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全新的清晨，各種意義上的全新。

    昨日在王城前廣場所發(fā)生的那一切，在帝都之中引起了一陣短暫的恐慌，不少人都呆在家里不敢出門，生怕自己這個時候出門會被貴族們視為叛徒的一員。然而這種恐慌實在是太短，短到僅僅只是過去了一日，那被送上絞刑架的百余人便已經(jīng)變成了帝國人們口中茶前飯后的談資。

    人們對于死亡充滿敬畏，但只要它沒有落到自己身上，就不過是一句笑談而已。

    王城這兩日也沒有什么消息，仿佛自從昨日的絞刑結(jié)束之后，整個王城就再也沒人了一般。除了銀甲的御林騎士和花花綠綠的貴族騎士們守護著王城高墻以外，人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從王城之中出現(xiàn)了。

    就連最喜歡玩鬧的年輕貴族們，此時仿佛也消失了一般。

    活人的八卦總是要比死人的故事來得有趣，尤其是當(dāng)這群活人是自己高不可攀的貴族老爺時。王城的異常對于帝國人們而言絕對是一件新鮮有趣的事情，因此各種各樣關(guān)于王城的流言蜚語，便悄無聲息地在大街小巷里流傳開來了。

    “你們說，王城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一個正在街邊擺攤的婦人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清晨的生意總是不太好，因此她們也有些懶散，“我聽說昨天晚上有不少人聽到了王城里傳來了鬼哭的聲音，會不會是王城里的貴族老爺們在召喚惡魔？”

    “你不要命了？這種話你也敢說？”旁邊那個干瘦的中年人焦急地捂住了她的嘴，同時神色慌張地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看向自己這邊，他才終于松了一口氣放下了自己的手，盯著婦人怒道“該死的，你知不知道召喚惡魔是多大的罪名？你這是在誹謗王城里的貴族老爺們都是黑魔法師！如果被那些恐怖的監(jiān)視者聽到了，你以為你能跑得掉？你那個退伍回來的殘疾兒子能跑得掉？”

    婦人的臉色微微一白，旋即不服氣地道“監(jiān)視者？昨天吊死了多少監(jiān)視者你難道不知道？那群家伙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過街老鼠，如果他們這個時候真的敢出現(xiàn)，那我反而可以把他們送到王城去大賺一筆！”

    中年人微微一愣，旋即有些悻悻地道“別傻了，你還想舉報他們？別人說不定都把刀捅進(jìn)你的喉嚨里了，你還在笑嘻嘻地和別人聊天呢?！?/br>
    “不過監(jiān)察部的監(jiān)視者們消失了，帝都的安全該怎么保障呢？”一個老人憂心忡忡地加入了聊天，他的雙手上戴著一雙黑色的手套，顯得有些古怪，“我以前是城衛(wèi)軍的一員，比你們都清楚監(jiān)察部在帝都里發(fā)揮的作用。在我剛剛?cè)胛榈臅r候，監(jiān)察部還不是那位部長在管理，城衛(wèi)軍沒少和那些亡命徒們交手；而自從那位部長成為了監(jiān)察部的主腦之后，帝都里就再也沒有任何人敢犯事了?！?/br>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擔(dān)憂地繼續(xù)道“如果沒有了監(jiān)察部，這座歐內(nèi)斯特不知道又會吸引多少不法之徒來劫掠啊?！?/br>
    “怕什么，貴族老爺們既然將監(jiān)察部清理掉了，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敝心耆诉艘豢冢行崙嵅黄降乩^續(xù)道“而且監(jiān)察部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鳥，老子在這里經(jīng)商十多年，對于他們的做派看得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只要監(jiān)察部的家伙一出現(xiàn)，再好的生意都會被他們攪黃。他們根本就是一群行走的瘟疫，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

    中年人頓了頓，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低聲笑道“說起來，你可真是趕上好時機了，老山姆。你才來沒多久，當(dāng)然不知道那些監(jiān)視者過去到底有多么煩人，他們的存在是這條街上的商人們最厭惡和懼怕的東西——不過未來，我們再也不用擔(dān)心監(jiān)視者會不會出現(xiàn)了，大家都會發(fā)財了！”

    老山姆看上去仍然有些擔(dān)憂“可是監(jiān)察部畢竟有其存在的意義，就這樣隨隨便便地將這個部門取消了，一定會引起什么不得了的大麻煩的?！?/br>
    “那就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了，老家伙。”

