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聶鳳翔站在帳篷門口,咳了咳,“將軍,那個……,咱們真的沒有救錯人嗎?”因見周圍無人,壓低了聲音,“這也太不像……”無聲做了個“公主”的口型,然后轉(zhuǎn)頭看向邵棠,“倒是越發(fā)的像你了?!?/br> “像我不好?!”邵棠冷聲反問,然后甩袖過去幫著包扎傷員。 端木雍容靜靜凝望不遠處,小公主穿了一身赭石色的普通士兵服,特意改小了,頭發(fā)也梳做少年郎的模樣,捋著袖子,在旁邊指指點點的,干得熱火朝天的樣子。 也難怪別人看著她不像公主。 “不過小羽的醫(yī)術(shù)的確不錯?!甭欨P翔惋惜的嘆了口氣,搖頭道:“要不……,咱們把她留下來吧?” 端木雍容的眼神平靜無波,不置可否。 前方是一望無盡的黑色土地,地面上零星幾根青草,一個個灰撲撲的帳篷林立,小公主嬌小的身軀靈巧的穿梭著,忙碌著,她是不想讓自己有空隙停下來吧?一停下來,就會想起那些家破人亡的慘景。 端木雍容目光一縮。 忽地想起那一聲聲慘叫,那一顆顆滾落下去的親人頭顱,眼前又浮現(xiàn)出一片血紅之色,耳邊縈繞著痛苦慘叫!深吸一口氣,將仇恨全部都壓在了心底。轉(zhuǎn)身回去繼續(xù)研究軍情要務(wù),接連打下三個州郡,研究如何守住,成為自己的永久地盤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自己成為真正的強者,才能為死去的親人們報仇雪恨!! 回到帳篷坐下,想起當(dāng)今天下的混亂格局,不由勾起嘴角,小公主的法子還的確起了一些作用。眼下剛剛登基的新帝,面對鋪天蓋地的流言和種種質(zhì)疑,光是忙著撫平這些,以及追殺逃走的西羌殘軍就夠忙碌的,暫時顧不上出云七州。不但顧不上,甚至還為了不讓自己動亂,反而下旨大力安撫了一番。 趙氏子,有點意思。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漸漸濃黑了下來。 ****** 慕容沅忙活了一下午,有點累,加上本身受過傷,精神沒有完全復(fù)原,忙完便先回帳篷睡覺了。迷迷糊糊之中,忽然間又回到了皇宮金鑾殿內(nèi),淳于化走了過來,“先讓我好好享用了你,再殺了你!” 他上來撕扯衣服,武帝渾身是血在地上痛呼,“畜生,放過阿沅!!” 淳于化上前便是一腳,踢得皇帝頭破血流。 “父皇?。〔弧蹦饺葶湎雱觿硬涣?,肩胛骨一陣劇烈疼痛,不由又痛又恨,又苦又慌,像是喘息不過來氣兒一樣。她四下里環(huán)顧,忽地看見哥哥站在門口,手上提著劍,不由含淚大喜,“哥哥,快救救我們……” 趙煜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表情。 “哥哥……!你快救我??!”慕容沅大聲呼喊,聲嘶力竭,可惜還是沒有用,淳于化又上來撕扯自己的衣服,地上的傅如晦等人也挨次爬了起來,一個個走近了,臉上血rou模糊、表情猙獰,同時舉刀,然后狠狠用力劈了下來??! “哥哥??!”慕容沅眼淚直掉,哭道:“你為什么不救我?為什么……” 忽然之間,眼前的畫面開始變得地動山搖。 “小羽……”有人在用力的搖晃,不停喊著她的新名字,“小羽,你快醒醒,你做噩夢魘住了,小羽……” 慕容沅豁然驚醒過來,大口喘氣,額角鬢發(fā)濕漉漉的,腦海里還是剛才驚悚無比的畫面,有些回不了神。 端木雍容看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焦距模糊,不停的閃爍,顯然還在噩夢里面沒有出來,不由皺眉喊了一聲,“小羽?”