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那些老實本分的,則是下定決心,要學那肥嘟嘟的廚子——好好做自己分內的事,不止公爺老夫人喜歡,還會重重有賞,說不好小姐高興了,也會賞一份呢。 是以,霽云走進正堂時,正看到這么一幅興奮不已竊竊私語的場面。 容??人粤艘宦?,場面立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不敢抬頭,卻都偷眼瞧著霽云。 霽云今日穿了一件煙霞色長裙,裙裾下擺飾以絢爛繁復的彩霞云紋,又有流云狀的花紋延伸至腰際,一條繡有大朵雍容華貴牡丹的同色系寬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隨著蓮步輕移,仿若一朵紫色的流云從眼前滑過,舉手投足間,便有清貴高華之氣自然流瀉而出。 眾人頓時屏息,神情俱是恭敬無比——不愧是容府嫡出小姐,便是這份兒氣度,便再也無人能及。 容福更是充滿了自豪,小姐年齡雖小,可這份沉穩(wěn)的氣度,便是一般的成年人,怕也要自愧不如。 霽云在中間椅子上坐下,淡淡瞥了眼下面侍立的一眾管事,隨手拿起其中一個賬本: “沿河縣的那處莊子是誰管的?” 一個四五十歲的管事忙出來磕頭,神情很是惴惴不安: “小人李和,是沿河縣的莊頭。” 不怪李和緊張,沿河縣那處莊子可是有上千畝的良田,可是今年拿回府里的進項比起往年來,卻是大大不如。 若是災年也就罷了,偏偏今年風調雨順…… 其他人瞧著李和,有的很是同情,有的則幸災樂禍——看小姐的樣子,是要發(fā)作李和了,俗話說殺雞駭猴,誰讓他運氣不好呢?李和這只雞,注定要成為小姐立威的憑借了。 容福卻是心有不忍——這李和也是個老實人,沿河縣今年之所以送來的東西會少些,實在是靠近莊子的那一段河堤因年久失修,突然垮塌,以致河水漫出,淹沒良田,東西雖少了些,卻也在情理之中。 李和已經(jīng)跪倒在地,神情惶恐: “請小姐明察,實在是當時河堤突然垮塌,沖毀了大片良田……” 這個李和果真太過老實,其他人不由暗暗咋舌,這李和腦子也太轉不過來彎了,小姐既是擺明了要拿你立威,你便認下就是,還要和小姐理論,不是上趕著著下小姐的臉面呢? 小姐要是面上不好看,以公爺和老夫人那般護短的模樣,怕是就要大為不喜,那兩位要是不高興,那李和的莊頭也就算到頭了…… “據(jù)你報稱,當時千畝良田將近半數(shù)都被洪水淹沒,此言可真?” 霽云情緒卻是絲毫沒受影響,仍是平靜淡然。 “是?!崩詈涂牧藗€頭道,“當時被淹沒的良田數(shù)共計三百八十九畝。” 容府主子自來寬仁,聽說此事后,當即傳令蠲免四百畝良田所出,原以為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卻不料小姐的模樣竟是要翻舊賬。 果然,霽云蹙了眉頭:“這繳納的糧食數(shù)目卻是和剩余田畝數(shù)并不一致,卻是有將近三百石的出入,究竟是為何?” “三百石?”李和愣了一下,老老實實道,“淹沒的三百八十九畝中又有一百畝本是上好水田,小人待水退些,便和莊戶一塊兒又補上谷苗,雖是長勢差了些,卻還是有些收成的……” “府里不是已經(jīng)免了那數(shù)百畝田地所出嗎?便是又有些收成,也是全賴你之力罷了,何須再上繳?”霽云聲音仍是不高,眾人卻均是一凜,震驚之余,又個個恐懼—— 難道小姐竟是神人嗎?這才多大點兒年紀,那么多賬本,上千畝的良田出入,小姐竟然一眼瞧出來個中問題,如此明察秋毫,當真讓人難以想象—— 便是戶部積年查賬老手,怕也做不到這般老到。 “那怎么成?!崩詈兔u頭,“主子菩薩心腸,糧食減收,不但沒怪罪,還免去受災良田所出,小人和莊中百姓已經(jīng)感激不盡,又怎么能再貪占主子的東西?” 容福也是恍然,當時只說東西比往年少了許多,倒是根本沒細算,卻沒料到還有這層隱情。 “這般忠心,當真可嘉?!膘V云讓李和起來,轉頭對容福道,“眼看天氣將暖,你去府庫中取上好的細布十匹并從我賬上支取五十兩白銀,一并賞于李和?!?/br> “小姐——”李和眼圈一下紅了,忙又跪倒,喃喃道,“良田被淹,主子不責罰,小人已經(jīng)感激不盡,怎么能再厚著臉皮要主子的賞?