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在她身后,立馬一群保護公主的侍衛(wèi)緊追而上。 玉貴妃看了皇帝一眼,收回視線。恐怕這輩子皇帝最感激自己的,就是替他生了這么一個明麗無雙,又孝順貼心的小女兒吧。 她悠悠一笑,繼續(xù)端著清茶閑閑撥著,并不言語。 而在比高臺稍微低半個人的附臺上面,端木雍容身體坐得筆直,宛若洪鐘一般,雙手放在分開的大腿上,凝望著那個漸漸跑遠的紅色身影。不到一年時間,之前自己還為沁水公主允諾幫忙宇文極而欣喜,轉(zhuǎn)眼就不得不叛出東羌,做了燕國的臣子。 人生還真是朝夕難料。 今兒這場接風(fēng)宴分明是老皇帝在宮里悶了,想出來散心,不過自己既然做了燕國臣子,也只能奉陪,說實在的真是無趣的緊。就好像那小公主狩獵一樣,必定是眾人敲鑼打鼓的,將那些獵物又驚又嚇,再將獵物圍趕到她面前,等著射殺。 只要小公主會基本的引弓射箭,就肯定有獵物到手。 事情果然一如端木雍容腹誹的那樣,沒過多會兒,那抹紅色明麗的身影就策馬回來了。在她身后,有人手里提著一只火紅狐貍,以及兩只狍子,顯然是小公主的獵物,眾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朝著高臺這邊行來。 端木雍容對這種無聊的小兒把戲,提不起任何興致。 “算你們今天圍趕得好。”慕容沅上了高臺,聲音清脆,“等下先給父皇看看這只火狐貍,回宮我再賞你們?!彼m然做小子打扮,臉上卻掛了一層金珠綃紗面罩,看起來美則美矣,只是頗有幾分欲蓋彌彰的矯情。 一眾跟班兒都是喜慶盈腮的,討好她道:“多謝公主殿下賞賜?!?/br> 歡聲笑語之中,慕容沅感受到了一抹不以為然的目光,不由看了過去,正對上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端木雍容還是面無表情,始終如一的冰山臉,除了之前允諾幫助宇文極的那一次,他破天荒的露了點笑容。 不過想一想,端木雍容剛才東羌叛出投靠燕國,想必心情好不起來。 因為從小就覺得此人十分危險,本能的不想多打交道,伸手去抓那只火狐貍,招呼隨從,“走吧,咱們快點上去……”那只火狐貍突然睜開眼睛,垂死掙扎,像是想要掙脫束縛,帶著怨恨似的看著射傷它的慕容沅,嘴里發(fā)出一陣陣憤怒哀鳴。 有人驚訝道:“瞧著狐貍,好像還不甘心似的?!?/br> 慕容沅皺了皺眉,“把它捆好了。” “公主殿下不必?zé)??!倍四居喝萃蝗蛔吡诉^來,步伐沉穩(wěn),一步一步帶著隱隱地動山搖,上前撈起那只火狐貍,“一只畜生而已?!?/br> 在一名宮女的頭上拔了根金簪子,然后對準狐貍眼睛連叉兩下,“撲、撲”兩聲悶響,伴隨著狐貍的慘叫聲一起響起!那火狐貍掙扎了幾下,終于把頭歪在了一旁,沒了氣兒,鮮紅的血水,從兩只刺破的眼睛里面流出,劃過尖尖嘴臉,然后一滴一滴往下墜落。 被拔了簪子的宮女低聲尖叫,“簪子、簪子我不要了?!?/br> 慕容沅看得一陣胃里翻涌,忍不住捂住了嘴,半晌才緩過來,“你做什么?弄成這個樣子……”惡心的說不出下去。 “殺而不死,必成后患?!倍四居喝莸f了一句,隨手撂開狐貍,又道:“像現(xiàn)在這樣,它就不會再盯著公主殿下看了?!?/br> “出什么事了?”高臺上武帝等人聽到動靜,都圍了過來。 “沒事?!蹦饺葶淙套盒牡母杏X,上了臺階,“我給父皇打的火狐貍沒有死透,胡亂掙扎不停,端木將軍就……”別過臉,“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透了。” 