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他才道，“幸虧我們還有義錚，他帶領(lǐng)征天軍團借助空中優(yōu)勢，可以略微遏制空桑幾天。”巫咸搖著頭，“可惜，這次征天軍團的大部分力量都調(diào)去了云荒大陸。實在不行，我們只有暫時撤離本島?！?/br>
    “撤離？”巫姑愕然，“讓元老院撤離？”

    “是，我相信加藍帝都一定會調(diào)兵回本土，只要我們撐到那一天，一切就能逆轉(zhuǎn)?！蔽紫痰吐曄铝?，“讓元老院所有人做好撤退準(zhǔn)備，只能帶直系三代以內(nèi)親屬不超過十人，乘坐螺舟暫往深海避難——其余的，都留在本島！”

    巫姑的手顫抖了一下，喃喃道：“那……那望舒呢？”

    “當(dāng)然要帶上！就算扔下你和我，也不能扔下他！”巫咸肅然，“他是我們帝國最大的財富，就算是犧牲其他所有機械師，也不能讓他落在空桑人的手里！”

    “怕什么？反正他也不會死。”巫姑冷笑起來，“他不是人?！?/br>
    “但我們還不知道怎樣才能再造出一個新的望舒。一旦失去了他，帝國的戰(zhàn)斗力就會削弱一半！”巫咸壓低了聲音，“特別是現(xiàn)在這種時候，什么事都必須答應(yīng)他……剛才，我甚至同意了將織鶯許配給他?！?/br>
    “什么？！”巫姑尖叫起來，“你要把織鶯許配給一個不是人的家伙？”

    “只是權(quán)宜之計?！蔽紫虊旱土寺曇糁浦顾跋冗^了眼前這個難關(guān)再說。如果空桑人真的登陸本島，我需要他幫我們收復(fù)失地——如果我們要撤離，也一定得帶上他，銷毀地下軍工坊的所有機械，免得落到空桑人手里！”

    “義錚還在為帝國血戰(zhàn)，你轉(zhuǎn)過身，就把他的妻子賣給了一個沒有血rou的機械人！”巫姑咬牙切齒，喃喃咒罵，“你覺得她會同意嗎？和這種怪物在一起一輩子？”

    “別擔(dān)心，只是暫時的?！蔽紫讨牢坠眉饪袒鸨钠?，連忙安撫，“目下先撐過空桑人這一波攻擊，等過了這一關(guān)，我們也就不需要再哄著他了。讓他把畢生所有才能都展現(xiàn)出來，等機械師們掌握了全部圖紙，我們就——”

    他的手平平一切，冷然做了一個手勢。

    “殺了？”巫姑吃驚。

    “不，只是讓他安分點兒。”巫咸低聲道，搖著頭，“作為一個‘人’，望舒給我們帶來太多麻煩了……。如果是只剩下一個頭顱，沒有手腳的純機械的話，他就只能老老實實，不會折騰出那么大動靜了吧？”

    “呵，你可真實際啊……”巫姑一愣，忍不住譏笑，“只要他的腦袋就夠用了？你是想把它拆了，只留下一顆腦袋放在托盤里，讓他每天指導(dǎo)機械師干活兒？”

    “別說得那么殘忍。要記得，他本身也不過是個機械罷了。”

    兩人說著，并肩在黑暗里漸漸遠去。

    咔噠一聲，墻壁上一個小孔悄然打開，露出了一個冷冷的洞徹的眼睛。望舒坐在空曠的地下軍工坊里，透過墻壁里的窺管看著外面的一舉一動，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莫測的表情，似乎是冷冷的嘲笑。

    等二人離開后，他打開了鋼鐵骨骼的外殼。

    巨大的外殼里面，有一具和人體等大的金屬內(nèi)膽，四肢俱全，上面籠罩著頭盔。那個頭盔似乎是比著望舒的外貌制作的，面容栩栩如生，緊閉著眼睛。

    少年手指撫摸過機械，對著冰冷的機械低聲說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這些家伙眼里，我和你，基本都是差不多的‘物件’罷了。呵……”

    望舒發(fā)出了輕輕的冷笑，那一瞬間，他的眼神變得極其恐怖，和他清秀俊雅的少年外表完全不符。

    “既然這樣，那么，我也不再手下留情了。”