沒有反應(yīng),稍微一猶豫,便抓起旁邊的一個瓶子,狠狠往地上一摔! “哐當(dāng)”一聲脆響,茶碗粉碎! “?。 蹦饺葶渖窠?jīng)質(zhì)的彈跳了一下。 “看著我?!倍四居喝菝钏?,問道:“我是誰?” 慕容沅看向他,那黑色眼珠仿佛一潭古井深水,深沉而安寧,將世上所有的光芒都吸了進去。不自禁的凝視了一會兒,漸漸從噩夢中醒神,從那一片猩紅的血色中醒了過來,她喃喃道:“端木將軍……” 毫無征兆的,晶瑩的眼淚簌簌落下。 “其余的人都出去?!倍四居喝莩谅暤?。 邵棠神色有點僵硬,但主上命令肯定是絕對遵從的,雖然欲言又止,但最終卻是一句字都沒說,便跟著聶鳳翔等人出去了。 端木雍容看著那小小的一團兒。 不復(fù)下午那會兒的活蹦亂跳,像是一只受了驚嚇的小獸,晶亮的明眸,帶著盈盈晃動的清明水光,臉色微白,額角發(fā)絲被汗水打濕,看起來說不盡的楚楚可憐。 慕容沅臉上還掛著淚痕,顫聲道:“我……,我看見父皇他死不瞑目……,我好恨好恨,恨自己救不了他……”她咬牙切齒,“更恨趙煜,不念二十年養(yǎng)育情分,哪怕我已經(jīng)為他做到那種地步,卻還是在京城外面束手旁觀,眼睜睜的看著我們……,看著我們橫死,他才安心……”身體抖得厲害,越說越是泣不成聲。 “都過去了?!倍四居喝輨竦?。 “不?!蹦饺葶溥煅实溃骸拔疫€看見傅如晦他們,一個個都從地上爬了起來,舉刀要殺了我,而趙煜……,就站在旁邊靜靜看著,一動不動。” 端木雍容不知道該怎樣勸解,這是慕容家的一筆爛賬,自己不想摻和。因此轉(zhuǎn)而道:“不就是殺了幾個人嗎?沒什么可怕的?!?/br> 他的聲音低沉安穩(wěn),緩緩道:“死在我手上的冤魂不知道有多少,恨我者,想殺我而后快者,更是不知幾何?但是我從來都不做噩夢?!币宦曒p蔑冷笑,“活著時候都不怕他們,何況死人?若是敢化作冤魂而來,我就連他們的魂魄都斬碎!” 慕容沅茫然看他,對方的目光堅定無比,帶著強者對命運掌控的穩(wěn)穩(wěn)有力,竟然不自禁信了他的說辭,一點點的,情緒漸漸平緩下來。“好,我不怕?!鄙钗艘豢跉?,哆哆嗦嗦打開荷包,摸了幾粒藥丸就要放進嘴里。 端木雍容抓住她的手腕,阻止道:“是要三分毒,你不能總是當(dāng)飯吃?!?/br> 慕容沅心頭微跳,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他。 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濃黑修長的利落劍眉,長似入鬢一般,面容帶著幾分沙場征戰(zhàn)的風(fēng)霜,不像趙煜和宇文極那樣俊美,卻是目光如劍、神色清冷,五官宛若刀刻,整個人更似山岳天柱一般的堅毅沉穩(wěn),仿佛只要站在他的身旁,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他的話,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大命令力量。 “好。”慕容沅擦去臉上淚誰,低頭應(yīng)道:“不吃了,以后也會盡量少吃的?!?/br> “不用想太多。”端木雍容松開了他,黑色長袍上面刺繡暗紅色的花紋,好似開在黑夜里面的曼殊沙華,襯得他的目光柔和了幾分,“你會做噩夢,主要是因為你殺的人太少了,第一次殺人總是難免畏懼,多幾次就好了?!?/br> 慕容沅目光露出迷惑之色,“太少?多幾次?” 過了幾天,端木雍容拿了一套東西過來。 慕容沅微微驚訝,“盔甲?”抖開了,還是小號的,居然是一整套的女款盔甲,比著自己的身量做的,抬頭看他,“這……,這是給我準備的?要做什么?” 端木雍容神色沉穩(wěn)如山,嘴角微翹,“帶你去殺人。” ****** 夜風(fēng)簌簌,一行隊伍埋伏在河邊的小樹林里。 