小人不過做了自己分內的事罷了,這賞賜,是萬萬要不得的?!?/br> “快起來吧?!膘V云愈發(fā)和顏悅色,掃視一眼眾人,微微抬高聲音道,“賞你東西,取得就是你這份忠心。只要能本分做事,本分做人,自然就該賞,任何時候,我容府都不會虧待那些忠心為主的人?!?/br> “小姐明察秋毫,還不快向小姐磕頭謝恩?!比莞R驳?,心里真是對霽云佩服的五體投地,這般仁厚心腸,更兼賞罰分明,跟了這樣的主子,真是容府的福氣啊。 堂上眾人也是頻頻點頭,再沒有任何人敢生出小瞧霽云的心思。 賞了李和,霽云又轉向管事中一個形貌精干的管事: “你是,張才?” 那管事忙也出來跪倒,笑嘻嘻道: “小人張才見過小姐?!?/br>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張才主要是管著容家在上京中的所有店鋪,大抵珠寶綢緞酒樓等不一而足,張才是容家的家生子兒,倒也是個經(jīng)商好手,容家經(jīng)濟上自來寬裕,這張才委實功不可沒。 現(xiàn)在聽霽云點了自己的名,當即歡歡喜喜出列,想著李和那樣的,都得了主子的賞,自己必然更會大大的有臉面。 霽云頷首: “你手里店鋪經(jīng)營情況如何?” “托主子的福,情形還好。”張才很是躊躇滿志,說話上倒還謙虛,“倒是有些盈余,都在賬本上記著呢,小姐得空了不妨慢慢看?!?/br> 其他人看向張才的神情頓時充滿了羨慕——管事中,張才一向以能人自居,凡是交到他手里的生意沒有不賺錢的,便是公爺,也多次嘉獎呢,今兒看來,又要在小姐面前大大的露臉了。 方才李和已經(jīng)得了賞,怕是張才會得到更豐厚的賞賜。 “是嗎?”哪知霽云微微一笑,抬頭瞄了一眼張才,“賬本我倒是全看了,你確實經(jīng)營的很好,只是隆福大街的那兩處店鋪——” 張才一下苦了臉,小姐是神仙吧?那么多店鋪都是賺錢的,唯獨這兩間店鋪,只要不賠,已經(jīng)是阿彌陀佛了! 還以為小姐看不出來,沒想到還是被小姐一針見血的指了出來。 “小姐英明——”張才沮喪至極,跪下磕了個頭,硬著頭皮道,“隆福大街的店鋪,的確,經(jīng)常是賠錢的?!?/br>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情已經(jīng)不是用震驚可以形容的了——小姐真的是十二歲,而不是,二十二歲?容府家丁眾多,能做到管事職位,自然都有非凡的才能,可那么多雙眼睛瞧著,卻愣是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隆福大街的店鋪確是賠著錢的! 小姐倒是生了怎樣一雙如炬慧眼,能在堆積如山的賬冊中一下把情形看穿? 到這般時候,所有人早把先前僅有的對霽云的一絲輕慢拋到了九霄云外—— 若說李和的事不過是事出偶然,小姐瞎貓撞上個死耗子,趕巧了,那張才的事,就怎么也不可能還是意外吧? 那些抱了異樣心思的俱皆道一聲好險!幸虧方才只是想想,并沒有去做,不然怕是非但沾不上什么香香,連現(xiàn)有的都會失去吧? 以致所有人看向霽云的眼神都又是佩服,又是崇拜,再沒有人敢把霽云當無知懵懂女子看待。 “哪里不是上京最繁華的街道嗎,怎么會不賺反賠?”霽云皺眉,這也是她當初看賬本時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啟稟小姐得知?!睆埐懦钊莞?,“咱們隆福大街的店鋪旁邊,緊挨著的乃是謝家的幾處鋪子——” 謝家是皇親國戚,雖是政事上無甚作為,倒是經(jīng)商上,相當厲害。特別是謝家現(xiàn)在的大管事周發(fā),向來被譽為商界的鬼才,凡是他經(jīng)手的生意,從沒有不賺不了錢的。 而且,和容家對經(jīng)商并不放在心上不同,謝家對家里的生意那是相當?shù)目粗?,甚至有時,家中貴人都會幫著拆解,附近的其他店鋪,早被擠兌的都快開不下去了,倒是容府的兩處店鋪還好些,張才勉力支撐著,好歹還不至于關門大吉。 “謝家?”霽云冷哼一聲,“那兩間店鋪交給我吧,你只管負責其他店鋪就好。” 謝家人當初敢動自家萱草商號的主意,甚至不惜派出人暗殺——目前還無法動得了謝家,既然如此,不如那他們家比較看重的生意玩玩兒,好歹也要出些惡氣。 “是?!睆埐磐纯斓拇饝耍〗阋堰@燙手山芋接過去,那敢情好,經(jīng)歷今天這一遭,張才算是明白了,自家小姐就是個實打實的天才,想在她面前打馬虎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方才說,附近還有經(jīng)營不下去的店鋪,也一并買下來。”霽云又道,既然要把萱草商號搬過來,兩間商鋪怕是不夠。 “?。俊睆埐乓汇?,能把兩間商鋪盤活就不錯了,小姐怎么還要買別人的??? 還沒反應過來,又有下人匆匆而入,給霽云磕了個頭道: “啟稟小姐,門外來了姓傅的客人,說要拜見小姐?!?/br> “三哥四哥他們到了?”霽云大喜,忙命人散去,自己快步迎了出去。 103 惡鄰 “這里,真是,少爺?shù)募??”瞧著面前巍峨大氣、富麗堂皇的府?李虎看的眼睛都直了—— 李虎年紀雖小,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之人,早年也曾隨著阿遜見過不少豪華宅院,但不比不知道,現(xiàn)在一瞧見軒敞氣派的容府,才知道,那所有宅子,統(tǒng)統(tǒng)都是垃圾! 傅青軒和傅青川畢竟年紀大些,嘴里均是未說話,心中卻同樣震撼不已。 三人正自發(fā)愣,只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匆匆從府里出來,看到幾人忙熱情的迎了上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傅家兄弟一番: “可是傅公子到了?” 卻是容福奉了霽云吩咐大步接了出來。 三人和容福素未謀面,頓時奇怪容福怎么會一眼就可以認出他們。 容福很是自豪的笑道: “我家小主子的三哥、四哥,自然都是人中龍鳳,看幾位樣貌,便知必定不凡,快同我一起進府吧,小主子已經(jīng)在等著了。” 容福并非溜須拍馬之輩,這般言辭實在是發(fā)自肺腑——今天自己算見識了,自己的小主子分明就是天才啊,能被自己小主子認作兄長的,又豈能是凡夫俗子? 聽容福此言,傅青川和傅青軒的心終于放下來些——可憐兩人自從霽云失蹤,便備受煎熬,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說是霽云被劫持去翼城,兩人又慌忙轉道往翼城而去,哪知行到半路,楚昭又派人來,說是已經(jīng)著人護送回上京容府。 兩人雖是心里稍安,卻又擔心,容家那般高貴門第,霽云可會受苦? 竟是日日里寢食難安,坐臥不寧。是以一接到霽云飛鴿傳書,讓他們著手把萱草商號遷往上京的消息,便馬不停蹄,在最快時間內趕了來。 現(xiàn)在瞧著這大管家如此恭敬地樣子,自家妹子該是沒受什么苦楚吧? 剛轉過一個月亮門,迎面一行人簇擁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女快步而來,三人以為是府中貴客,忙站住腳,不敢去看。 哪知人群卻在三人面前停下。 “三哥,四哥,阿虎——”華貴少女,正是霽云,看到形容憔悴,一臉風塵的三人,霽云眼睛頓時一熱。 三人猝然抬頭。 李虎的嘴巴一下張的老大,直瞧得眼睛都直了,狐疑道: “你是,阿開——” 雖然已經(jīng)知道小少爺其實是小姐了,可第一次看到身著女裝的霽云,李虎還是有些被嚇到了。 “云兒——”傅青川眼睛也是一熱,想問問霽云有沒有受委屈,想問問霽云吃的可好,過得可好,可有什么不適,有沒有人給她苦頭吃…… 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卻是堵在喉嚨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傅青軒則是微微一頓,定定的瞧著霽云的黑眼圈,好看的眉峰一下蹙了起來: “沒睡好?很,累?” “不是——”霽云眼中含著淚,卻又止不住想笑。 “那怎么會有黑眼圈?”傅青軒卻是不肯罷休,神情中滿滿的全是緊張。 “昨天看了一天賬本?!膘V云只得老老實實乖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