    十三、深海詭變

    如巫姑所料，空桑人的登陸戰(zhàn)役在第三天晚上深夜打響。

    十萬大軍包圍了空明島，一艘艘木蘭巨舟首尾相連，如同巨大的海獸圍繞著孤島，每一艘船上都吐出猛烈的炮火。密集的炮彈如同天火一樣傾瀉而下，在短短的半個時辰內(nèi)將空明島地面上的所有化為火海。

    “快，把軍工坊所有東西都裝上螺舟！”

    “所有東西？螺舟裝不下??！”

    “那就把所有成品裝上去，剩下的都砸毀！——巫咸大人吩咐了，決不能讓這些東西落入空桑人手里！”

    “那么，望舒大人呢？”

    “早就被接走了！他是最重要的人，怎么會讓他留在這里？——空桑人剛合圍的時候，他就和元老院上了螺舟，到了外海。”

    “那就好。否則，我們就會接到命令把望舒大人就地處決吧？如果他落到空桑人手里，那可就……”

    “趕快！別說話了！空桑的先遣隊都已經(jīng)搭了舢板，涉水沖鋒過來了！——義錚少將帶著風(fēng) 在截?fù)?，盡量給我們多爭取時間?！?/br>
    頭頂炮火隆隆，整個大地都在顫抖，地下的軍工坊里聚集著一隊?wèi)?zhàn)士，正在急促而有條不紊地運送著資料和機械——風(fēng) 、螺舟、射日弩、冰錐……滄流帝國軍工制造業(yè)的精華都凝聚于這些圖紙上。

    當(dāng)所有該運走的東西都被運走后，整個軍工坊頓時顯得空蕩了許多。只有未曾完成的巨大機械橫七豎八地擺在那里，有些是戰(zhàn)車，有些是武器，有些甚至是人形的盔甲，看上去如同開膛破肚的尸體。

    “接下來呢？”有戰(zhàn)士低聲問，看著未完成的機械，“砸掉？”

    “干脆放一把火吧，來不及砸了?！标犻L皺了皺眉頭，聽著頭頂?shù)穆曇?，“空桑人已?jīng)殺進來了……。我們沒時間了，得立刻撤退！”

    “是！”戰(zhàn)士領(lǐng)命退下，迅速找來了火石和火絨，而另一些戰(zhàn)士則拿來了一袋袋的脂水。那些比水還輕可以燃燒的液體被裝在皮囊里，發(fā)出濃烈的味道。

    “潑到地上，均勻點。”隊長吩咐，“點火時退開一些?！?/br>
    脂水在軍工坊的地面上縱橫流淌，如同一條條蜿蜒的蛇，爬向了那些未制造完成的機械。咔嚓一聲，火絨點燃，被扔到了脂水里，發(fā)出轟的一聲巨響。巨大的火舌騰空而起，瞬間將靠近的戰(zhàn)士須發(fā)舔焦。

    “走！快走！”隊長迅速后退，看著大火迅速蔓延，喝令，“都撤離！”

    戰(zhàn)士們?nèi)拥袅耸掷锏幕鸾q和脂水，向著地下軍工坊門口撤退。然而剛一回身，所有人臉色瞬間慘白——當(dāng)他們把最后一批物資運走之后，不知何時，地下軍工坊的鑄鐵大門居然無聲無息地關(guān)閉了！

    “誰？誰干的？”隊長心膽俱裂地大喝，一邊用力的錘擊那扇門——然而，軍工坊的門足足有一尺厚，紋絲不動，“開門，開門?。⊥饷嬗腥藛?？”

    頭頂?shù)幕鹋谶€在繼續(xù)轟鳴，然而地下卻和地上一起瞬間變成了煉獄。大火蔓延，地下密室的溫度迅速升高，所有人都瘋了一樣拍打著門。但是鐵鑄的門也迅速的灼熱起來，拍打著門的手掌被灼烤著，發(fā)出了刺鼻的焦味！

    “隊長……他們、他們是不是想把我們一起燒死在這里？”戰(zhàn)士里終于有個年紀(jì)小的哭了起來，崩潰的大喊：“元老院想燒死我們！他們根本沒想要我們撤離！對不對？”

    雙手被燒焦的隊長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繼續(xù)拍打著門，瘋狂的大喝：“胡說！元老院是安排我們撤離的！誰知道怎么會忽然變成這樣！——見鬼，誰關(guān)的門？”