一個帶著綃紗帷帽的年輕宮嬪,站在皇帝身邊,探頭看見了那血腥慘烈的一幕,忍不住側(cè)身嘔吐起來,“唔,哇……” 旁邊的宮女趕忙上前,急問:“上官美人,你沒事吧?” ☆、78喜當(dāng)?shù)?/br> “沒事,沒事?!鄙瞎倜廊烁蓢I了一陣,沒吐出什么,起身向皇帝告罪道:“臣妾方才御前失儀了?!?/br> 范貴人目光閃爍不定,視線落在她輕捂小腹的手上面,略帶夸張一驚,小聲道:“你該不會是……,有喜了吧?”眉目間似乎有些慌張之色,轉(zhuǎn)頭看向了郗皇后。 郗皇后目光幽深,冷冷打量著上官美人。 她和皇帝是少年結(jié)發(fā)的夫妻,兩人年紀差不多,加上多年無寵,隆慶公主帶來的各種打擊,以及整天擔(dān)憂靖惠太子,臉上盡是老態(tài)。此刻目光審視看向上官美人,臉上皺紋輕輕跳動,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端木雍容沒興趣摻和燕國皇室的是非,欠了欠身,轉(zhuǎn)身告退下去。 武帝看著上官美人,問道:“你……,不舒服?” 慕容沅聽得心中怪異,父親明顯避諱了懷孕的提問,而是改做了“不舒服”,不由心底一驚。難不成……,上官美人真的懷孕了,但是卻不是父親的種?仔細回想,最近幾個月父親心情煩得很,身體也不好,雖然也偶爾有去嬪妃宮里留宿,會不會只是蓋棉被聊天呢? 上官美人連聲道:“沒事,沒事,就是方才被嚇了一跳。”像是不愿意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臣妾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 武帝的目光跳了跳,頷首道:“那就好,回去坐著吧。” 慕容沅看在眼里沒做聲,心下微凝,扶著皇帝回去入座。 前世自己被豫王妃懷疑有孕時,父親也是這樣的神色,看來……,他已經(jīng)對上官美人起了疑心,只是當(dāng)著眾人不免多說。想來等下回宮去,就會讓太醫(yī)給上官美人請平安脈吧。 隱隱的,覺得又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了。 但愿父親沒有喜當(dāng)?shù)?,不然以他皇帝身份,那得是多大的羞辱???而且父親都這把年紀了,身體也不好,再生氣的話更容易傷身……,等等,這豈不是說明父親播種的可能性更???心下越來越沉了。 臺下忽然一陣喧嘩。 慕容沅往下看去,原來是端木雍容下了臺,翻身上馬,挽著弓,一副殺氣凜凜的大將軍氣勢,他在臺下抱拳,“皇上,待臣替你獵一只猛虎?!?/br> 武帝笑了笑,“去吧?!?/br> 慕容沅微微蹙眉,“這人……,太張狂了?!?/br> 武帝以為是小女兒吃醋,笑道:“就算他獵一百只猛虎,也比不上阿沅的火狐貍,他剛做燕國的臣子,自然是要表現(xiàn)一下的,隨他去吧?!?/br> 慕容沅憂心忡忡,“女兒不是這個意思?!?/br> 端木雍容很快就獵虎回來,四、五百斤重的老虎,他居然扛在身上,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不知道是為了顯擺力氣大,還是這樣看起來對皇帝更孝敬一些。 但他這番親歷其為的作態(tài),的確讓武帝很高興,“不錯,很像朕年輕的時候?!?/br> 慕容沅聞言啞然,父親漸漸年邁,不能夠再像端木雍容這樣扛著猛虎了,所以看到類似自己年輕時的人,便會不自禁的欣賞??墒恰?/br> “回皇上。”端木雍容聲音響亮,打斷了慕容沅的思緒,他將猛虎扔在地上,朝皇帝躬身道:“等下宴席畢,待臣為皇上剝虎皮、取虎骨、虎鞭、虎睛?!彼事暤溃骸斑@種畜生可渾身都是寶?!?