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衍圣公
卻說外面為了李沐失蹤的事情鬧得幾乎快要天翻地覆的時候,李沐卻悠然自得的在洛鳶的身邊過著自己舒坦的小日子,不知不覺待了小十幾日,竟然有了幾分樂不思蜀的感覺。 洛鳶雖然性格清冷,但是照顧李沐倒是細心的緊,每日里一日三餐送到嘴邊不說,所有的起居用具都是洛鳶準備好了之后,親自送到李沐跟前的。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很少跟李沐說話以來,洛鳶都表現(xiàn)得像個盡職盡責的小妻子一般,李沐自覺受之有愧,對方卻一副理所應當?shù)臉幼印?/br> 李沐畢竟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身體恢復的速度非???,不過十一二天的時間,李大公子身上的傷就已經好了七七八八了。 這天早上,李沐照例早起出門幫洛鳶劈柴和涮洗碗筷,畢竟自己一個大男人,總不能把女人當下人看待,什么事情都讓洛鳶做,李沐還是有些心里不安的。一方面,李沐知道洛鳶于他是有情意的,不然以這個時代的女孩子的普遍矜持,哪怕李沐傷重臥床,洛鳶也不可能和他同榻而臥。另一方面,李大公子說的輕松,但是到底要怎么洗干凈洛鳶身上的反賊身份,現(xiàn)在還真得是毫無頭緒,所以下意識里,李沐覺得不想欠了她什么。萬一。。。沒有做到答應她的事呢。 李沐蹲在洛鳶的小屋子門口,低著頭賣力的涮洗眼前的碗筷,不時的還會有周圍早起的鄰里鄉(xiāng)親過來和他打招呼,就在這里十幾天的功夫,周圍的人們也都知道了洛丫頭家里這個采藥不小心跌落山崖的“哥哥”,尋摸著洛鳶家里的男丁受了傷,都為她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幫助。 當然,也有些眼光毒辣的老嬸子,早就看出洛鳶和李沐這兩個年輕人之間若有若無的曖昧情愫,不過洛鳶一個無父無母的獨身姑娘,十八九歲的年紀了,也應該找一個男人照顧她了。李沐雖然不算什么頂級的帥哥,但是畢竟歷經數(shù)十次大小征戰(zhàn),后來又首牧東南,撫民千百萬,自是有一份沉穩(wěn)英武之氣,從氣質上來看,明顯比很多富貴人家的小白臉看起來要靠譜不少。 李沐蹲著干活呢,洛鳶不知道從哪里回來了,手上拿著一方溫熱的毛巾,輕輕按在李沐的肩膀上,頓時讓蹲在地上小半個時辰的李沐疲憊盡卸,舒服的要叫出聲音來。 “今天,跟我一起去一趟曲阜吧?!甭屮S依舊一副平淡風清,清冷似水的語氣,但是比起之前,現(xiàn)在倒是用上了不少語氣助詞,和李沐說話的時候,也會漸漸開始問他的意見,以他的決定為準。 “去曲阜做什么?”李沐依然涮著碗,只是低著頭回應道。 “衍圣公府開棚施粥,我想去討些米面來,家里的糧食吃完了,如果再不尋一些吃食,給你這樣的高官吃野菜,我可擔待不起?!甭屮S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 “那衍圣公聲名如何,那么多難民百姓熙熙攘攘的,你去安全嗎?”李沐有些擔心的道。在他的觀感中,衍圣公府一直以來給他就是個欺男霸女,魚rou百姓,無惡不作的印象。這一回突然開義棚施粥,鬼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這一代的衍圣公還是不錯的?!币幌驅τ诠俑屯跏易谟H深惡痛絕的洛鳶,難得的沒有說體制內人士的壞話,而是輕聲道:“山東大饑,餓殍遍野的時候,他是全省唯一一個奏請減免糧賦的官員,因為他,曲阜百姓這兩年沒有交過賦稅,都是他開自家糧倉代曲阜縣納的稅?!?/br> 衍圣公,為孔子嫡長子孫的世襲封號,現(xiàn)任衍圣公孔胤植,是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天啟元年襲爵,至今才不過三年而已。后來大明亡國,到了清代,順治皇帝又再次冊封他為衍圣公,因為為了避清世宗順治胤禛的諱,改名為孔衍植。 衍圣公是享有特權的大貴族,宋代起初定位八品官,后來到了元代漲到了三品。大明開國之初,老朱自己沒讀過什么書,倒是對孔子后人崇敬的很,直接給定了個一品的架子,之后就一直“班列文官之首”。其曲阜衍圣公府,也是整個大明天下除了南北京皇宮以外最大的府邸,比起很多世襲親王的王府都要規(guī)制恢弘,地位超然。 孔氏家族受歷代帝王追封賜禮,譜系井然,從唐宋開始,至民國廢止,綿延不絕,任山河動蕩,而從未有過改變。 李沐聽起來這位衍圣公不像是不講理的那種類型,也就點點頭同意了,畢竟他李沐來自于一個衣食無憂的時代,要是突然改一日三餐吃野菜了,心理上還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走著走著?!