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袁崇煥似乎在李妍兒的事情上，是決心要和李沐杠到底了，依舊跪在乾清宮冰冷的金磚上，又磕了一個頭道：“陛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露郡主雙親早逝，長兄如父，朝鮮王殿下理應(yīng)決定郡主的終身大事，而不是李大人所謂的‘終身之約’！”

    “是啊陛下?！蔽褐屹t的話被頂了回來，等于是被李沐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整個人都陰沉了下去，一副要吃人的眼光盯著還跪在地上的李沐，出聲給袁崇煥撐腰道：“為大明邊疆戰(zhàn)事計，朝鮮乃遼東重要之臂助，袁大人身為遼東鎮(zhèn)總制，提調(diào)遼東諸軍，身負與建奴作戰(zhàn)之責，李大人人在宣大，還是為了朝廷，割愛一下為好?！?/br>
    魏忠賢此話一出，李沐心中暗罵不已，這老小子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可著實是個搞斗爭的老手，他把李妍兒的婚事和大明的遼東戰(zhàn)局化為一談，李沐也不能說自己不能為了朝廷放棄心愛的女人？就算這話放在天啟眼里沒什么，但是也足夠成為把柄，被魏忠賢手下的那幫瘋狗參到罷官回家為止，很可能多年積威，毀于一旦也說不準。

    但是真的要為了自己的聲名，讓李妍兒嫁給袁崇煥這個唯利是圖，戀棧權(quán)位的小人？李妍兒托熊成帶給自己的信箋也已經(jīng)寫得很清楚了，如果她不能嫁給自己，一定會自盡以酬情意。這也許在后世是很難想象的，但是在這個時代，卻是女子，尤其是像李妍兒這樣從小接受嚴格的世家大族教育的貴族女子，司空見慣的想法。

    禮教社會下的從一而終，遠比后世所要求的“從一而終”嚴格的多。

    李沐心念急轉(zhuǎn)，抬頭用余光瞥見了一身華麗宮裝，坐在一邊的軟墩上美得不可方物的皇后張嫣，不由得計上心來，對著袁崇煥開口道：“卻不知袁大人在早有妻室的情況下，為了迎娶郡主和朝鮮支持，休掉發(fā)妻，大人可有惜之？”

    “大丈夫建功立業(yè)，為國不惜此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何況一婦人爾？”袁崇煥幾乎不加思考的道。

    聽聞袁崇煥第三次說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想起李沐那個賭約的張嫣心中更是厭惡了，只是臉上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不過原本淡淡的微笑也收了起來，換了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看著袁崇煥。

    “袁大人，那畢竟是你相伴二十年的發(fā)妻啊?！崩钽蹇磸堟痰哪樕絹碓讲?，主動加把火道：“真的一點都不可惜嗎？”

    “李大人，你還年輕，自有兒女情長，很多時候，還是要以國事為重?！痹鐭ú恢阑屎髮λ挠^感已經(jīng)差到了極點，還在那里不知死活的一邊渲染自己的忠心，一邊貶低發(fā)妻的價值。一開始還有點分寸，后來也不知道是找到了感覺還是憋得太久，一咕嚕的什么話都冒出來了，什么“妻子如衣服”“大丈夫何患無妻”，把個為人妻子的簡直說成了一塊隨時可以棄之如敝履的裹腳布一般，留著浪費空氣，養(yǎng)著還浪費糧食的那種。

    正當袁崇煥兀自和皇帝表明自己忠于革命事業(yè)而堅決反對搞個人主義的精神時，冷不防聽到忍無可忍的張嫣一聲怒吼“夠了！”

    袁崇煥這邊話沒說完，一下子給張嫣這一聲嬌斥嚇了個哆嗦，轉(zhuǎn)過頭看向一邊，發(fā)現(xiàn)原本端莊美麗的皇后已經(jīng)站了起來，頭上精致的發(fā)釵亂晃，一雙嫵媚的雙眸里卻滿是怒火，死死的盯著地上的袁崇煥，看得袁撫臺心里寒意陣陣。