    “呵呵……”忽然間，火海里似乎傳出了低低的笑聲。

    那種笑，讓所有人瞬間安靜了下來，在烈火里全身發(fā)冷。

    大火之中，有什么東西動了起來，影影綽綽。那些移動的東西穿過烈火，朝著他們包圍過來——那一刻，所有人都發(fā)出了恐怖的驚呼。

    那些機械！是那些半成品機械，自行動了起來！

    大火在地下軍工坊里燃燒，然而，那些尚未完工的戰(zhàn)車隆隆運行，弓弩不停發(fā)射，從火上緩慢輾壓而過，居然無懼于脂水烈火，就這樣從四面圍了過來！

    “這堆破機械，到底是怎么回事？”隊長也有點蒙了，說不出話來，“難道是有人在cao縱它們？喂……。有人嗎？有人在那兒嗎？快出來，別開玩笑！”

    唰的一聲，勁弩一起指過來，對準(zhǔn)了大火中活著的那群人類。

    “快退！”隊長失聲喊道，看到那些空空的機械上勁弩自動瞄準(zhǔn)，連忙后退，然而往后一步就踏入了火海，又只能驚呼著跳了出來。

    “咔嚓”，在大火中，那些機械仿佛被看不見的手cao控著，張弓引箭，對著這群孤立無援的戰(zhàn)士圍了過來。烈火里，空蕩蕩的機械上所有武器都瞄準(zhǔn)了這些活人，冷冷的尖端閃著寒芒。

    “不……不要！”戰(zhàn)士們失聲驚呼。

    那只無形的手動了，瞬間，箭如雨下。

    當(dāng)所有人被射殺后，那些機械自動轉(zhuǎn)向，沖入了烈火，似乎按照另一種指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仍憑大火焚燒，毀滅了自己。

    當(dāng)?shù)叵萝姽し话l(fā)生這一幕的時候，一發(fā)炮火落到了空明島外圍的海水里，直達數(shù)十丈深，令下潛的螺舟微微搖晃。

    螺舟里的氣氛非常凝重，黑袍的長老們圍著居中的燈火，臉色蒼白。

    “空桑人真的連夜發(fā)起了總攻啊……”巫朗喃喃，臉色有些蒼白，“我還以為加藍帝都會下令大軍返回呢，結(jié)果，他們還真占領(lǐng)了空明島！”

    “不可思議，”巫禮搖了搖頭，“我們都已經(jīng)打入云荒腹地了，空桑人怎么能坐得??？我猜3加藍帝都的旨意肯定已經(jīng)下達了，只是尚未傳到萬里外的西海而已?！?/br>
    “呵呵，有沒有傳到，這誰知道？”巫姑笑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說不定那個空桑元帥早就接到了旨意，但他不想就這么班師回朝，想先把我們滅了再說。要知道，作為武將，誰不想建功立業(yè)呢？”

    “……?！甭葜劾锏拈L老都沉默了下去，沒有人說話。

    望舒作為最年輕的人之一，在元老院里一向說不上話，此刻也就隨著眾人沉默下去，雙手在黑袍下漸漸絞緊，身體微微晃動，眉目間似乎有些緊張，不時微微抬起眼，看著周圍的其他幾個黑袍長老。

    “我們能撐過這一關(guān)。”忽然，首座長老巫咸開口了，閉著眼睛，面無表情，“不要在這里嘀嘀咕咕。多說無益，等著吧，不出三天，他們必然會撤離西海！”

    “三天？”巫姑低聲道，“三天后只怕我們的戰(zhàn)士也沒幾個活人了吧？”

    巫咸霍然睜開眼睛，厲叱：“要我說多少遍？我們的戰(zhàn)場，不在這里，而在云荒！就算這里都變成焦土，只要我們能直取云荒心臟，一切都不是問題！”

    巫咸的眼神凌厲，雪亮如電，讓其他長老都不敢再吭聲，紛紛起身離開。

    然而，不滿的情緒在四下彌漫。巫姑咬著嘴唇，低聲冷笑，而巫禮、巫抵也都相視搖頭，不作聲地嘆氣——這些年來，首座長老的權(quán)力膨脹的太厲害，大權(quán)獨攬，幾乎讓元老院原本的“合議”制度成為擺設(shè)，對于巫咸，他們幾個人早已腹誹多時。

