什么樣的人都打過交道,這時候正是他起作用的時候了,若是能讓兩邊結(jié)下個善緣,他作為中間人,自然也是好不了好處的。 鄭芝豹笑道:“劉公公,李柱國都是朝廷肱骨,百姓青天,今天這一出,我這一介草民也是聊表心意,今天特意請了咱江南有名的角兒給二位助助興,今天來了我這兒,要是兩位不嫌粗陋,我就請出來,給兩位大人品味一番?” 這鄭芝豹,當(dāng)著個太監(jiān)的面兒介紹女人,不怕戳到別人痛處了?李沐心中納罕,但是看著劉喜劉公公顯然也是滿臉期待的樣子,也真是覺得自己雖然來大明時日不短,但是還是對于很多社會現(xiàn)狀不甚了解。 也許很多人很難理解,太監(jiān)無根,又怎么會喜歡美女呢?卻不知歷史上的太監(jiān)中,有很多都是妻妾無數(shù),風(fēng)流無比的。 李沐三人坐定了,拿過侍女的遞上來的毛巾擦過手,那邊會廳里的臺子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坐了一位身段婀娜,窈窕美麗的佳人。 “喲呵,鄭員外,好大的面子啊。”劉喜見到這女子,竟然有一絲驚喜,隨后笑著道:“這柳大家,可是從不離金陵城的,今兒也為了鄭員外的面子,來了趟杭州,佩服佩服啊!” “劉公公說笑了,您和李柱國那是何等人物,原來柳大家也是不來的,我道是宴請鎮(zhèn)守和經(jīng)略二位大人,柳大家竟也是想不想,欣然應(yīng)允?!编嵵ケ呛切Φ?。 “柳大家?”李沐聽了名字,先是一愣,卻見那絕色美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李柱國傾城一笑,甜甜的道:“柱國,好久不見?!?/br> 李沐苦笑一下,這不是在南京害自己立下個不近女色的fg的柳如是嘛。 “柱國認識柳大家?”劉喜倒是沒有著惱,李沐年紀輕輕就手握大權(quán),有些紅顏知己太正常不過了。不過這柳如是可是性子剛烈的緊,據(jù)說在南京城內(nèi),除了賣魏國公徐弘基幾分面子,其他人都是不假辭色的,看來再高級的花魁,也是個妓子,碰見狠人了,不還是要賠笑么。 李沐不知道,之所以柳如是現(xiàn)在在南京能夠不假辭色的對待達官貴人,還都是自己當(dāng)初托徐弘基照料一番。徐弘基道是李沐看上了柳大家,若是能用一個柳如是,結(jié)下李經(jīng)略這個善緣,那真是賺海了去了。 “在南京城,國公爺請我吃飯的時候,與柳大家有過一面之緣?!崩钽逡彩抢蠈嵆姓J,他總制東南,初到南京,徐弘基請他吃頓飯,當(dāng)然也是完全應(yīng)該的事情。 原來如此,這柳如是在金陵城地位超然的根子,竟然是在這里,這一下,有魏國公和李柱國兩方罩著的柳大家,別的不說,在東南,算是可以橫著走了,誰也開罪不起,就是他劉喜劉公公,也不行。 柳如是一邊撥弄琵琶,輕笑著吟唱曲子,眼神流轉(zhuǎn),每一刻都在李沐的身上,不過目光純凈,仿佛只是在招待多年的老友。 桌上的三人,推杯換盞一段時間后,劉公公也是頭一個有些微醺的樣子了,看著氣氛剛好,于是開口對李沐道:“李大人,咱們是一家人,有些事情,我就直說了。” 李沐當(dāng)然不慫他劉喜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要緊的事,能夠?qū)|南最有權(quán)勢的幾家召集到一起來。 “柱國來江南前,陛下面授機宜,讓柱國開海通商,能緩解一下內(nèi)庫入不敷出,金銀緊張的局面。倒不是咱家有意柱國和陛下的密談,這事兒是陛下告訴九千歲,九千歲又告訴我的,讓我對柱國,一定要鼎力支持,絕不藏私。”劉喜道。 這倒是不稀奇,天啟和魏忠賢,那是何等親近依仗的關(guān)系,這些事情,魏忠賢都不用去打聽,天啟都會主動告訴他,有的時候,信任就是這樣,天啟信任魏忠賢,遠勝過滿朝文武大臣。 在江南開海,無非幾方勢力要平衡,一是官府勛貴,這個李沐能一言而決,二是各地鎮(zhèn)守礦監(jiān),這個劉喜自然是能說上話的,三就是以鄭氏為代表的世家大族和大海商,這也是鄭芝豹坐在這里的原因。 李沐要開海通商,在江南有條件玩這個游戲的貴人眼中,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現(xiàn)在關(guān)鍵的是,蛋糕這么大,多了一個人,肯定是不夠分的。但是好在李沐手上有兩支精銳的水師,原本就不弱的福建水師和李沐帶來的登萊水師湊在一塊,瞬間成了在東南海面上舉足輕重的力量。 如果能和他聯(lián)手,把蛋糕做大呢?鄭氏現(xiàn)在和弗朗機人(葡萄牙)和紅毛人(荷蘭)搶食,已經(jīng)有些力不從心,若是能靠著朝廷的水師,拿下南洋各島和馬六甲,那所得之利潤,又豈是現(xiàn)在的十倍百倍了? 葡萄牙人竊據(jù)澳門四百年,正是從此時開始的。 對遼東建奴的戰(zhàn)爭,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但遠不足以徹底消滅滿蒙邊患,之后還有很艱難的仗要打,遼東貧瘠,錦州更是一座人口稀少的軍事堡壘,朝鮮國力羸弱無力支持大軍,如果要組建新軍對抗建奴,非有富庶的江南之地和通海貿(mào)易的巨額利益不可。 