    “袁崇煥，你狂悖！”張嫣余怒未消，指著袁崇煥又是怒道，此話一出，周圍的太監(jiān)宮女，包括魏忠賢在內(nèi)紛紛跪下，轉(zhuǎn)眼間乾清宮大殿里跪了一地的人，只有皇后一人站在中間，仿若女神天降，指著袁崇煥氣得全身發(fā)抖。

    不同于大明歷代皇帝和皇后的關(guān)系都比較一般（除了朱元璋），天啟皇帝其實和張嫣的夫婦感情很好，張嫣懷孕之后，雖然受到魏忠賢的暗算，導致腹中孩兒受損，誕下死胎，但是天啟依舊給他取名朱慈燃，并且追封為懷沖太子，陵墓規(guī)制也按太子規(guī)制修筑，可見天啟對于皇后還是非常寵愛的。

    可以說，在整個天啟年間，張嫣屢次向皇帝告發(fā)魏忠賢的不法之事，最后能在魏忠賢和印月二人聯(lián)手陷害下留得一條命，還真是多虧了天啟不遺余力的保護她。

    看皇后發(fā)話了，天啟也就沒有說什么，畢竟張嫣一直以來性格溫和善良，深得天啟喜愛，而且發(fā)火也不是對著他，天啟也樂得作壁上觀看熱鬧。

    “微臣該死，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袁崇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趕緊向張嫣請罪道，不管自己錯在哪，張嫣是皇后，那就是君，自己是臣子，君臣之間，沒有對錯可論，只有命令和服從。

    “在你袁崇煥的眼里，為人妻子，是不是一無所用，拋棄妻子也是大義所為？！難道一個連自己妻子都保護不了而狠心拋棄，毫無可惜歉疚之意的人，還能指望你保護我大明的百姓，指望你在關(guān)鍵的時刻，不拋下戰(zhàn)友和城池，維護朝廷的權(quán)威和體面？！袁崇煥，管中窺豹雖不全面，但是從你的狂悖之語，本宮真是覺得，朝鮮國現(xiàn)在也是自甘墮落，居然找你做盟友，誰知道你在戰(zhàn)場上，會不會拋棄他們呢？”張嫣已然怒極，話說的也是很重了，袁崇煥跪在地上，也是從頭冷到了腳，好死不死的，忘了張嫣本身就是為人妻子，皇后不也是皇上的發(fā)妻嗎？自己這樣貶低妻子，連帶著等于把皇后也給一起罵了。。。

    袁崇煥想到這里，才知道自己一時嘴快惹了多大的麻煩，無論什么時候，對皇后不敬都是無法洗脫的罪名，要是再談娶明露郡主的事情，那就等于坐實了對皇后的大不敬之罪，這個罪名可是要殺頭的！

    袁崇煥悄悄瞄了李沐一眼，卻見李沐也正好看向他，這個從無數(shù)戰(zhàn)陣中走出來的年輕人，毫不畏懼的看著自己，眼神里滿是殺氣，一副“你死定了”的樣子，讓袁崇煥趕緊避開了李沐的目光。

    都是他！一定是他！袁崇煥在心里吶喊著吼道。李沐從一開始就在這兒等著自己，皇后就是他的殺手锏，自己身為臣子，必須恪守臣道，是不可能和皇后唱反調(diào)的。只要皇后支持他，別說明露郡主，自己還能不能留住遼東經(jīng)略這個官都很難說。

    魏忠賢再怎么權(quán)勢滔天，畢竟也是皇家的奴仆，在這種公開場合，當著兩位封疆重臣的面，自然也不可能反對皇后的意見。

    “好了好了，袁愛卿，皇后，這事兒就這么算了，袁愛卿也是無心之言嘛?！碧靻τ谠鐭ㄟ€是頗為欣賞的，自然不想看著他被上綱上線，直接參到下崗，于是他看場面有點僵住了，不得不主動打圓場道：“袁愛卿，你今天所說之言，確實有失偏頗了，你既已有發(fā)妻，還是要好好和她過日子的，祖訓教導朕，從來都沒有和親換來的和平和盟友，所以你和朝鮮郡主的事情就算了吧?！贝竺魑∏俺扑蔚慕逃枺J為和親和賠款不可能換來國家的穩(wěn)定和平安。所以大明從立國起就采取了極其強硬的對外政策，有什么問題都是打了再說。

