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杭州經(jīng)略府衙門，李沐召見了來自杭州府最大的三家商號的大掌柜，鄭福記的鄭掌柜，慶豐寧的許掌柜和百草堂的劉掌柜。

    鄭福記是東南鄭氏的主要副產(chǎn)業(yè)之一，因為鄭氏有著龐大的船隊可以通海經(jīng)商，然后用低廉的價格獲取世界各地的高級香料和食材，正因為如此，鄭福記做出來的糕點自然總是能夠推陳出新，讓人眼前一亮。數(shù)十年間，鄭福記已經(jīng)成為東南各府各大富貴人家對糕點的第一選擇，因為有的實在是做的出色，還遠售至朝鮮，日本和南洋。不過要是想賣到更遠的地方，以這個時代的保鮮技術(shù)，就無法企及了。

    慶豐寧和百草堂不用說了，一個是茶鋪一個是藥鋪，都是從宋代沿襲下來的老鋪子，據(jù)說百草堂早在唐末就有了，至今都傳承了數(shù)百年，實在是難能可貴。

    三位大掌柜的本來也是在家中和家人共度團圓節(jié)的時候，今年由于各類票券進一步普及，賣的形勢也非常的好，三位大掌柜的身家也是水漲船高，連中秋節(jié)的排場也比以往更大了一些。誰成想到團圓飯吃到一半，突然接到了李經(jīng)略的命令，要求他們?nèi)乙黄鹑ソ?jīng)略府面談，搞得三位大掌柜一晚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吃飯也是味同嚼蠟，好好的中秋節(jié)卻過得慘兮兮的。

    第二天剛吃完中飯，三位大掌柜就到經(jīng)略府門口等待召見了，三人在門前碰面之后，相互一合計，最近干了什么違法亂紀(jì)偷稅漏稅的事兒？沒有啊，咱大明那個商稅，三十稅一的，咱逃那做什么，沒由得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三人照了面，什么問題也沒找出來，心下還是定了定的，不管怎么樣，李經(jīng)略不可能同時對杭州城內(nèi)最大的三家商號同時下手，能把商號開到這個規(guī)模，誰身后還沒幾個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了？

    想到這里，三人相視一點頭，掏出自己的名帖，給經(jīng)略府的門子遞了上去，按理來說，李沐貴為晉陽侯，朝廷是會敕造侯府給他的，但是晉陽侯府已經(jīng)建在錦州了，李沐也不知道是覺得自己的官當(dāng)不長久還是什么原因，一直沒有在杭州購置私宅，而是把原來東南總督胡宗憲的官署當(dāng)做了經(jīng)略官署，同時一大家子人也就在這座官署中生活。

    李府的門子是杭州本地人，杭州城三位赫赫有名的大掌柜還是認(rèn)得的，想必這一次聯(lián)袂而來，總是有要事相商，也沒有敢拖延刁難，直接去門內(nèi)通報了。

    只是一會兒的時間，仿佛李沐都等了他們好久了一樣，那門子氣喘吁吁的跑了出來對三人道：“我家大人請三位大掌柜的花廳上座。”

    “多謝經(jīng)略大人?！边@三位一邊回禮一邊眼里閃過一絲疑惑，什么事情如此緊急，讓東南經(jīng)略都失了方寸了？

    待到三位大掌柜的花廳坐下，李沐出來和三人見禮之后，幾乎毫無鋪墊在前，就毫不氣的直奔主題道：“三位掌柜的，這兩天中秋節(jié)，本官收了不少年節(jié)的小禮物，不知這一大把各種式樣的票券，是不是三位掌柜所制？”

    李沐說著，讓下人端上來一個木制漆金托盤，里面盛放著不少鄭福記和慶豐寧的餅券和茶券，至于百草堂的藥券也是有幾張的，都是一些名貴的如人參，血燕之類的珍奇補品。加起來好大一盤，以現(xiàn)在的行價，怕不是值好幾千兩銀子。