聶鳳翔有些緊張,倒不為偷襲敵軍緊張,而是主上非要帶著小公主前來,這是玩的哪一出?等等……,聽邵棠說小公主現(xiàn)在是易容了,之前很好看的樣子,主上該不會是動了那個什么春心吧?可是你動就動唄,反正她都亡國了,想收了,還不容易?帶著她出來冒險做什么?等下死了,豈不可惜? 他腦海中有十萬個為什么,實在忍不住,上前問了一句,“不會有危險吧?等會兒咱們這些人沖上去就好,何苦帶著小羽呢?要是我顧不過來……” 端木雍容淡淡道:“有我呢?!?/br> 聶鳳翔被噎了一下,“呃……,好吧。”果然是動了春心了,居然要跟著一起過河去偷襲,多少日子沒親自做過這種事了。 端木雍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冷冷的,叫人不寒而栗,“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不害怕?我這是給她上點藥。” 第一次殺人?上藥?聶鳳翔目光震驚,難道當(dāng)日,除了皇帝和貴妃娘娘,另外五個人都是小公主殺的?所以,她才會被人釘在了柱子上面。 不由用驚訝的目光看了過去,那小小的一點兒,居然……,居然也是一個邵棠! 這一次對東羌敵軍的夜襲,不僅十分突然,而且時間、路線是掐算好的,加上端木雍容親自上陣,帶得又是他手下最最精銳的隊伍,像是一柄鋒利的匕首,直接在敵人心臟狠狠插了一刀,剜出了心,殺了人家一員副將,燒了對方糧跺,便旋風(fēng)似的轉(zhuǎn)身離開敵軍大營。 這叫人家怎么能答應(yīng)???! 東羌的將領(lǐng)氣得吐血,顧不得細想,當(dāng)即帶了一旗的人拼命追了上來。 跨了河,剛剛趕到小樹林,還沒有來得及站穩(wěn)腳跟,就被端木雍容的人迅速反撲廝殺,“乒乒乓乓”刀劍交接聲,被人刺中的慘呼聲,在河邊此起彼伏響成一片。慕容沅頭一次經(jīng)歷這種血腥場面,哪怕事先被端木雍容交待過,還是不由怔了怔,這一恍惚就是危險來臨,“嗖”的一聲,一道凌厲危險的勁風(fēng)從背后襲來! “想死嗎?”端木雍容大聲喝斥,一刀斬下了背后偷襲者的手臂,然后另一手長槍補了過去,讓其斷了氣兒。招架之中,還能騰出空隙跟她說話,“不想死的,就趕緊把劍拿起來?。α?,右邊……,往前刺!”上前用力擋了一下,冷冷道:“殺了他,否則他就會殺了你!” 被打掉兵器的人先是一驚,后是一愣,繼而又驚又怒,自己在殊死拼殺,對面卻在從容不迫的帶徒弟?自己的命算什么?身上熱血全都涌上腦袋,眼睛都燒紅了,發(fā)出一聲惱怒的巨大咆哮,狠狠砍來,“啊……!都死去吧!” 死神靠得這樣的近。 慕容沅什么都來不及想了,只能憑著本能,把頭一低,然后拼了命向前一刺,卻堪堪只進去半寸,反倒驚得對方越發(fā)憤怒。又是一刀看過來,以劍擋住,但是女子和男人力氣懸殊巨大,加上技巧不熟,很快刀就要壓到喉嚨了。 端木雍容一槍刺入那人胸膛,將其狠狠釘住,仍憑對方怎么拼命掙扎,都是無濟于事,然后回頭喝斥,“還不動手?!”眼見那人大刀舉起,轉(zhuǎn)了方向,馬上就要砍到他的腦袋,仍舊穩(wěn)穩(wěn)不動,問道:“或者……,你想看著我死?” “不!”慕容沅勒馬上前,揮劍想要砍掉了對方的腦袋,結(jié)果卻力氣不夠,只砍進去了半邊,那人歪著半邊脖子斷了氣,等端木雍容把槍一拔,“轟”的一下,整個人摔下馬去。 旁邊一個敵軍同伙見狀,憤怒的沖了過來。 刀光劍影,在夜色之中閃著冷光! 這一夜,慕容沅跟在端木雍容的身邊,一共殺了七個人,砍傷十三個,可謂戰(zhàn)果累累,殺到最后,已經(jīng)完完全全的麻木了。