/br> 慕容沅看著父親,心底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權(quán)貴養(yǎng)虎為樂,但孰知虎會不會一輩子聽話?鮮rou美食養(yǎng)著的時候,固然有養(yǎng)猛獸的刺激快樂,但……,萬一觸怒了猛虎呢?父親不是年富力強的時代了,靖惠太子也不是一個英武的儲君,而端木雍容卻是驍勇彪悍,這一老一弱的兩代君主,真的能夠駕馭如此強盛的臣子嗎? 心內(nèi)忍不住想,要是哥哥還在京城就好了。 ****** 慕容沅不放心端木雍容,郗皇后則不“放心”上官美人,不等皇帝吩咐就急急找了太醫(yī),親自領(lǐng)了過去,讓給上官美人診平安脈。 上官美人堅持說自己無病,拒不受診。 郗皇后冷笑道:“上官美人,你是要拒絕本宮的一番心意嗎?”不多說,便讓幾個嬤嬤架住上官美人,然后吩咐太醫(yī),“去請脈吧。” 診出兩個月喜脈來。 郗皇后又讓女官去拿了彤史,結(jié)果翻閱一看,近三月都沒有皇帝臨幸她的記錄,不由一聲冷笑,將彤史摔在上官美人的臉上,“賤*婢穢亂宮闈,恬不知恥??!” 上官美人像是嚇傻了,木呆呆的,“不……,嬪妾沒有?!?/br> 等到武帝在寢宮里歇了口氣,聞訊趕過來時,郗皇后動作十分利落,已經(jīng)把服侍上官美人的宮人審了一遍。武帝和慕容沅剛剛跨進門,便聽見一名宮女哭訴道:“美人的小日子遲了兩個多月,原本奴婢等人都是歡喜,以為是……”皇室血脈混淆,沒敢再繼續(xù)多說下去,哽咽道:“可是美人她堅持不肯請?zhí)t(yī),還要奴婢們隱瞞此事?!?/br> 武帝一陣臉色鐵青。 郗皇后當(dāng)即道:“不用問了!一定這賤*婢不知廉恥,做了穢亂宮闈的丑事!”轉(zhuǎn)頭看向皇帝,“這種事鬧大了,皇上臉上不好看,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趕緊將這賤*婢和那些蠢奴才一并處死就是?!?/br> “皇上……”之前被郗皇后請來的李太醫(yī),一臉驚恐之色,“方才可能是微臣沒有把好脈,或許不是喜脈?!币菋邋性卸驱埛N,嬪妃固然難逃一死,宮人們和診脈的太醫(yī)也活不了啊。 “夠了!”武帝一聲爆喝,“兩個月的身孕你都不確定?!”顧不得處置太醫(yī),氣得走上前去,先給了上官美人狠狠一記窩心腳,踹得她口吐鮮血,狠狠罵道:“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蕩*婦!” 上官美人尖叫道:“皇上饒命!饒命?。〕兼潜蝗讼莺Φ摹?/br> “父皇別急?!蹦饺葶湟娀实塾謿饧逼饋?,怕他再犯了頭疼,趕緊上前,“父皇你別氣壞了自己,要打要殺,讓奴才們?nèi)ァ眳s被皇帝狠狠一甩,連退了幾步,險些撞到旁邊的桌子上,還是被宮人扶了一下,方才站穩(wěn)身形。 “阿沅!”武帝趕緊回頭,遏制怒氣走了過去,擔(dān)心道:“碰著你沒有?” “沒有。”慕容沅搖搖頭,心底卻升起一抹淡淡的疑惑。 武帝見女兒無恙,方才放下心來,怒氣因為這么一打斷,也減了些,繼而臉色陰沉喝斥繆遜,“賜上官氏白綾三尺?!毖a了一句,“動作利索點兒!” “皇上?。 鄙瞎倜廊私械闷鄳K,痛哭流涕、滿嘴血跡爬過來,“咚咚”磕頭,“臣妾是被人冤枉的??!臣妾只是月事推遲,不是懷孕,不是的……”忽地目光怨毒看向郗皇后,“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上次我給公主殿下提醒,壞了你們太子黨的事,所以才要這樣陷害于我!李太醫(yī)一定都是受你唆使……” 郗皇后怒道:“你放肆!”喝斥宮人,“快將這賤*婢拖下去!” “等等?!蔽涞厶Я颂?,皺眉看向女兒,“又與你什么相干?她提醒什么了?” 