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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羽·蒼穹之燼在線閱讀 - 第55節(jié)

第55節(jié)

    “這就是你們在這里等待我的原因?”破軍看著金階下的星槎圣女,沉默了一下,微微苦笑,“你們,或者自稱為我的族人的那些人,等待了九百年,其實只是想利用我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愿望而已,是嗎?”

    星槎圣女被這種冰冷的語氣和眼神窒住了一瞬,然后合起雙手祈求:“是的,請您聆聽我們的愿望——難道您不想族人重回故土嗎?”

    破軍將頭微微往后仰,靠在金座上,淡淡道,“不?!?/br>
    星槎圣女一震,失聲道:“為什么?”

    “真可笑……我是個從小被冰族放逐在外的異類,是曾經(jīng)血洗十大門閥的元兇,又怎么會對你們這些人有‘同族’的概念?”破軍的聲音冷淡,“如果連這一點都弄錯了,那可真是悲哀啊……讓你們白白等了九百年?!?/br>
    “……”星槎圣女的身體微微顫抖,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眼眶一紅,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啞聲道,“您……您怎么可以說這樣的話!您不知道我們活得多辛苦,又等待了您多久!”

    “那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那是你們的人生?!逼栖娎淅浠卮穑粗矍翱奁娜?,眼神似乎微微有些波動,低聲喃喃,“別哭了。我從來沒見過師父流淚……她是最恬淡堅韌的人,哪怕被最親的弟子背叛,萬箭穿心,也能安然若素——你身上有她的氣息,可是,你并不是她——”

    “我就是她!”星槎圣女忽然打斷了他,聲音顫抖,淚水不?;洌拔覐纳聛砥鹁褪菫榱顺蔀樗?!我有她的靈魂、她的容貌、她的一切!甚至她沒有的冰族血統(tǒng),我也有!——您怎么能用一句話就否定我?”

    “因為就算什么都相同,但你的心,卻是不一樣……”破軍看著她,緩緩伸出了手指著她的心臟,“你的初心,就是完全不對的——”

    那一瞬,星槎圣女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推動,身不由己地向前急行。破軍伸手在金座前抓住了她,端詳著,搖了搖頭,“看吧,空有和我?guī)煾敢粯拥耐饷?,卻只具有她六分之一的靈魂——如果不是擁有六魄,甚至一點點她的氣息都沒有了?!?/br>
    他伸出左手,緩緩點在了她的眉心。

    那顆紅痣忽然透出奇特的光來,照亮了他的臉龐。

    “其實……我多么希望你是她……”破軍的眼神忽然變得空茫,似是失落地喃喃,“如果是這樣,那就簡單了啊……我就會對你開口要求的一切任你予取予求,無論是毀滅空桑,還是奪回云荒,我將赴湯蹈火,萬死不懼——可是,你不是她?!?/br>
    “真正的師父,又怎么會懷著殺戮的愿望而等待我蘇醒呢?”

    破軍低聲說著,聲音居然是溫柔的。他的左手按住了她的眉心,緩緩抽離——那一瞬間,她喊了一聲,眉心的紅痣忽然開裂,一滴鮮血伴隨著白色的光飄了出來!

    “你就應(yīng)該是你,不該活在誰的陰影下,也不該保有她的靈魂碎片——所以,讓我?guī)湍惆堰@一切結(jié)束,從此輕松地為自己活著吧……”

    星槎圣女猛然一震,身體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急速流失。

    她想維持住自己的神志,然而,卻在他的手指下陷入了昏迷——他的眼睛是暗的,里面卻似乎燃燒著火。在那樣的注視下,她忽然覺得畏懼,下意識地想逃離。

    “去吧,”她聽到那個聲音對自己說,“過自己的人生?!?/br>
    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最終變成了一片黑暗。她不知道這個人正在取走她的魂魄,她生命中唯一和他有交集的部分;她也不知道這將是自己這一生最后一次見到這個名為“破軍”的男人;更不知道自己和他之間那種與生俱來、看似牢不可破的夙緣,已經(jīng)在這剎那間破除。

    從此后,茫茫萬古,他們之間永遠只是陌生路人。

    將手指從星槎圣女的額頭抬起,那一點淡淡的白光也隨之浮起。

    破軍張開左手,凝視著掌心里那一點光,低聲喃喃:“真是溫暖啊……哪怕只是碎片?!彼鹗种?,似乎想將這一點光虛握,卻忽然痛呼了一聲,松開手來!