崩钽鍖χ屮S道:“有飯吃當然去。” 洛鳶聽到李沐這沒心沒肺的話,竟然走到李沐面前,風情萬種的白了他一眼,氣呼呼的道:“你以為發(fā)的是你李大人吃的山珍海味啊,那就是稀得像水一樣的小米粥,不過這兩年山東饑荒連年,有米就已經很不錯了。” “不讓我吃野菜就行。”李沐厚著臉皮笑道。 待到洛鳶回屋之后,李沐的眼色漸漸凝重起來,自己待在洛鳶這里已經十多天了。外面是什么情況李沐不知道,但是肯定樂觀不到哪里去。說的不氣一點,以李沐現(xiàn)如今在大明的地位,幾乎是遼東邊防唯一的指望。雖然袁崇煥也已經走馬上任,但是他目前為止在遼東戰(zhàn)場上還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戰(zhàn)績。 如果李沐失陷山東有了什么意外,以往一直生活在他陰影下的建奴這個時候會不會趁機南下用兵,如果建奴用兵,沒有李沐坐鎮(zhèn)的遼東諸鎮(zhèn)能不能抵擋得了強大的建奴騎兵還真的是一個未知數(shù)。 衍圣公孔胤植,李沐在心里念叨了數(shù)遍這個名字,暗暗地下了決心。 此時的孔胤植還不知道自己這一次原本想做些善事積點陰德,結果好巧不巧的居然被人盯上了,孔胤植現(xiàn)在剛滿三十二歲,正是精力旺盛,正值強勢的時候,衍圣公府地位超然,連白蓮教都不敢輕易動他,加上孔胤植多次據(jù)理力爭,在這混亂的戰(zhàn)火之中,曲阜縣還一直保持著相對穩(wěn)定,未遭波及的樣子,確實是難能可貴。 但是除了曲阜,其他各州縣就沒有那么好命了,孔府家大業(yè)大,饑荒十年也無所謂。但是孔胤植雖然守著祖宗基業(yè),卻又做不到面對無數(shù)饑民依舊鐵石心腸無動于衷的樣子,只好每個月選一個晴朗日子,開倉濟些粥米給窮人??桌戏蜃由頌橹潦ハ葞煟氡匾彩窍M笫雷訉O能夠有些兼濟天下的胸懷的吧。 “老爺,都準備好了。”孔府的管家看著眼前數(shù)十個盛著米粥,冒著熱氣的大鍋,恭敬的向孔胤植稟報道。 “開門吧,不要讓鄉(xiāng)親們等急了?!笨棕分颤c點頭道。 這邊老爺一發(fā)話,孔府的大門就吱吱呀呀的打開了,不過,衍圣公府門口,倒是沒有其他城市施粥時候的混亂場面,大多數(shù)民眾都井然有序的排著不算整齊的隊伍,等待著可能是一個月來,唯一的一碗米粥。 衍圣公府還是威望高啊,站在人群中的李沐心中感嘆著,山東剛剛饑荒那會兒,李沐在登州也看見過富貴人家施粥,但是由于饑民數(shù)量太過于龐大,到后來差點演變成明搶了。老百姓幾天甚至幾十天沒吃過什么正經食物,哪還管得上秩序了? 但是衍圣公府這邊,竟然沒人敢多聒噪一句,都是老老實實的帶著碗和陶罐子,等著屬于自己的那一碗粥,無論男女老少,一人一勺,一視同仁。 畢竟是全天下讀書人的老祖宗,還是你牛。李沐一邊隨著隊伍一點點的往前挪動著,一邊心里感慨著,不知不覺有了計較。 洛鳶不知道李沐有那么多的心思,女孩子家這個時候總是想著自己關心的那些小事情,她想著孔府給的粥,濃稠不說,量還是足的,自己吃的少,可以勻一些出來,給鄰居家張嬸兒送一些去,她家兩個小子呢,肯定糧食都用的緊巴巴的。 隊伍一點點的往前騰挪著,很多剛剛拿到吃食的窮苦饑民一時間迫不及待的蹲在路邊,用手撈著把碗里的稀粥往嘴里糊著,吃著吃著,還不忘把手上的米粒一點點的舔干凈。其實照李沐這個從后世穿越過來的未來先知的角度來看,孔府給的這個根本不能算是粥,基本也就是介于湯和粥之間的糊糊。但是這個年代施粥的標準和后世自然不一樣,據(jù)說當年海瑞在南京施粥的時候定下規(guī)矩,要求粥鍋能立箸(筷子)而不倒,現(xiàn)在看來,估計優(yōu)良傳統(tǒng)是丟的差不多了。 隨著得到吃食的人越來越多,周圍哧溜哧溜喝粥的聲音也越發(fā)響亮起來,但是李沐看到大部分人都沒有喝完,哪怕是尚在垂髻之年的小孩子,也都是吃了幾口就停下了。他們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米和米湯分開裝好了,用各式各樣的容器帶走,畢竟每個人都有家人,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把全家都帶到這兒來,大部分人還是想著能給家人帶一點熱粥,也算是承擔一些屬于自己的責任吧。 李沐轉過頭去,沒有再去看那些可憐又可愛的饑民,他怕自己看多了,好不容易堅定下來的,像鐵石一樣的心腸又會再次松動產生裂痕。這對于心中抱負遠大,甚至致力于改變整個大明社會根基的李沐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要輪到李沐了,他看著一直站在遠處觀察著施粥秩序的孔胤植,深深吸了一口氣。 衍圣公,你可不要讓我失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