    雖然和親和談判不能換來和平，但是矯枉過正也并不可取，很多其實能用談判解決的事情，戰(zhàn)爭的成本就高的多了。比如嘉靖年間，同蒙古瓦剌部的俺答汗達成了互市協(xié)議，換來兩國邊境和平四十年，為此做出巨大貢獻的蒙古女英雄三娘子鐘金，也受到了蒙明兩國百姓的共同尊敬。

    天啟皇帝身為大明的君主，也是不相信和親這一套，這也就是看著是朝鮮嫁公主給大明，咱們是占便宜的一方，否則朝廷絕沒有應(yīng)允的道理。

    “皇上，方才是臣妾失禮了?！睆堟唐较⒘艘幌屡穑D(zhuǎn)身跪下對天啟請罪道：“請陛下降罪。”

    “皇后言重了。”天啟對張嫣溫聲道：“你是一時激憤，袁愛卿也是無心失言，你二人都無甚大的錯處，朕自無意怪罪你?！?/br>
    “皇上，臣妾雖為國母，按理不該插手大明的軍國政事，但是今天臣妾也要為李大人鳴個冤了。”張嫣站起身來，坐回錦墩上，聲音清靈的道：“李大人從天啟元年駐守遼東開始，天啟元年，擊建奴，攻沈陽，殺敵逾萬，隨后東進朝鮮，幫助朝鮮平定叛亂。再至山東，守登州城，又殺敵數(shù)千。天啟二年，赴錦州任經(jīng)略，一戰(zhàn)錦州，二戰(zhàn)廣寧，殺敵五萬余人，京師傳捷，呼為戰(zhàn)神。天啟三年，平白蓮教于山東，殺敵五萬，天啟四年，又戰(zhàn)紅毛人于澎湖，殺敵逾萬，擊沉戰(zhàn)船數(shù)百艘！今年又于宣府兩次大敗察哈爾部，殺敵兩萬余，再于錦西堡大敗建奴，殺敵一萬余，生擒奴酋努爾哈赤。”

    聽著張嫣一點點的敘述著李沐的功勞，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天啟和魏忠賢都沉默了，不知不覺間，李沐南征北戰(zhàn)，殺傷敵軍二三十萬人，從南到北，大明邊防各鎮(zhèn)，幾乎都留下了李沐浴血奮戰(zhàn)的身影。

    李沐在遼東殺敵一萬，生擒奴酋，朝廷一句低調(diào)處理，低下的官員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是想想也就算了，這要是放在以前，如此大的功勞，根本想低調(diào)都低調(diào)不了。李沐帶來的勝利太多，奇跡太多，讓很多人都忘了這個國家和朝廷，原本是如何風雨飄搖的樣子，而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位治世之能臣匡扶社稷，居然還有人懷疑他的忠誠？

    “這樣真正為國不惜此身的朝廷重臣，世襲侯爵，居然到了二十五歲還是孑然一身！”張嫣有些激動的道，李沐原本家世就很高，身為前遼東總兵李成梁的嫡孫，他有祖上傳下來的寧遠伯爵位，一般李沐這樣的家庭，到了二十歲大部分也都結(jié)婚生子了，而李沐卻到了二十五歲，還沒有一位名正言順的妻子。

    “如此國家肱骨，陛下正應(yīng)親之信之，極力維護，而不是為了某些自以為是的沽名釣譽之徒，拋棄妻子的冷血之輩而奪人所愛！”張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說的袁崇煥和魏忠賢啞口無言，袁崇煥抬頭看向天啟，似乎想辯解什么，冷不防看到張嫣眼里一道寒光閃過，硬是把嗓子里的話給咽了回去。

    厲害啊，李沐聽著張嫣的話，心里暗暗贊道，這位皇后在歷史上就很有名，生的窈窕絕美不說，難得的是性格純和，直言敢諫，簡單來說就是價值觀很正。經(jīng)常勸諫天啟皇帝遠離魏忠賢和印月，每每把魏忠賢比作秦代權(quán)閹趙高，讓魏忠賢多次起了殺心。