    “這。。。大人，這些票券草民沒有細(xì)看，但是看形制應(yīng)該是敝號所制，只要大人遣人去敝號持券兌換，敝號一定會給大人最好的新制餅，絕無虛言。”鄭福記的鄭掌柜最先說道。

    “是啊，大人有需要，我們當(dāng)然會給大人最好的。”其他的掌柜也隨聲附和道。

    這個年代，是不講究人人平等的，李沐身為高官，要是真是想要這些貨品，各大商號肯定都會提供最好的產(chǎn)品給他，不然也太不懂事了，被經(jīng)略府抄了也沒人同情。

    “鄭掌柜，我冒昧的問一句，你給我說句實話，你在杭州城內(nèi)的商號，要是一天之內(nèi)全力制各種糕點，能制出多少斤？”李沐沒有接他們的茬，而是頓了一下，繼續(xù)沉聲問道。

    “嗯。。。若是敝號召集人工全力生產(chǎn)，大約一日能出兩千余斤。”鄭掌柜想了一想，頗有些自豪的道。

    “鄭掌柜好大的氣魄。”另外兩位掌柜聽了之后，也是不覺贊嘆道，這個時代，一天制糕點兩千斤，那可是了不得的生產(chǎn)能力了，鄭福記應(yīng)該是在城郊開設(shè)有規(guī)模驚人的大工坊以滿足城內(nèi)商號的供貨需求。

    “兩千斤？那鄭掌柜怕是有點麻煩了?！崩钽謇湫σ宦暤溃骸皳?jù)本官所知，僅我手中的票券，還有杭州府周知府，楊通判和一眾佐貳官手中的，以及浙江布政使，都指揮使，提刑按察使三位大人也收到不少，加上浙江的十余位參政大人手中的票券加起來就有三千斤不止，不知道要是我們都去鄭掌柜那里兌換的話，鄭掌柜要從哪里變出糕點來呢？”

    “這。。。大人這不是故意為難草民么?！编嵳乒褚呀?jīng)有些冷汗冒了下來，有些支支吾吾的道：“我們鄭福記可以加大馬力生產(chǎn)，最多兩日，就可以給各位大人送上府去?！?/br>
    “還有慶豐寧，許掌柜，你們慶豐寧的龍井確實是極品，我閑暇之時時常品評，引為平生摯愛，但是你就是把整個杭州的茶樹全買到你一個人手上，你上哪去給我們浙江這么多官員，湊出五百斤龍井來？！你許掌柜就是收茶收到明年去，也收不來這么多的龍井吧？”李沐轉(zhuǎn)而對許掌柜道。

    “大人，龍井的茶品也有高低，本來因為價格昂貴，消費量沒有那么大，以往的茶葉也是有些存著的陳茶，五百斤也是不難的?！痹S掌柜趕緊回道。

    “還有劉掌柜，現(xiàn)在高麗參是不是跟蘿卜一個價了？你賣出去加起來三百斤高麗參，你把我浙江的官員當(dāng)做去你那買蘿卜的酒樓老板了是不是？”李沐繼續(xù)冷然道。

    百草堂的劉掌柜聽聞李沐的話，還是仔細(xì)想了一下，才有些不確定的道：“這個月底，從朝鮮回來的商船就到了，因為新蘇州海關(guān)說統(tǒng)一征稅入關(guān)，稅比以往低了不少，我就多入了十幾斤，加上倉里庫存，我再從松江，徽州調(diào)一些，應(yīng)該是足夠的。”

    “是啊，三位大掌柜真是算計的精妙?！崩钽逍β曣囮?，卻聽得三人心底一陣發(fā)涼：“這還只是浙江，還有南直隸的呢？福建的呢？老百姓手中的呢？三個省加起來，成千上萬斤都頂不住的買賣，鄭掌柜，我問你，你到底發(fā)出去多少餅券?！?/br>
    “大概，大概兩萬多斤。”鄭掌柜遲疑的道。