果然……,殺的多了,就不怕了,什么奇形怪狀的死法都已經(jīng)見過,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以毒攻毒,這就是他治療自己的法子嗎? 敵軍數(shù)量越來越多,端木雍容等人偷襲成功,不敢戀戰(zhàn),必須馬上撤到前面增援的部隊跟前,正掉頭策馬要走,地上一具沒有死透的敵軍忽地動了,軟綿綿一砍,正好砍住了慕容沅的馬兒腳,雖不算重,卻驚得馬兒一聲痛苦嘶鳴,抬起前蹄豎了起來! “當(dāng)心??!”端木雍容飛快上去補了一槍,然后把慕容沅像小雞一樣抓了起來,夜風(fēng)陣陣,吹得她的披風(fēng)鼓動起來,宛若一片巨大的黑色羽毛。“咚”的一聲,頭盔骨碌碌滾落在地,月色清涼如水,映照出一張小巧的白皙臉龐,眼眸烏黑晶明,一閃一閃的宛若天上繁星。 端木雍容凝目看了一眼,彎月、黑色樹林、美人如玉,構(gòu)成一幅驚艷的畫面,但下一瞬便收回視線,繼而大喝,“撤?。 睅еJ隊伍沖入深深密林里面,只往前過了幾里,便有早在后面的埋伏的援軍等候,敵軍后續(xù)部隊上來,被殺了個精光?。?/br> 夜風(fēng)中,慕容沅只覺得風(fēng)馳電掣一般,臉被刮生疼生疼的。 “沒事了?!倍四居喝莸穆曇魪暮竺?zhèn)鱽恚蝗缂韧?,還是像一灘沉靜的湖水,不帶半點波瀾,完全聽不出才參與了一場血腥廝殺。 慕容沅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端木雍容一手握刀勒住韁繩,一手提著染紅鮮血的六尺長槍,因為彼此靠得很近,越發(fā)感覺他的身形寬厚高大,身姿如鐘、穩(wěn)如泰山,一身黑鐵盔甲,頭戴精盔,面容被隱藏了一大半,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在皎潔月華之下,綻放出一陣陣的刺目寒芒! 端木雍容低頭看了看她,命令道:“坐好,抓穩(wěn)了?!?/br> 慕容沅趕緊回頭抓緊了韁繩。 端木雍容抽打著馬兒飛快的奔跑,夜風(fēng)習(xí)習(xí),幾縷凌亂的發(fā)絲在自己面前飄飛,還帶著淡淡的幽香,在想起她之前手起刀落殺人的凌厲樣子,像一只小小花斑豹,不由嘴角微微翹起。 菟絲花一樣的女人,從來都不是自己的心頭好。 之前的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說不上不好,也說不上好,平平凡凡、溫溫婉婉的一個女子。因為自己常年征戰(zhàn)在外,聚少離多,后幾年她又一直病著,加上一直沒有孩子,所以她死了,也談不上有多么傷心難過。 厚葬了她,為她守足了一年的孝。 之后自己家破人亡、歷經(jīng)慘變,又被東羌攻打,連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哪里還顧得上娶妻生子?倒是今夜,小公主這個樣子很對自己的口味,她又美貌,但……,她一直都是喜歡宇文極的吧。 她說等傷勢痊愈,就要去往北邊,想來也是去東羌找宇文極了。 宇文極這小子……,只怕他現(xiàn)在自顧不暇,加上身份所限,將來多半是要娶端木嫡支的女兒,小公主么,看來注定是要被放棄傷心的。 罷了,很快她就會離開,不與自己相干。 可惜了。 ☆、88春天暖和了再走? 慕容沅擔(dān)心自己晚上會做噩夢,但事實上,由于偷襲的時候繃緊了神經(jīng),又殺敵消耗太多力氣,睡下簡直就跟一灘爛泥似的,一眨眼就已經(jīng)天明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沒有再跟端木雍容上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