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的第十天，晚上。

    船艙共分四層，第二層是船員艙。每二十名船員擠在一個船艙隔間里，分上下兩鋪。

    因?yàn)槊績商炜梢韵匆淮卧?，船艙里難得沒有汗臭，反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是羅夏帶來的香料，聽他說是以前傭兵團(tuán)里的伙伴制作的，能提升睡眠質(zhì)量、遮蓋體臭，上船時特意帶來。

    短短十天過去，提起羅夏，船員們再也沒了任何輕視，這個名字也被很多人熟知，一度不亞于夏米和威廉姆的威望。

    這也是水手們性格直率，你有本事，大家自然尊敬你，更何況那晚羅夏跳下水救了好幾個人，后來又正面硬剛帕杰什那種級別的怪物，自然無形中樹立了威信，隱隱已經(jīng)成了二副級別的人。

    “今晚又是烏云，我有種預(yù)感，明天會是暴雨?！?/br>
    一名船員躺在床上嘟囔道。

    “快閉上你的烏鴉嘴吧，如果明天是暴風(fēng)雨，我就把鞋塞到你的嘴里?！?/br>
    “嘿，羅夏。”有人冷不丁地問“那天你說自己姓普魯士德，是那個普魯士德嗎？”

    船艙里頓時安靜下來，正在脫褲子的人也停止了動作。

    “圖靈只有一個普魯士德?！绷_夏的表情很淡然，“其他人不會用這個姓氏?！?/br>
    “老兄，我沒那個意思?！贝瑔T辯解道“相反，我很敬佩你，還有你的父親。你知道我是哪兒的人嗎？普德利領(lǐng)，我爺爺?shù)臓敔斈莻€時候，那兒還被稱作普魯士德，人們都說戴林將軍是被冤枉的，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解甲歸田返回鄉(xiāng)下了，可年輕的國王陛下為了向帝國人展示圖靈的力量，強(qiáng)迫他出海，他反對了很久都沒有用……”

    “謝謝你，老兄，但這些暫時都沒什么用?！绷_夏扯了扯嘴角，低著頭，“我的父親，父親的父親，我們的家訓(xùn)都是這樣告訴我的，甚至我認(rèn)識的晨星人也都這么認(rèn)為，但是……”

    他搖了搖頭，似乎不愿再說下去。

    “你是為了去找海族問個清楚嗎？”有人問，“趁著這個機(jī)會……我們既然要穿過白鯨群島，就一定會和海族接觸。到時候找到真相，你就能告訴所有人戴林將軍是光榮戰(zhàn)死的！而不是投降！”

    “可我們才殺了一個海族騎手……”

    “那算什么，假如你是埃索拉灣的總督，你會因?yàn)殂逖蚤w下殺了一個衛(wèi)兵而與他交惡嗎？”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一個在近海徘徊的海族，身份也高貴不到哪里去吧。”這名船員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所以我看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br>
    話匣子一打開，船員們頓時嘰嘰喳喳討論了起來，話題逐漸從羅夏身上偏離，開始探討沐言要和海族進(jìn)行什么交易，猜測他是否要從海族人那里買‘美人魚’……最后歪著歪著竟然討論起了法師的床上功夫……

    “老板看起來那么瘦弱，恐怕還是個處男吧？”

    “想什么呢，他那么有錢，睡過的女人恐怕比你見過的還要多……”

    “說的也是……可惡，好羨慕……”

    羅夏無奈地?fù)u了搖頭，在一眾猥瑣的笑聲里沉沉睡去。

    ……

    第二天，暴雨如注。

    那個叫羅德克的水手嘴里被塞了半只臭鞋子。

    天色陰沉，大雨傾盆，時不時劃過一兩道閃電，照亮頭頂翻滾的黑色烏云和身下咆哮不已的海面。

    這樣的一幕沐言經(jīng)常在煉金實(shí)驗(yàn)室看到——翻滾的氣和沸騰的水之間是閃現(xiàn)的火花，將兩者連接……

    在洛坎人發(fā)明魔法羅盤之前，這種天氣無異于宣判死刑。即使是最年邁的老船長也會在暴風(fēng)雨中迷失方向，最后駕駛著船只遠(yuǎn)離既定軌道，去往不知何處，最后死于饑餓或葬身魚腹。