    一個帶著幾分譏諷與不屑的聲音響了起來，幾名小販齊齊抬頭看去，只見一個長著鷹鉤鼻面色兇狠的男子正站在他們幾人的眼前——那男子穿著一身黑色的精致長袍，頭戴一頂帶有古怪標(biāo)記的圓禮帽，手上握著一根價值不菲的手杖，整個人都透露著一股暴發(fā)戶的氣息。

    “佩特老爺，您怎么來了？”三名小販之中最為圓滑的中年人率先有些慌張地半跪在了地上，滿臉諂媚地笑道。見老人和婦人還在一旁傻傻地看著，中年人忍不住惱怒地一推他倆的小腿，于是他們倆人也半跪在了地面之上。

    佩特不是貴族，他只是這幾名小販的老板而已，沒有貴族頭銜的他當(dāng)然無法讓人對他行半跪這樣的禮節(jié)。但這條街上的小販們都很清楚，這位佩特老爺一向喜歡和貴族打交道，他的畢生夢想也是成為一名擁有貴族爵位的正牌貴族，因此只要對他行半跪禮，一定能讓這位佩特老爺?shù)男那楹蒙显S多。

    三枚銀幣落在了中年人的面前，半跪的中年人微微一愣，旋即大喜過望地?fù)炱鹆四侨躲y幣放入懷中。而他的眼前，佩特頗為做作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長袍，雙手按在手中手杖的頂端，用一種極其怪異的腔調(diào)一字一頓地道“王城最近有些變化，我奉貴族議會之命，在這里搜捕監(jiān)察部的殘黨?！?/br>
    監(jiān)察部殘黨？

    三個小販齊齊面色一變，旋即有些緊張地看了看彼此。反應(yīng)最快的中年人首先愣了愣，旋即迅速地跪在了地上，臉上堆滿了做作的笑容“佩特老爺，您收到了貴族議會的命令，也就是說貴族議會把您當(dāng)做自己人看待了??！”

    佩特臉上的滿意之色更濃幾分，他摸著自己那兩撇精心修剪的胡子，用那種怪異的腔調(diào)大笑道“當(dāng)然，我為貴族議會盡心盡力服務(wù)了那么久，自然屬于貴族議會的一員——你叫什么名字來著？我以前見過你，我記得是叫”

    “索拉爾，我的老爺?！敝心耆说哪樕弦廊怀涑庵~媚的笑容，“這個名字并不多見，因此并不算好記。如果您希望的話，我隨時可以改變自己的名字?！?/br>
    “不，索拉爾，這正顯示了你的與眾不同?！迸逄匦χ鴵u了搖頭，他看著索拉爾，擺手笑道“你算是個可造之材，這樣吧，賦予你這條街道的代理人的職位，如果這條街上發(fā)生了任何異動，立刻報告給我，如何？”

    他微微一頓，旋即向前湊了湊，語氣也恢復(fù)了正常人的腔調(diào)，低聲笑道“當(dāng)然，如果你看到了哪個商人違背了帝國商法，如果處置也是你的自由了?！?/br>
    索拉爾大喜過望，跪在地上高聲道“仁慈的佩特老爺，我一定不會辜負(fù)您的期許！那些該死的監(jiān)視者們，都會在您的光輝之下無所遁形！”

    他的語氣實在是太過諂媚，讓一旁的老人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不過他的表情沒有落入任何人的眼中，甚至索拉爾站起了身之后第一個看向的就是他，語氣熱烈地道“老薩姆，我的朋友，您是這條街上最為年長的人，想必在我們搜捕監(jiān)察部殘黨時，一定會給予我不小的幫助——我有一個提議，我的朋友，你愿意成為我的同伴嗎？”

    老薩姆輕輕地皺了皺眉，但他的臉上也很快地堆起了笑容“求之不得，我的朋友。能夠為貴族議會出一份力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何況是為了追捕那些監(jiān)視者殘黨呢？”

    婦人有些不滿地嘟囔了兩句，然后便閉上了嘴。

    “很好，索拉爾，我希望你能夠給我?guī)硪恍┮饬现獾氖斋@?！迸逄匦臐M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重新用回了他那種怪異的腔調(diào)，“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接下來還有一位男爵閣下要和我商談一些問題。你們?nèi)绻龅貌诲e，我會把你們調(diào)進(jìn)我的家族里做一名執(zhí)事。”

    對于這些處在社會底層的小販們而言，能夠在一個大家族里擔(dān)任執(zhí)事自然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事。雖然佩特不是貴族，但能夠在他的家族里擔(dān)任執(zhí)事，也就意味著未來的衣食無憂。因此老薩姆和索拉爾對視了一眼，齊齊低著頭大喜道“您盡可以信任我們，佩特老爺！”

