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海上十五日二十四
霍斯狄的目光在沐言和梅露露身上來回跳動,最終選擇了屈服。 這個女人對他而言太過重要,從他記事起就跟在身邊,扮演了侍女,r娘,甚至是母親的角色。在后來他當(dāng)上城主后,又擔(dān)任了他的書記官和幕僚,要不是赫魯沒有“老師”這個身份,她大概還會是他的啟蒙老師。 在他生命中,最難以忘懷的人不是父親或母親,正是這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女人,另外四十九個人加起來也比不上她的一根頭發(fā)。 不知道那些傭兵知道自家城主此刻的想法會作何感想。 …… “你要我怎么做?”霍斯狄的聲音有些沙啞。 “霍斯狄!” 哈布隆意識到自己即將失去一個助力,不禁十分惱怒。他的一票船員溜的溜,倒的倒,現(xiàn)在一個都不剩,如果再沒了霍斯狄這個盟友,他真不知道該怎么和沐言談判。 “你難道真的不擔(dān)心我殺了他?”他質(zhì)問沐言道。 藤蔓串起格雷澤,將他吊在半空。老人臉上浮現(xiàn)出痛苦的神色,因為藤蔓擦到肺葉,又咳出一灘血沫。 沐言瞥了哈布隆一眼,明顯露出嘲諷的神情。 “你敢嗎?” “你——” 哈布隆剛想說點(diǎn)什么,他身邊就燃起一團(tuán)火焰。 制作甲板的每塊幽魂木上每塊都延伸著法陣,就像電路管道一樣,現(xiàn)在沐言所做的只是將管道里的能量釋放出來。 光和熱,從來都是能量釋放最直白的方式,一如法師的浪漫。 火光轉(zhuǎn)瞬即逝,收放自如,哈布隆情急之下凝聚的水瀑反而砸了個空。 見威懾的作用已經(jīng)起到,沐言就先沒管霍斯狄,反而問道:“哈布隆先生,聽說納格法爾號是篾潮人的最后一艘船了,這是真的嗎?” 掌舵人冷眼瞪著他,沒做回答,于是沐言自顧自道: “你的下一站是哪兒?瓦丹城對不對?那群商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河岸上架好了舞臺,準(zhǔn)備看這一場好戲了??扇绻氵B這艘船都保不下來,到時候只身前往瓦丹,你覺得他們會笑成什么樣子?安德魯會長會不會笑得猝死過去呢? 沐言刻意模仿安德魯?shù)恼Z氣說:“‘瓦丹的人民們,瞧瞧,這位就是幾千年來赫魯最偉大的巫師哈布隆先生,他為了來見你們一面,連自己的船都舍棄了,快拿出瓦丹人僅有的東西來拯救他吧’,嘖嘖,換做我可忍不了呢。” 他笑笑,又換了種語氣。 “或者說,哈布隆先生沒有想過信守自己的承諾?我可是聽說,在一個多月前的吉?dú)W爾港,您和安德魯會長隔空喊話,氣勢差點(diǎn)掀起冥河里的浪滔,然而此刻,您要選擇做一只可憐的縮頭烏龜嗎?” “你果然是受安德魯指使來的!”哈布隆憤怒道。 “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樣?閣下現(xiàn)在還有閑工夫去思考那些嗎?我也沒說過一定要你難堪?!?/br> 未等對方還口,他繼續(xù)說道:“或許你想用老師的性命來威脅我,可你別忘了這是哪兒,看看周圍,看看腳下,這是冥河,或者,再看看我?” 他伸出食指,一絲綠油油的鬼火升騰而起。 “看到了嗎,這絕對不是水元素變質(zhì)的顏色,這是靈魂。” 沐言微笑道:“我可是你們深惡痛絕的攫魂者呢,你想從我面前帶走誰的生命?” 哈布隆沉著臉,一言不發(fā),似乎在審度沐言話語的真實(shí)性。 他突然想到了勃魯?shù)乃婪ǎ蛟S可以這樣威脅對方。再厲害的攫魂者,也無法將融化在冥河的靈魂重塑回來吧? 仿佛d悉了他的想法,沐言嗤笑道: “注意到我們隊伍里的人數(shù)了嗎?還記得那個摔下去的家伙嗎?我可是有辦法把他從冥河中保全下來,您該不會是在質(zhì)疑我的能力吧?” 