    “到底多少！”李沐一聲斷喝，嚇得鄭掌柜往地上一跪，雙手不斷地哆嗦著，嘴唇不停地打著抖，慌慌張張的道：“大概有幾十萬斤。。?！?/br>
    “幾十萬到底是多少？！二十萬也是幾十萬，九十萬也是幾十萬！你別給我打馬虎眼！”李沐繼續(xù)怒道。

    “回大人，回大人，小的不敢欺瞞大人，票券一出，實在是搶瘋了，一開始我也想著不用制餅，只要印券就能賺錢，后來印的多了，小的也害怕了，可是那時候不印也不行了，好多人看那票券價格水漲船高，就逼著小的繼續(xù)印，印多了他們再去倒賣，買漲殺跌從中盈利。。。不知不覺。。。不知不覺已經(jīng)四十六萬斤了。。。”鄭掌柜說完，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掏空了一般，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這邊鄭掌柜交代了，另外兩位掌柜也撐不住了，紛紛說了實話，慶豐寧發(fā)出去大概七萬多斤，百草堂少一些，也發(fā)了有三萬斤。

    一個日產(chǎn)兩千斤糕點的商號，竟然發(fā)出去四十六萬斤票券，就算它鄭福記沒日沒夜的生產(chǎn)，產(chǎn)出這四十六萬斤糕點少說要一年的時間，什么糕點能t放那么久？更不要說年產(chǎn)幾十斤的極品龍井和極為稀有的珍品高麗參。

    李沐想到這里真是有一種想罵人的沖動，眼看自己就要啟程進京會試了，偏偏給自己招來這檔子事，關(guān)鍵是李沐看到了票券交易的雛形。若是因為這三個莫名其妙的傻大膽，徹底打擊了老百姓對于這種新型交易形式的信心，結(jié)果把好不容易發(fā)展出來的對于資本的投資意識扼殺在了搖籃里，那就太可惜了。

    “你們?nèi)疑烫?，利欲熏心，濫發(fā)票券，遠超實際，以為印券就可套錢，貪欲無休無止，制券無限無節(jié)，簡直無法無天！”李沐大聲怒道。

    “從明天起，你們?nèi)冶仨毬?lián)合城內(nèi)所有發(fā)過票券的商號一起，宣布暫時停止制發(fā)所有票券。城內(nèi)的幾家票券行市我已經(jīng)派人接手了，現(xiàn)在票券的市價必須受到控制，每天單張票券的價格漲跌必須在五錢之內(nèi)（二分之一兩）。至于老百姓如果要兌你們沒有的話，要么用現(xiàn)銀沖抵，要么用干股沖抵，總之絕不能讓老百姓手中的票券變成廢紙！”李沐對著三位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大掌柜，毫不氣的命令道。

    “大人，那可是數(shù)十萬斤的糕點啊，以前我們賣出的時候，并沒有這么高的價格?！编嵳乒衤犃死钽宓拿?，急的眼淚都出來了，不住的哀求道：“現(xiàn)在有些票券的價格翻了十倍不止，要是按照行市的價格兌換，我們整個商號都要賠進去的啊大人！”

    “是啊，大人，百草堂幾百年的基業(yè)，小的實在是賠不起啊，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啊?！卑俨萏玫膭⒄乒褚搽S聲附和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邊磕頭邊說。

    “你們不給錢可以啊，明天本官就放出話，說全城票券必須在三日之內(nèi)兌換，逾期視為違法之流通寶鈔，以私印寶鈔罪（寶鈔就是大明的紙幣，私印寶鈔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制造假鈔）論處，這個罪可是要殺頭的。到時候擠兌風(fēng)潮一起，你們?nèi)疑烫柨隙覆蛔?，為了平息民亂，哼哼，別怪本官拿你們?nèi)齻€大掌柜祭旗！”李沐語氣森然的對三位大掌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