    可眼下有魔法地圖，又有沐言在，寒鴉號自然不會迷路。

    但這不代表事情會一帆風(fēng)順。

    遠(yuǎn)遠(yuǎn)地，透過單筒望遠(yuǎn)鏡，巴博薩似乎看到了什么，但又不真切。

    那仿佛是……一艘船？

    可怎么會有船時而消失，又時而出現(xiàn)在海面？那更像是一條魚，能在水里自由穿梭一樣……

    應(yīng)該是錯覺吧，閃電引起的眼睛昏花。

    放下望遠(yuǎn)鏡，取下三角帽，倒干凈里面的水，船長一瘸一拐地扭回船頭。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用力轉(zhuǎn)動絞盤，別偷懶！”

    “準(zhǔn)備降帆，我預(yù)感風(fēng)向要變了！”

    “還有你們，封艙的動作快點(diǎn)，別等水灌進(jìn)去了，今晚都得泡在水里！”

    一條條指令有條不紊地下達(dá)，水手們慌亂中帶著緊湊。

    船艙滲水相當(dāng)嚴(yán)重，好在第二層船員艙被結(jié)界保護(hù)，不至于泡在水里。眼下沐言正躺在吊床上隨船身來回?fù)u晃，手里捧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直到在天空飛翔的海德薇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一些特殊的東西，他才抬起頭。

    嘖，飛翔的荷蘭人？

    ……

    狂風(fēng)驟雨中，一道綠油油的鬼影若隱若現(xiàn)。

    隨著它逐漸靠近，巴博薩也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勁了。

    他沒有看錯，那的確存在一艘船！

    一艘渾身散發(fā)著幽綠色光芒，像魚一樣在波濤中自由穿梭的船！

    見鬼，那都是些什么東西？

    “發(fā)射架！快把發(fā)射架都搬出來！滿帆！減速！準(zhǔn)備迎敵！”

    船長的破鑼嗓子像是刺耳的防空警報，穿透厚厚的雨簾，在寒鴉號上空盤旋，水手無不像被鞭子狠狠抽打著一樣快速奔跑起來。

    個別眼尖的也看到了遠(yuǎn)處的怪物船，呆呆站在原地，望著那邊，不自覺地張大了嘴，簡直能塞進(jìn)一枚鴨蛋。

    “那，那是什么？”

    “蠢貨，別站著發(fā)呆！不想死就趕緊動起來！”

    船員們來回奔跑，每個人心頭都飄著一片陰云，宛如此刻的天空。

    沒過多久，那艘船近了。

    眾人這才隱約看清了它的樣子……

    那是一艘巨大的船，至少和寒鴉號一個規(guī)模，比它更苗條一些。

    只是，這艘船仿佛被人從中間攔腰折斷——那些船艙進(jìn)水因而折斷、沉沒的船只大都如此，可這只卻好端端的在波浪里穿梭……

    這就像一個被開腸破肚，肚子里空空如也的人卻在健步如飛一樣！

    遠(yuǎn)看起來，船身破敗不堪，渾身上下滿是藤壺和銹跡，纜繩都是厚厚的水草編織而成。木板霉變生藻，和珊瑚寄生蟲一起涂上一層厚重的盔甲，船上人頭攢動，可那些卻仿佛傳說中水手的怨魂，又像進(jìn)化出了雙腿的海族，每個眼里都冒著綠油油的熒光。

    “彌婭在上，那是什么東西……”

    “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我們，我們要和這鬼東西交手嗎？”

    大海上有無數(shù)傳言，亡靈水手、美人魚、海妖、海神的寵物……拋開其中的文學(xué)色彩不談，對水手而言，大都起到了“預(yù)防針”的作用，讓他們不至于被突然冒出來的古怪?jǐn)橙藝樮浟送取?/br>
    可眼前這一幕，水手們簡直聞所未聞……一時間不少人心頭涌起惶恐，不安迅速彌漫開。

    這時，寒鴉號升起的船帆上突然綻放開一抹金色光芒，就像盛大的煙火，“嘭”的一聲炸開，帶著光弧似的絲線落到各處。

    光芒溫暖、明亮，劃出的痕跡交織在一起，組成一層網(wǎng)狀光幕，不僅將瓢潑的大雨格擋在外，也一瞬間蒸干了甲板上的積水，遠(yuǎn)看上去，寒鴉號燈火璀璨，金碧輝煌，就像舞會上盛裝的公主。

    “放心，我的船員們。”

    沐言出現(xiàn)在寒鴉號正上方，漂浮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