哈布隆似乎這才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他皺著眉頭巡視一圈,發(fā)現(xiàn)那天死在沖突里的那個地精竟然又活了過來。 他明顯有些惱火,這種每走一步都落入對方陷阱的被動感讓他很不滿。 沐言倒是很滿意,從對方順著自己的邏輯往下走開始,局面就被控制住了。他最害怕的是哈布隆鐵了心要和他比誰更心狠,那樣他還真架不住。 只要對方心疼這條船,然后開始談判,那兩個人比拼的就是出價高低。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不斷展示自己的底牌,沖擊對方的心理防線,將對方的要價壓到最低,或者干脆由他來定奪。 同樣,這番話也是說給霍斯狄聽的,警告他不要亂來。 …… 思考了五分鐘,哈布隆將格雷澤扔了過去。 有烙印在,出不了差錯,他想道。即便對方看起來那么勝券在握,也沒能根除烙印,說明這是他唯一可以依仗的東西。 老人像塊破爛的布娃娃一樣即將摔在沐言身前,一個柔軟的氣元素突然從甲板上爬起來,穩(wěn)穩(wěn)接住了他。 見狀哈布隆哼了聲,他分明感受到這個氣元素的能量來自這艘船。 連一絲自己的魔力都不愿支出,吝嗇的混蛋。 安頓好格雷澤,沐言在蘇利亞耳邊低語幾句,少女雖面有不甘,但在這種形勢下還是服從了。 她和馱著格雷澤的氣元素一同走向烏諾那邊。 這時沐言腳下的甲板突然鼓了起來,一道雄壯的身影帶著憤怒的咆哮向他襲來。 然而他卻沒有閃躲,反而看了霍斯狄一眼。 后者瞬間會意,強(qiáng)忍著心里的煩躁出現(xiàn)在沐言面前,替他擋下了這一擊。 “霍斯狄!” 他的舉動宛如火上澆油,維克托更加憤怒了。 “你在做什么?。 ?/br> 霍斯狄沒回答,仿佛要將一肚子怨氣發(fā)泄在對手身上,他順勢攀上維克托粗壯的胳膊,右腳前跨一步,雙手抱緊對方的手臂,身子一扭,后背弓起,頂在維克托小腹,然后低吼一聲,用盡全力將他扔了出去。 維克托臉著地一連撞破好幾層甲板,又一次沉進(jìn)船艙深處。 “可以了嗎?”霍斯狄y沉著臉。 “孺子可教也,哦,我是說很好?!?/br> 沐言點(diǎn)頭道,一團(tuán)溫和的水元素隨即飄向梅露露,治療著她肩膀的傷口。但捆著后者的纜繩卻沒松開。依舊有一圈纏在她的脖子上,時刻準(zhǔn)備收緊。 “那么接下來我就要提條件了,兩位城主大人。” 他轉(zhuǎn)過來面對兩人,笑容無比和善,就像個靦腆的鄰家男孩。 “第一條,就是幫我殺了維克托?!?/br> 沐言的聲音很小,小到只有兩人聽得見。 “你別做夢了,我怎么會——” “轟咔” 哈布隆的譏笑戛然而止,因為納格法爾號作為標(biāo)志的撞角斷掉了。那個獨(dú)眼,背負(fù)著鐮刀奮力前刺的篾潮人上半身猛然脫落,掉進(jìn)冥河,沉重的花崗巖材質(zhì)讓它轉(zhuǎn)眼就沉入了河底。 “哈布隆閣下,隨便打斷別人講話是不好的行為?!便逖蕴嵝训溃骸岸胰绻悴贿@么做,為了抵抗他的攻勢,我可能要拆掉整條船,畢竟和你們比起來,我是如此弱小。所以做個選擇吧,到底是讓我直接毀了這條船,還是間接毀了她?” “我可以控制住維克托,讓他下船?!?/br> 哈布隆做出了讓步,但這不是沐言想要的。 “這樣吧,哈布隆閣下。”他說:“我們各退一步。我還給你這艘船的一半控制權(quán),你負(fù)責(zé)制服維克托,但讓他繼續(xù)待在這艘船上。同時,納格法爾號不需要再接納任何一名船員,就這樣駛向納沙爾流域。” “那我呢?要我怎樣做你才肯放了他們?”霍斯狄問。 “至于你,霍斯狄閣下,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你會摻和到這件事中?!便逖月柭柤?,換上一副輕松的語氣?!八阅憧梢詭е愕?9位仆人下船了?!?/br> “四十九?” “沒錯,你可以在岸上一路跟著我?!便逖耘呐氖郑|繩將除梅露露以外的所有人都送了過來。 通過剛才的測試,他可以打包票,這49個人還不如那姑娘一個人來的重要。