    佩特的笑聲拖得很長，這和他那種怪異的腔調(diào)一樣，都是那種古帝國時期的貴族們最喜歡用的腔調(diào)。他走得很快，雖然在等他的只是貴族之中處于最末位的男爵，但那依然是他招惹不起的存在，所以他必須趕快離開。

    佩特的身影在大街上消失了足有好幾分鐘之后，索拉爾和老薩姆依然低著頭不敢抬頭。直到婦人有些不耐煩地推了推他們之后，索拉爾才有些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看著遠(yuǎn)處低聲道“那個老吸血鬼走了嗎？”

    “佩特老爺走了。”婦人嘆了口氣，看著索拉爾皺眉道，“老吸血鬼？你說的是佩特老爺嗎？”

    “那家伙本來就是個吸血鬼，只知道趴在我們的身上吸取我們的血rou！”索拉爾左右看了看，見沒人看向自己這個方向，立刻啐了一口咒罵道，“帝國的稅率是二十抽一，這個混蛋居然敢五抽一！如果沒有這只老吸血鬼在，我們早就發(fā)財了！”

    老薩姆搖了搖頭，低聲道“不過我們畢竟也是在他的地方做生意，沒有他的話，我們也沒有擺攤的機會吧？”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是那個老混蛋做得實在是太過分了！”索拉爾憤憤不平地道，“五抽一啊，我們賣出去五件東西，其中有一件就是幫他賣的！你們想想，這么做我們還有什么賺頭！”

    老薩姆咳了咳，低聲笑道“不過如果我們抓到了監(jiān)察部的殘黨，那位老爺就會變成我們進(jìn)階的大門了！”

    索拉爾哼了兩聲，悻悻地道“是啊，我就是想到這一點，才沒有說什么太過分的話。更何況我本來就知道一些關(guān)于監(jiān)察部的消息，有個好像是監(jiān)察部殘黨的家伙就躲在我家不遠(yuǎn)的地方。如果我們能夠借此向上爬，那我也不會太記恨于老吸血鬼?！?/br>
    “監(jiān)察部殘黨！”老薩姆眼睛一亮，旋即立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正色道“這可是一個讓我們向上爬的好機會，索拉爾老弟！事不宜遲，我們現(xiàn)在就去找那家伙的行蹤怎么樣！”

    “你看上去比我還興奮，這就是人老心不死嗎？”索拉爾有些疑惑地看了老薩姆一眼。

    老薩姆的臉色微微一僵，旋即咳了咳低聲道“我有兩個女兒，這兩年都要準(zhǔn)備出嫁了。如果我不為她們倆準(zhǔn)備點家產(chǎn)，未來她們?nèi)绻黄圬?fù)了，我都沒辦法幫助他們??！——索拉爾老弟，如果這次我們倆能夠抓到那些監(jiān)察部殘黨，我一定不會占據(jù)首功，一定將功勞全部送給你！”

    他微微一頓，正氣凜然的臉上旋即立刻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神色。這個老人搓了搓手，低聲笑道“不過嘛，索拉爾老弟，未來我那兩個女兒，可能就得靠您照顧一下了。”

    索拉爾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猥瑣的笑容“老薩姆，我現(xiàn)在也是個單身漢啊?！?/br>
    老薩姆微微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瘦小的索拉爾，然后笑著湊到了索拉爾的耳邊，輕聲笑道“那也不是不可以，我那兩個女兒的年齡和你相去不大，她們的丈夫也是兩個毫無前途的普通人罷了。如果你能帶著我發(fā)一筆大財，我們倆親上加親也不是什么不能考慮的事情啊！”

    索拉爾大笑著拍了拍老薩姆的肩膀，笑道“就等你這句話，老薩姆！我們現(xiàn)在就走，怎么樣？”

    老薩姆搓著手，一臉急不可耐的模樣“我們走，老弟！只要能抓到監(jiān)察部的殘黨，我們倆都會脫離現(xiàn)在的苦海！”

    索拉爾大笑著對婦人擺了擺手，臉上堆滿了小人得志的笑容，率先邁開了步伐。而在他的身后，老薩姆也搓著手跟了上去，但他的目光里不止是對于錢財?shù)呢澙?，更多的卻是一種別樣的東西——就像是，終于能夠完成任務(wù)一般的解脫感。

    一陣微風(fēng)拂過，吹起了索拉爾破舊的衣服，吹起了他的衣領(lǐng)。

    在他的衣領(lǐng)之下，一條黑色的蛇形紋身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