    “師父?!”他脫口低呼,眼神苦痛。

    ——是的,已經(jīng)九百年了,他還是無法觸碰師父的靈魂!這是多麼深重的罪孽,多麼不可饒恕的污濁,經(jīng)過那么多年,依舊無法洗去。

    那一點白光從手指間迅速散失,隨風而去,如同流星般消失。

    “師父!”他失聲驚呼,撲向窗口,卻已經(jīng)來不及。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消失,就如同九百年前師父從他的生命里消失一樣。

    外面居然又已經(jīng)是黑夜。夜空里星辰浩瀚,點點璀璨如鉆石,早已分辨不出哪一顆是從他指間逝去的那顆——破軍在九天之上凝望著黑暗里的蒼穹,微微發(fā)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忽然間,不受控制地將手狠狠砸向了墻壁!

    一下,兩下,猛烈地撞擊,迦樓羅劇烈的顫抖起來。

    “主人……。主人!”金座的另一面?zhèn)鱽砹藶t微弱的驚呼,“你……”

    破軍停住了手,手上鮮血縱橫。然而,他定定看了片刻,忽然間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他流血了……他的左手,終于流出了血!

    自從九百年前魔的力量進入自己的身體后,他已經(jīng)成了金剛不敗之身,這個身體無論多么徹底的損壞都會得到迅速的修復(fù),哪怕是被師父用五劍穿心也只能得到暫時的封印。而如今。這雙手上流出來的血,足以證明魔的力量終于從自己的身體里徹底離開了!

    那一瞬間,性格沉默冷峻的軍人終于縱聲大笑,無法壓抑心中的狂喜。

    “瀟,瀟……你看!”他舉著血淋淋的手,轉(zhuǎn)向金座的那一邊,喜不自禁地對自己的同伴道,“你看,魔的力量消退了!我的左手居然已經(jīng)會受傷流血了……?!?/br>
    忽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瀟?”他放下手,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奄奄一息的人——那個白發(fā)蒼蒼,雞皮鶴發(fā)的女子,居然就是瀟?

    那么多年來,他們被困在迦樓羅里,背向而坐,被封印的他甚至沒有機會回過頭去看一看自己的同伴,看一看光陰是怎樣殘忍的在她身上留下了不能磨滅的烙印。

    “九百年了……。主人,”那個白發(fā)女子看著他,干枯的嘴唇翁動著,發(fā)出微弱的聲音,“我……我終于……還是見到了你。你、你一點也沒有變?!?/br>
    她的眼中有淚水漸涌,化為一顆一顆珍珠,錚然落地,“而瀟……已經(jīng)老了……能在死之前見到你一面,真的是……。無悔無憾……”

    “別說這種話?!逼栖姶驍嗔怂脑?,俯下身握住她的手,語氣斬釘截鐵地冷定,“既然我都能站到你面前了,自然就有方法讓你再好好地活下去?!?/br>
    他的手是溫暖的,血緩緩流過她冰冷的肌膚,令她顫抖。他垂下了眼睛,有光芒在他手心聚集——那是他凝聚了自身的靈力,準備注入她即將崩潰的的身體內(nèi),維持她的一線生機。

    “不……不用了。”瀟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極力掙扎。

    他還是青年時候戎裝的模樣,英姿煥發(fā),一如當年,仿佛九百年來只是沉睡了一場,而她卻已經(jīng)在漫長孤獨的等待中耗盡了生命。她用盡了力氣,低聲喃喃:“枯榮輪回,有自己的次序……我已經(jīng)做完了最后一件能為主人做的事情,現(xiàn)在……可以休息了?!?/br>
    “你不愿意活下去?”破軍吃驚的看著她。

