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翎楓
“爺,送您回白尾營嗎……” 侍衛(wèi)翎楓把腦袋湊近車廂,低聲詢問。 賀杞并不像唐卿準想得那么清閑,他能再次出現(xiàn)在華音樓也不是巧合偶然,而是翎楓傳信將他喊了回去。 昨天夜里唐卿準鬧得晚,到賀杞洗完天色已經(jīng)擦亮,他只來得及回賀府換身衣服,便去了白尾營看卷宗。雖然賀杞名義上是個閑人,無官無職,也并未從軍,絲毫沒有繼承永安侯府榮光的跡象,但私底下圣上一直不甘心自己這個侄兒真的蹉跎下去,千方百計的指些欽差御使的任務(wù)給他,這次便又是責令他督察白尾營一樁舊案。 臨走前,賀杞把翎楓留在華音樓里看著唐卿準,原本只是擔心她酒氣未醒,再做什么蠢事,沒想到倒真有麻煩。 華音樓開門做生意的地方,唐卿準定的客房只結(jié)了一晚的賬,她卻還在里頭乖乖等著醫(yī)生,殊不知那侍女早將她的請求忘到九霄云外,只有兩個灑掃的粗使婆子以為房中已經(jīng)無人,推門便要進去。 翎楓急了,橫身擋在門口,拆了自己腰間的令牌連同一錠銀子一起丟給路過的小廝,讓拿著令牌去白尾營尋人。 其實只看翎楓出手大方,那兩位婆子已經(jīng)生了退意。只是這番動靜已經(jīng)驚動了華音樓掌事,姓洪的男人穿著錦袍,在兩位高壯打手的簇擁下步履匆匆趕到近前。 他目光掃向翎楓,覺得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蛟S是個來喝過幾次花酒的散客,他這么想著,語氣便沒有緩和:“怎么回事?” 洪管事萬萬沒想到,這眼熟,竟然因為他是賀杞的貼身侍衛(wèi)。 更沒有想到,賀杞會親自回來。 洪掌事的臉色異常難看,卻不得不強憋著堆出諂笑,輕輕扇著自己嘴巴向賀杞賠罪。 賀杞卻看都沒看向他,只是沉著眉梢,繞過人群,推門進入了那間從始至終都安安靜靜的房間。 翎楓從門口退開,坐回到了不遠處的樓梯口上,和之前仿佛沒什么分別。 獨留那位洪掌事,臉色難堪地站在道路中央,掐著那把撕裂似的尖細嗓音揮舞手臂:“走了走了,趕快干活去。開門迎客的時候收拾不妥,你們都留下趕工……” 可他自己是不敢走的,和翎楓一起等在門外,提心吊膽地等著小侯爺出來,好第一時間再認錯賠罪。 只是他沒想明白,這房間,不是掛在位姑娘名下嗎? · 翎楓話音還未落,余音便被賀杞掀開車簾的動作打斷。他低頭從車廂里出來,踩著唐卿準焦急不愿意等著擺好的腳凳,穩(wěn)穩(wěn)站落地面。 馬車前頭,四匹駿馬并排而立,賀杞站到最側(cè)的一匹馬身旁,有條不紊地解下它身上拉車用的索套。黑色的馬匹似乎知道自己即將擺脫沉重的束縛,前掌有些興奮地輕輕踏著地面,籠頭之下鼻孔中嗤出聲聲熱氣。 侍衛(wèi)翎楓頗有眼色地從車廂下取出備用的馬鞍,遞了上去。 “你回府?!?/br> 賀杞接過的時候掃他一眼,語氣不咸不淡。 翎楓卻心頭一顫,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事情。 他跟著賀杞的時間很久,從十二三歲的時候便和翎玉一同被宗門選中,送進賀家,開始貼身保護賀杞。說是保護,可那時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比得過侯府里銀甲長槍的護衛(wèi)呢? 他們和賀杞同吃同住,賀杞去學堂他也要跟著去讀書,賀杞練劍的時候他們便是陪練,賀杞夜里睡不著,打算偷溜出侯府去刻霧樓上看星星,他們便要瞻前顧后地開路望風…… 到后來翎楓偶然從皇后那里聽說,原來皇上身邊也有這樣的角色,便是如今貼身護衛(wèi)皇上的蘇公公。 誒……好在賀杞不是皇子,他和翎玉也就不用進宮,自然也就不必凈身。若是運氣好些,說不定還能討個樂意在家里想他的老婆,雖然日子可能是苦了些,聚少離多,他得跟在賀杞身邊,但待在一起的時間他肯定會好好珍惜,全心全意對待人家,把老婆當自己親生的那樣疼…… 咳。想遠了。 翎楓是想,他了解自家主子,這種看起來平靜無波的語氣,往往是他不悅的征兆——賀杞真正平常的樣子,反而總是帶著股似有若無的輕慢涼薄。 “主子不讓我跟著嗎?” 翎楓問得很小心,有些試探的意味。是希望賀杞趁機訓他幾句再讓他回府領(lǐng)罰,他至少知道是哪件事情沒有辦好,加以改正。 但賀杞心里想著別的事情,沒注意侍衛(wèi)這丁點的語氣變化,隨口繼續(xù)道:“拿點傷藥,送到這里。” 賀杞安撫地捋了捋駿馬深黑的鬃毛,翻身垮上馬背,淡聲補充:“給唐……” 剩下的半句被無聲地吞了回去。 賀杞雙唇輕抿,目光定定看著側(cè)方的小巷。 夏日傍晚的軟風輕輕吹動他額角碎發(fā),沉黑的雙眸在發(fā)絲后時明時暗。 天色將晚,路上盡是行色匆匆的來往路人。身著短打的勞工還挽著褲管,踩著草鞋往家里趕,渴望喝上一碗涼湯,剛剛從學堂離開的書童懷里抱著書卷,喧嚷著笑鬧白日里瞌睡的同窗……熙熙攘攘之中,夏風吹動巷口的柳樹,隔著層迭飄搖的枝條,賀杞卻一眼就看見那個月白色的人影,慢悠悠穿行在接連林立的商鋪燈火之間。而她不太遠的前方,街道當中停著暗紅色的高大馬車,馬車里的男人急切地跳躍出來,匆忙從身后小廝懷里搶過一大捧的粉紅花束,捏在手里,然后張開雙臂擁抱似的迎上那個搖搖晃晃的單薄人影。 月白色的紗綢折迭反射燭火。倒挺晃眼睛。 賀杞握著韁繩的手有些緊。他垂下目光,隨手撥了撥胯下駿馬的鬃毛,高大的黑馬輕嗤著噴吐出熱氣,有些焦躁又有些親昵地側(cè)過頭蹭了蹭他掌心。 看,馬兒還知道討好主人呢。 賀杞冷冷收回手臂,提著韁繩的動作頓了頓,稍微回身,勒馬退了半步,回頭看著翎楓說道:“不用取藥了?!?/br> 翎楓剛剛重新整理好車駕,收好腳凳,還沒來得及坐上去,便被策馬揚起的塵土猛地撲了一臉。 “駕——” “嗚——” 駿馬一聲輕鳴,敏銳地響應(yīng)著主人的cao縱,抬蹄馳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