與其要那么多人質(zhì)做不安因素,倒不如送個人情。 雖然這個人情對方不一定接就是了。 “我要待在船上?!被羲沟移沉搜圩约旱膫虮鴤儯瑧B(tài)度很堅決。 “不,你呆在船上我會焦慮,所以還是算了吧?!?/br> 看到他還想說什么,沐言直接說:“我沒有在和你商量,閣下,這是命令?!?/br> 霍斯狄雖然心有不甘,但只能無奈照做。 一旁的哈布隆也考慮清楚了,他又試著和控制室溝通了一番,但任何指令都石沉大海,這讓一向自命菲薄的他挫敗感深重。 強(qiáng)大的實(shí)力讓他目空一切,也就不相信會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奪走這艘船的控制權(quán),正因如此,現(xiàn)在他才會被沐言脅迫。 霍斯狄?guī)е膫虮鴤兿麓?,臨走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沐言一眼,似乎要將他的樣子印刻在腦海里。 “我會親手捏碎你的骨頭,從肩膀開始?!?/br> 這位城主臨走前送出這樣一句祝福,沐言則大方地選擇了無視,還送給他一首歌。 “霍斯狄閣下,你可以一邊奔跑一邊在岸上唱這首《纖夫的愛》,那是我故鄉(xiāng)的一首民謠,里面有一句膾炙人口的歌詞叫‘meimei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希望你會喜歡?!?/br> 送走了霍斯狄,海蒙城主在自己民眾的注釋下被哈布隆和沐言聯(lián)手綁了起來。為了對付這位身體堪比巨龍的戰(zhàn)士,哈布隆耗費(fèi)大量魔力制造了一片迷宮幻境。在那里,無論他怎么破壞,怎么奔跑,都是在繞圈子。 接著,這場鬧劇落下帷幕,在岸邊無數(shù)人的咒罵聲中——來自花了錢但半途下船、花了錢甚至都沒能上船,以及需要徒步走回吉?dú)W爾港的篾潮衛(wèi)兵們,缺了撞角的納格法爾號緩緩駛向瓦丹城,就像一個人鼻子被揍了一拳,軟軟塌下去一樣。 沐言也的確如他承諾的那樣,交還給哈布隆一半控制權(quán)。他將航行控制權(quán)以及能源爐的輸入權(quán)給了他。也就是說哈布隆要一個人肩負(fù)著開船,以及用自身魔力為這艘船提供能源這兩件事。 畢竟能源爐的輸出權(quán)并不是他的。 原本他還打算將船開回吉?dú)W爾港,但沐言隨手扔給他一張地圖,上面標(biāo)注著赫魯?shù)慕墙锹渎?,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副都要精致。 這幅圖當(dāng)然來自蘭斯洛了,早在風(fēng)之蒼穹他就將其交給了沐言,現(xiàn)在才派上用場。 “作為一名攫魂者,我對這片土地的認(rèn)知絕對不亞于你?!便逖越忉尩溃骸八蚤w下還是認(rèn)真開船吧,想必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傳到了瓦丹人的耳朵里,篾潮人的王已經(jīng)丟下船員和族人逃跑了,如果他連當(dāng)初許下的承諾都沒能兌現(xiàn),該被人腦補(bǔ)成怎樣的形象?” 這番話頓時讓哈布隆打消了念頭。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盤:獲得的這一半c控權(quán)限看似坑爹,但實(shí)際上卻等同于在墻上開了縫,隔著縫可以感受到自己和控制室的聯(lián)系。 我現(xiàn)在之所以會落到這種地步,完全是因為失去了主動權(quán)。等拿回主動權(quán),我會用你們的靈魂來祭奠這場鬧劇。 哈布隆如是想道。 1月9日當(dāng)晚,納格法爾號從海蒙啟程,駛向瓦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