    “是的,不愿意?!彼K于對他說出了這幾個字,這,也是千年以來,她第一次對他說出“不”字。

    枯瘦的手指緩緩撥動著機簧,那些精密的機械如同藤蔓,一處處穿入她的身體,和鮫人合而為一——這么多年來,他就這樣通過血rou之軀控制著這架冰冷的機械,賦予了迦樓羅生命,守護著沉睡的破軍。

    “我已經(jīng)竭盡全力,將迦樓羅驅(qū)上了九天,遠離大地上那些人,”瀟喃喃,“等飛到最高點后,迦樓羅……迦樓羅就會崩潰,四分五裂……主人,那個時候,就是我的歸期。”

    “歸期?”他第一次聽到她嘴里吐出這個詞,“你要回哪里,瀟?”

    “大海和藍天……永恒的歸所?!彼吐暬卮?,微笑著,“鮫人的壽命,也只有一千年……我早已透支。該是歸去的時候了?!?/br>
    “瀟……”他看著她,只覺得內(nèi)心刺痛,竟說不出話來。

    那樣沉默而冷厲的軍人,居然也有哽咽的時候。

    她勉力微笑,感覺身體在飛速地崩潰,如同砂土筑成的高臺在坍塌,語氣衰微:“主人……你當初保留我的個人意志,不就是……不就是為了讓我能自己做決定么?……那么,請讓我選擇自己的生和死??梢詥??”

    “……”他在金座前凝視著她,許久,終于將手移開,緩緩點頭,然而胸口卻又巨浪翻涌,無法說出一句話。

    “就讓我離開吧……。鮫人……鮫人是從海上來的,也該回到海里去?!彼撊醯卣f著,眼睛卻不肯離開他片刻,似乎想把這一生最后的記憶刻入心底帶走,“可惜,我偏偏在這么高的地方死去……主人……請把我的尸體拋入大?!屛以谏淖詈笠豢蹋┻^九天,回到……回到故鄉(xiāng)去。”

    破軍沉默著,聽著她最后的要求,眼里有無法掩飾的苦痛。

    在他的記憶中,瀟還是九百年前的模樣,美麗而溫柔,安靜而順從,如同一縷清風陪伴左右??墒?,如今一睜開眼時,她卻已經(jīng)是垂暮老人,即將離去,無法挽留。他自詡有一顆鋼鐵般的心,可在那一瞬,卻竟然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結(jié)局。

    “我答應(yīng)你,”最終,他只低聲道,“送你回故鄉(xiāng)去?!?/br>
    “謝謝……謝謝主人。”她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心滿意足地喃喃。

    那個笑容似乎極其熟悉,瞬間刺痛他的眼睛。

    那一刻,她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想起這個鮫人是怎樣來到自己身旁,從一個卑賤的奴隸成為真正的同伴;想起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遙遠年代,他曾經(jīng)和她一起翱翔九天,俯瞰這個云荒;一路的成敗榮辱,卻轉(zhuǎn)眼成空。

    當他醒來的時候,她卻即將死去。

    千年如同一瞬,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從此后,茫茫萬古,在黑暗的時空河流上,再也沒有一個搭檔如她,風雨千載,無怨無悔。他這一生是如此孤獨,孤狼一樣在暗夜里前行。然而,就算屢至絕境,卻始終有一縷柔和的風在耳畔縈繞,伴他同行,一往無悔。

    可到了今日,連這最后的一點微暖,也要永久地逝去了嗎?

    “主人……你,你哭了?”她震驚的看著他。

    他側(cè)過頭去,沒有說話,用力咬住了牙,只看到線條冷峻的兩側(cè)臉頰上的肌rou微微鼓起。

    “不要,不要難過……。主人,”瀟用盡最后的力氣安慰著他,喃喃,“很快、很快你就能見到你師父了……九百年后的五月二十日……那一刻,一切都會發(fā)生。我走后,很快、很快會有新的人來陪伴你……你不會孤單?!?/br>
    他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單薄如紙。他忽然想起鮫人生于大海,身體本身是沒有溫度的,可是那么多年來,為什么她一直給人那么溫暖的感覺呢?那么纖細、柔弱,卻又那么溫暖、強大,強大到可以獨自和世界為敵,保護著沉睡的自己整整九百年。

