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作為暗殺者得以聞名的英靈，比起英名不如說惡名更加貼切。

    自從繼承哈桑之名后，她的一生就重復(fù)著永無休止的背叛和黑暗，被無數(shù)的世人所恐懼、怨恨乃至咒罵。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義無反顧地走完了一生，至死履行著山中老人的義務(wù)。

    她的內(nèi)心并非毫無迷茫，相反那其中滿是空洞。

    ——自身存在的意義，所作所為的目的，以及別無選擇的道路。

    無法言說的矛盾與糾葛，不分晝夜反復(fù)折磨著她的靈魂。

    她明白自己沒有辦法封閉內(nèi)心，所以唯一的選擇是視而不見。

    只要帶上可怖的骷髏面具，她就不再是一個脆弱無助的女孩子。

    她是山中老人，令無數(shù)國王乃至貴族聞風(fēng)喪膽，提及色變的存在。

    為了成為合格的領(lǐng)導(dǎo)者，她開始在頭腦中假擬一個個角色，扮演著眾人眼中所期望的樣子。

    一開始的臉，就只有幾張而已。

    白天的時刻，身體和心靈一同佩戴虛偽的面紗，完美地處理事項；夜晚的時分，她把頭深深埋進(jìn)枕頭下，用低不可聞的纖細(xì)嗓音偷偷哭泣。

    ——只有在獨(dú)處的時候，她才敢面對自己的本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其實是誰。

    不清楚的，其實是這個世上的萬千看客罷了。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環(huán)境變得越來越復(fù)雜，她需要更多張面孔來應(yīng)對隨時到來的挑戰(zhàn)。

    慢慢的，她變得沒有時間獨(dú)處了。

    即便是吃飯睡覺，都需要處理來自探子的急報。

    暗殺教團(tuán)的所有事務(wù)，都被她一力攬下，不容他人插足。

    周圍的下屬開始擔(dān)心，她究竟能不能撐得住。

    一些懷有異心的jian邪之徒，更是瞅準(zhǔn)了她的一言一行。

    只要犯下一點失誤，她就會陷入萬劫不復(fù)。

    然而，沒有。

    什么都沒有。

    從一到終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缺陷的她，即便在歷代哈桑之中也是傳奇。

    無論是哪個領(lǐng)域，不管是任何方面

    她全部都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才華，令得在各領(lǐng)域鉆研一生的大師們都自慚形穢。

    ——或許她真的是天才，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吧。

    于是，人們放下了心，笑容開始浮現(xiàn)在他們的臉上。

    ——這一代山中老人真是天賦秉異，該不會是上天派來搭救我們的神吧。

    后來民眾之中，也流傳起了這樣的說法。

    每一個人都相信著她，相信著被冠以史無前例名號的她

    “百貌”之哈桑。

    傳說中有著一百張面孔，永遠(yuǎn)都能游刃有余處理好所有事情的領(lǐng)袖。

    可是——

    世上的任何奇跡想要被引發(fā)，都不是憑空可能的。

    越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所要付出的代價就越是難以想象。

    她可以無比完美地扮演好每一個角色，她所易容的孩子就連母親都無法分辯出來。

    可唯獨(dú)有一個角色，她無論如何都扮演不了

    她自己。

    自從若干年前她的內(nèi)心許下愿望，要成為所有人的依靠那一刻起——

    她就在漸漸失去她自己。

    周圍的每個人，都因為越發(fā)安穩(wěn)的局勢，逐漸豐饒的物資而歡呼雀躍。

    只有她，空守一顆冰冷的心，茫然而又迷惘地穿行在沒有色彩的世界中。

    她開始沒有辦法察覺人類的感情，好像一臺最為精密的機(jī)器般生活。

    永遠(yuǎn)不會失誤，永遠(yuǎn)不會犯錯——

    但也因此再也沒有開心和快樂，悲傷和難過。

    可是啊——

    這樣子，其實就足夠了。

    就算失去悲傷的權(quán)利，至少她的周圍再也沒有了悲傷。

    就算再也不能快樂，然而每個人都獲得了快樂。

    所以說——

    這樣子，其實也就好了。

    臨終前，她的嘴角輕輕勾起，內(nèi)心滿是釋然

    還有一絲絲的遺憾。

    ——真的只有一點點，微不可查，幾乎可以當(dāng)做沒有的那種哦。

    假如，自己沒有選擇成為山中老人，而是作為一個平凡少女度過了一生。

    ——那樣的人生，想必會無聊乏味到極點吧。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找個普通男人結(jié)婚，生幾個孩子。

    晚年在兒女孫輩的簇?fù)硐?，在陽光灑落的院落中，在黃昏染紅的天穹上，在微微擺動的搖椅內(nèi)——

    緩緩合上衰老的雙目，陷入到永恒的沉眠，享受終結(jié)的寧靜。

    ——不過似乎比起自己原本的一生，也不算差？

    只可惜，自己是沒有機(jī)會去體驗了……

    ————

    “呼啊……呼啊……”

    急促的喘息聲，回蕩在耳邊。

    “艾歐斯，你怎么了？莫非是訂立契約的負(fù)擔(dān)太重了嗎？”

    我看著身旁的艾歐斯，不由有些著急。

    少年的臉色蒼白如紙，細(xì)密的汗珠順著他精致的臉龐，從額頭不斷流下。

    這幅樣子，就好像他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似的。

    “我……看到了……”

    艾歐斯卻是目光呆滯，雙眼直直看向前方。

    口中喃喃有詞，仿佛他在望著我所見不到的景象。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靈魂之契啊，這么快就開啟‘靈視’了嗎？”

    一旁的梅林倒是嘖嘖有聲，語氣說不出是驚訝還是感嘆。

    “梅林，靈視是什么意思？艾歐斯究竟看到了什么？”我問道。

    “這個……一兩句話也解釋不清楚，不過按照你們?nèi)祟惖恼f法，最初級的表現(xiàn)大概就是記憶共享。”梅林想了想回答道，“因為你的朋友和那哈桑從靈魂上已經(jīng)彼此聯(lián)結(jié)，所以能夠看到彼此腦海中，對于過往經(jīng)歷的記憶?！?/br>
    “咦？看到記憶這種事我也……”我不由一個激靈。

    “嗯，你應(yīng)該也曾在夢境中見過阿爾托莉雅的記憶?！泵妨謪s似是知道我打算說什么，只是點頭，“畢竟圣杯乃是你們后世所謂的第三魔法天之杯，本身就涉及到了靈魂領(lǐng)域。所以御主和從者的契約聯(lián)系中，也包含這種靈魂層面的記憶交換?！?/br>
    “這么說，艾歐斯看到了百貌生前的記憶？難怪他會表現(xiàn)得那么異常?！?/br>
    聽完梅林的解釋，我也是明白了艾歐斯的處境。

    當(dāng)初在夢境中感受阿爾托莉雅的記憶，都是對我的身心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畢竟英靈們的人生經(jīng)歷，根本不是常人能夠理解和想象的波瀾壯闊，能不被當(dāng)場嚇尿褲子就算好的了。

    而艾歐斯在清醒狀態(tài)下見到百貌的過往，所要承受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