    特別是如今，已經(jīng)到了國破家亡的邊緣。

    散去的長老們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似乎傳遞了什么秘密的訊息，朝著不同的方向分散而去。

    “望舒，你在想什么？”當(dāng)所有人散去后，巫咸一眼就看到了依舊坐在原地發(fā)呆的少年。望舒低著頭，臉色有些蒼白，身體微微左右搖晃，似是陷入了一種奇特的節(jié)奏里，無法控制。

    聽到這一聲，望舒的身體震了一下，似乎從某種遙想中回過神，吶吶道：“我……在想，那些空桑人如果發(fā)現(xiàn)了軍工坊，會怎樣。”

    “放心，他們發(fā)現(xiàn)不了的?！蔽紫汤淅涞氐?，“我已經(jīng)下令將那里焚毀了?！?/br>
    “啊……是嗎？”望舒嘆了口氣，露出惋惜的表情，“太可惜了。那里還有許多東西我都沒造完，如果造出來，會是驚天動地的杰作?！?/br>
    “只要你聰明絕頂?shù)哪X子還在，一切都來日方長。”巫咸安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如今你先把最要緊的武器造出來——鋼鐵骨骼弄得怎么樣了？我特意用一架螺舟集中了那些機械師，給你造了一個戰(zhàn)時的臨時軍工坊，不耽誤你半點功夫?！?/br>
    “多謝大人如此費心?！蓖嫘πΓ玖似饋?，“第一具復(fù)制品已經(jīng)快要完成了——大人想過來驗看一下成果嗎？”

    “這么晚了，機械師們都回去休息了吧？”巫咸有些猶豫，“要么明天再看？”

    “能早一天確認(rèn)，就能早一天投入戰(zhàn)場使用?！蓖鎽┣械氐?，“大人如果晚上驗看了，覺得一切都沒有問題，等下半夜機械師們休息回來，我們就可以把第一批的鋼鐵骨骼運到地面開始使用了。”

    “唔……。”巫咸拈著花白的長須點了點頭，“也是，軍情如火啊?！?/br>
    “那么，大人這邊請?！蓖婀恚隽艘粋€請的手勢。

    空明島已經(jīng)陷入戰(zhàn)火，滄流帝國的核心人物乘著螺舟避入水底。然而，螺舟大部分被派往云荒，剩下只有寥寥幾架，只能讓最尊貴的人優(yōu)先離開——其中元老院及其直系大約有一百多人，剩下的都是帝國最拔尖的機械師以及擁有各類特長的專業(yè)人士。

    而望舒的軍工坊，更是獨占了其中一架螺舟。

    從一架螺舟到另一架，需要搭乘水下小艇。當(dāng)巫咸和望舒乘坐小艇穿梭于水下時，一枚炮彈正好落下，直擊他們頭頂?shù)暮Ｃ?。駕駛小艇的艦長失聲驚呼，迅速的轉(zhuǎn)開舵。然而，飛速下沉的炮彈還是直奔他們而來，眼看就要把小艇攔腰炸成兩截！

    水流激烈動蕩，帶的小艇猛烈搖晃，望舒失聲驚呼。

    “小心！”巫咸霍的長身而起，一手按住了望舒，一手抓住了權(quán)杖，高高舉起，他口唇無聲翁動，剎那間，一道光從權(quán)杖頂上放出。海水向兩邊迅速分開，大海深處起了無形的波動，仿佛有看不見的力量瞬間釋放，和迎頭落下的炮彈對撞。

    只是一瞬，那枚鋼鐵炮彈忽然變形，就像被迎面一擊，倏地落入深海。

    小艇在海下劇烈的動蕩，所有人都臉色蒼白。

    “沒事了?！蔽紫淌掌鹆藱?quán)杖，安慰望舒。少年仿佛被嚇壞了，定定的看著他手中的權(quán)杖，說不出一句話來，許久才道：“好厲害?！?/br>
    “怎么？可憐的孩子，你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情實彈吧？”首座長老笑了，似是微微帶著諷刺，安慰道，“其實空桑人的這些破東西，比起你造出的射日弩差遠了——在戰(zhàn)場上你才是王者，別被這些小破東西嚇到?！?/br>
    “……”望舒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那么說來，我造出的武器殺了更多人，是吧？”

    “那當(dāng)然，縱橫沙場，殺敵無數(shù)！”巫咸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虧有你這樣的天才，我們滄流帝國才能抵抗空桑人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