慕容沅心里正在琢磨著事兒,聽得問話,收回心神回道:“就是之前姬暮年和泛秀宮走得近,外面隱隱有傳言。上官美人過來提醒過一句,說是姬暮年有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表妹,讓我避嫌一些。” 那個謝家表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哥哥的側(cè)妃了。 上官美人繼續(xù)哭道:“皇上,臣妾清清白白的,絕對沒有做過對不起您的事?!彼亮瞬磷旖茄E,哽咽不已,“臣妾……,都是被人陷害的。” 武帝年紀越大,疑心越重,聽了她的一番哭訴,再想起之前睿王連著兩次出事,都和皇后隱隱脫不了干系,不免有些動搖了。因而沉吟了一下,吩咐繆遜,“再去叫三個太醫(yī)過來,不,五個!” 總不能整個太醫(yī)院都讓皇后收買了吧?! “等等。”慕容沅阻攔道:“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上前一步,朝著上官美人說道:“我的醫(yī)術(shù)雖不見的高明,喜脈還是分得出來的?!?/br> 上官美人有些遲疑。 武帝一聲斷喝,“伸出手來!” 上官美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伸了手,還是哭訴,“臣妾沒有懷孕。” 慕容沅蹲身下去,捏住她的手腕,細細的感覺了一下,又換了一只手,果然是氣血充盈、滑如走珠的喜脈脈象。只是……,彈跳卻過于有力,不像滑脈那樣部位綿長,不由遲疑道:“若是婦人陰陽不和,氣血紊亂的話,脈行躁動,也會有類似喜脈的情況出現(xiàn),暫時不能確定?!?/br> 自己不能百分百肯定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想緩一緩,別把皇帝爹給氣出毛病來了。上了年紀的老人,最怕就是急怒攻心,什么中風(fēng)、腦溢血之類的癥狀,指不定就冒出來,那樣可就麻煩大了。 果然武帝的臉色略微緩和,看向李太醫(yī),“你再切一下?!?/br> 郗皇后冷笑道:“他還敢說是有孕嗎?”意思是,慕容沅都說了不肯定,加上李太醫(yī)為了保命,肯定不會確認的,沒那個必要再重復(fù)切脈了。 慕容沅聞言惱怒,倒不為郗皇后的話懷疑自己,而是……,她這么咄咄逼人的,只顧將上官美人置于死地,根本就沒有提皇帝著想!半分都沒有!當(dāng)即接口道:“父皇身子要緊,何必這樣著急上火?母后實在放心不過,就再叫幾個太醫(yī)過來便是?!?/br> 武帝頓時神色復(fù)雜,對皇后心寒之際,也對女兒的孝順體貼感到慰藉,拉了她,“阿沅,父皇不生氣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氣壞了,不值當(dāng)。” 郗皇后不由止住了嘴,沒敢出聲。 慕容沅替皇帝捶了捶背,又看了看上官美人,既然她不應(yīng)該懷孕,她也認定自己沒有懷孕,那么……,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以檢驗真假。轉(zhuǎn)身叫人拿了紙筆,飛快的寫了一個方子,又給李太醫(yī)看了看,“方子對吧?”然后交給繆遜,“去抓藥,你親自守著煎好了送來?!?/br> “什么藥方?”武帝問道。 慕容沅回道:“上官美人堅持說她沒有懷孕,那么就喝一碗墮胎藥吧?!比绻认滦‘a(chǎn)了,那么只好再請她喝一碗毒藥;如果沒有,真相自然也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