    張嫣的話聽在天啟的眼里，想起李沐多年來和自己相交甚歡，盡心盡力的為國事cao勞，從天啟元年到現(xiàn)在，眼看天啟六年近在眼前，轉(zhuǎn)眼這么久過去了，李沐每一年幾乎都是在兇險無比的戰(zhàn)場上度過的。

    天啟這個人，雖然不是個合格的皇帝，但是卻一直想做一個合格的朋友，合格的丈夫，一個有血有rou，有情有義的人。史載魏忠賢曾經(jīng)捏造了證據(jù)想誣告張嫣的父親謀反弒君，如果這個罪名坐實，張家自然一個都跑不掉，滿門夷族幾乎毫無懸念。但是后來秉筆大太監(jiān)王體乾悄悄和魏忠賢說：“主上凡事憒憒，獨于夫婦、兄弟間不薄，一不慎，吾輩無遺類矣。”意思是皇上大事兒不關(guān)心，反而對夫婦，兄弟之間的情感頗為看中，要是一不小心，我們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魏忠賢深以為然，隨后放棄了陷害張皇后的計劃。

    不過天啟這個性格是把雙刃劍，一方面，重情重義的他確實保護了張皇后免于危難，另一方面，他也因此縱容魏忠賢坐大，為大明朝廷帶來了深重的災(zāi)難。

    而現(xiàn)在的天啟皇帝，想起李沐這么多年不辭辛勞的四處征戰(zhàn)，到處滅火，還要順帶為他解決經(jīng)濟問題，想必肯定有很多苦楚吧，不由得一下子紅了眼眶，很是動情的道：“李愛卿，這些年，苦了你了，你不容易，朕都知道?！?/br>
    李沐雖然心中沒有什么忠君的思想包袱，但是天啟這個人貴為帝王，在這個皇權(quán)至上的時代，確實也不愧為一個知心的好兄弟了。

    “皇上，微臣。。。都是因為皇上信任微臣啊?！崩钽逡彩怯行└袆拥牡馈?/br>
    “愛卿已經(jīng)二十五歲有余，卻時至今日還未娶親，都是為朕的江山cao勞之故，實在讓朕心有愧疚。”天啟抬手示意李沐不要再說，轉(zhuǎn)而對魏忠賢道：“大伴，著內(nèi)閣和司禮監(jiān)擬旨。”

    “陛下，旨意何為？”魏忠賢恭聲問道。

    “原晉陽侯李沐，因擊遼東建奴大勝，生擒奴酋努爾哈赤，功勛卓著，實乃諸臣工之典范，今欽冊其為太原郡公，總制宣府、大同、山西、延綏、寧夏、固原、甘肅等處軍務(wù)兼理糧餉，升兵部稽功司郎中，國子監(jiān)博士，詹事府官職原職留用，平章軍國重事原職留用！”天啟大手一揮，便是極盡榮寵：“賜黃金五十兩，白銀三千兩，賜禁宮騎馬，入?yún)⒉话荩銎涫骋匚迩?。賜婚玥然郡主愛新覺羅氏為太原郡公夫人，領(lǐng)正妻，封一品誥命；賜婚明露郡主李氏為太原郡公夫人，領(lǐng)平妻，封一品誥命，吏部造冊，通曉諸國使者，咸使聞之?！?/br>
    宣大總督升任七鎮(zhèn)總制，現(xiàn)在的大明九邊，從西邊的甘肅一直到東邊的河北，中間上萬里的長城，都是李沐轄境，手握大明九邊重鎮(zhèn)中的七個（其實一共有十三個，但是有四個是嘉靖年間新設(shè)的，兵力比起原來的九鎮(zhèn)差很多），現(xiàn)在的李沐，掌握著整個大明帝國超過一半的軍隊，就算是保守估計，也差不多有近三十萬左右。

    晉陽侯升太原郡公，也讓李沐終于摸到了公爵的門檻。

    天啟皇帝不賞則已，一賞就是超大手筆，讓迄今為止也算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李沐，一下子都有些無所適從。

    “愛卿，九邊防線，國家命運，朕都托付于你了，莫要讓朕失望?！碧靻⑸钌畹目戳死钽逡谎郏刂氐亩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