    “真好啊。終于到、到了相逢的時候,只可惜……我沒辦法陪伴在主人身邊?!彼燮o法遏制地合起,“主人,以后瀟不在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她的手從他掌心里頹然滑落,再無聲息。

    那一刻,他的嘴角動了動,側(cè)臉上有什么微微閃著光,長滑而落。他沒有說話,只是低下了頭,將自己的額頭埋在她冰冷的手心,久久不語。

    迦樓羅還在繼續(xù)往上飛翔,呼嘯著沖上云霄,而艙室內(nèi)部卻寂靜如死。

    “真不敢相信,你就這樣走了,瀟?!痹S久,他沉悶地吐出了這句話,從她手心里抬起了頭——那一刻,他的雙瞳里干凈冷徹,如同映出冷月的寒泉,再無一絲軟弱。

    他看著在金座上靜靜死去的同伴,忽然伸出手,將她從金座上抱了起來。

    為了能完美地駕馭這具空前絕后的龐大機械,瀟的血rou已經(jīng)和迦樓羅融為一體。當他抱起她時,無數(shù)探入血rou的引線被扯斷,鮮血從身體里瞬間涌出。然而,他毫無猶豫,如同扯斷傀儡娃娃身上的線一樣,將她抱起。

    白發(fā)如雪的鮫人蜷縮在他胸口,枯瘦安靜,如同睡去的孩子。

    “看啊,那就是你的故鄉(xiāng),看到了嗎?”破軍抱著瀟來到了窗口,看著下方——月亮已經(jīng)在很近的地方,大地在遙遠的彼端,腳下是一片閃著月光的海面,波光粼粼,“是你這一輩子,都沒能回去過的故鄉(xiāng)?!?/br>
    戎裝軍人低下頭對懷里死去的同伴說,聲音是難得的溫柔低沉,忽然間俯下身緊緊擁抱了她一下,然后伸出雙臂,將她送出了窗外。

    “現(xiàn)在,你終于可以回去了。”

    他松開手,懷里的人飛速下墜,如同流星一樣墜向了茫茫的夜空。他固執(zhí)地仰著頭,似是不想看到她離開的樣子——然而,她雪白的長發(fā)被天風吹起,拂上了他的臉,又瞬間滑落——就如一雙溫柔的手拂過他的臉,又在剎那離開。

    永遠的離開。

    瀟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片刻后,那片璀璨如銀的海面上似乎激起了一朵細微的浪花——那個生于海上卻畢生都被困在大地上的鮫人,終于在千年后回到了孕育她的大海。

    可是,他自己,又將去向何處?

    九百年長眠蘇醒后,這個天和地,這個時與空,已經(jīng)根本不屬于他。

    “生命,其實不過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告別和相遇而已……不必太執(zhí)著?!焙鋈婚g,耳邊傳來了一聲幽幽的嘆息,頭頂?shù)脑鹿馑坪貅龅艘恍?。破軍霍然驚覺,手一抄,握住了地上清歡掉落的光劍,白芒傾吐而出。

    “誰?”他厲聲問,劍指窗外。

    劍芒所指之處,巨大的圓月下,有一個淡淡的影子浮現(xiàn)。

    十七、千年之戀

    “是我?!?/br>
    那個女子靜靜地站在迦樓羅金翅鳥巨大的機簧上,身形單薄,白衣飄飛,如同翩然起舞的雪鶴。她站在冷月下,逆著光,一身白衣似乎發(fā)出光芒來。她的左手微微抬起,指尖上旋轉(zhuǎn)著一點白色的光芒,正是片刻前散失而去的星槎圣女的魂。

    那一點“六魄”,漸漸被她吸入了身體,完全融合。

    那個月下的女子有著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臉,半邊非常美麗,另外半邊卻猙獰如鬼——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女子,不像星槎圣女那樣,和他記憶中的容顏幾乎一模一樣——然而,破軍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如受重擊,脫口而出:“師父?!”

    ——是的,那張完全陌生的臉上,卻有著他千年前早已熟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