李沐也是沉吟了一下,自己畢竟手中有兵有權(quán),鄭芝豹和劉喜肯定會吐些銀子出來分一分,否則也顯得太過于貪婪,得罪了他李柱國,下決心跟這兩人死磕,誰都討不到一點好處。畢竟,這是打得建奴聞風(fēng)而逃的李戰(zhàn)神。 但李沐要是要的太多,當(dāng)然也不可能,誰也不會把吃到嘴邊的rou再交出來,如果談不攏,也就只有回去各自積蓄實力,戰(zhàn)場上見真章了。 李沐心中合計,劉喜的部分,輕易動不得,但是總該拿一些,顯示一下自己的地位,況且若是一點不要,反而讓別人心里不安,覺得自己圖謀甚大。魏忠賢此時尚且不是他李沐可以對抗的存在,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掐內(nèi)官集團的脖子。 所以這一下,鄭氏是必然要下手了。 李沐定了定心,拱手對劉喜道:“公公那是給皇上和九千歲謀事,我哪里能從公公這里要錢,那不是不懂事嘛,公公可不能看我年輕,就以為沐是個不明事理的人啊?!?/br> “哈哈,李柱國可是少年有為,這也是九千歲交代的,這樣,一年給柱國五十萬的例銀,柱國可別推脫了,到了東南,還讓柱國吃朝廷的餉過日子,那不是打咱家的臉么?朝廷也不容易,咱家也是心疼的緊啊?!眲⑾仓览钽暹@話一出,看來是不會動他們中官的那部分,心中也是滿意的,五十萬確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像李沐這樣的年輕人,潛力巨大,出點血結(jié)交一下,也是深謀遠慮的好路子。 那邊鄭芝豹面上不變,心中早已冷笑不已,給皇上謀事的要不得,自己這邊,估計是不能善了了。 “鄭員外,您也是明理的人,大明通商貿(mào)易,這是跟祖制不合的,沐雖然感佩員外的為人,可是規(guī)矩是規(guī)矩,朝廷律法擺在那里,讓我也很為難啊。”李沐沉聲對鄭芝豹說,言語里甚至隱隱有威脅之意。 這個時候,都是赤裸裸的利益,不狠一點,誰也不會心甘情愿的讓出自己的部分。 劉喜解決了自己的問題,也是幫腔道:“哎呀,鄭員外,朝廷的官不好做,咱家也是知道的,李柱國這是領(lǐng)了皇上任務(wù)出的京,也真是沒辦法了,咱大明還是要靠李柱國北擊建奴呢?!眲⑾舱撈鹩H近程度,當(dāng)然還是和李沐更好一些,拋開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不說,李沐畢竟還是名義上的閹黨一員呢,那可是一家人啊。 鄭芝豹當(dāng)然不是個好糊弄的角色,但是他也不想一上來就和朝廷對著干,也點點頭道:“只要大人愿以水師為我商船護航,我愿每年給大人抽五百萬兩,現(xiàn)在走商所得,分大人三成!” 這一次,鄭芝豹也是下了大血本,一下子吐出三成,但是要調(diào)動水師為鄭氏商船護航,這樣就可以抽調(diào)原本的戰(zhàn)船開辟新的航線,而這個“現(xiàn)在”,就是陷阱所在,到時候有了新航線,鄭氏完全可以說,只是答應(yīng)當(dāng)時的收入分給李沐,后來的新航線,可沒這個規(guī)矩。 鄭家的算盤打得精,若是沒有長遠眼光的官員,估計也就答應(yīng)了,但是李沐知道,在這個年代,中國的商品享譽全球,供不應(yīng)求,只要不是個傻子,往任何有人的地方運都是穩(wěn)賺不賠。在明末開海的時期,世界上有三分之一的白銀都流入了中國,極大的刺激了國家資產(chǎn)階級的形成和工場作業(yè)的發(fā)展,對外貿(mào)易所得到的好處,簡直難以想象。 在原本的歷史上,在沒有朝廷參與,僅靠地方海商走私的貿(mào)易形態(tài)下,晚明流入中國的白銀就高達三億三千多萬兩,若是有朝廷擔(dān)保開辟更多的航線,利潤所得更是十倍不止,哼,五百萬?鄭家還真是好算計啊! 涉及到利益問題,李沐也不假惺惺的裝老好人了,他是東南三省的首牧,本身也應(yīng)該強硬一些,李沐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戒指,有些冷冷地道:“鄭員外,生意你做可以,但是每年的例銀,不能少于一千五百萬!而且官船護航,按次抽成,所有的貿(mào)易,必須處于朝廷的監(jiān)管之下,你鄭家在福建做生意,總不能做到王土之外去了!你不用和我多說,我給你時間考慮,七天之內(nèi),經(jīng)略府恭迎員外駕臨。” 李沐話說完,拿起毛巾擦拭了雙手,拿起茶盞漱了口,站起身對柳如是說:“飯吃完了,柳大家若是有閑暇,陪我走走吧?!闭f完微笑著當(dāng)先出去了。 柳如是看鄭芝豹臉黑如漆,估計也沒時間責(zé)怪她不懂禮數(shù),也是像桌上二人道了個別,追著李沐離開了。 劉喜倒是心情好的很,盛贊了柳如是的琵琶技藝,還封了二十兩銀子的賞。 待到劉喜抱拳告辭之后,鄭芝豹黑著臉叫來家丁,輕聲叮囑道:“速去福建,請大哥來,這浙江的事,怕是不能得善了了。讓呂宋的二哥,帶船隊回來,說不得,這一次要先下手為強了!” “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