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變得濃黑如墨，星子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掛在夜空，伴著皎潔的明月，靜靜述說著夜的靜謐安寧。

    過了許久，一直不見那個(gè)嬌小身影回來。

    難道她打算在那邊呆一夜？小公主要是在宇文極身邊過夜，就算沒發(fā)生什么，也足夠叫別人揣測紛紛了。自己的女人，跑去別人的營地一夜不回，簡直就是……，讓自己頭頂一片綠云。

    她今夜不回來，那就不用再回來了！

    結(jié)果慕容沅真的一夜未回。

    端木雍容在她的帳篷里面坐了一夜，等了一夜，整整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滿了紅紅的血色，像是染了血，臉色陰郁的幾近可怕。他所有的耐心都全部耗盡，找出自己的那把彎刀，往宇文極的帳篷走去，去告訴小公主，不用再煩惱，彎刀自己收回了。

    然而情況出乎意料。

    “你找她？”宇文極驚得坐了起來，失聲道：“她昨天就已經(jīng)回去了！”

    “已經(jīng)回去了？”端木雍容亦是吃驚，不可置信的打量著他，“你的意思是，她不在你這兒？那她……”否定道：“不，她沒有回來?！?/br>
    兩個(gè)人各自堅(jiān)持，一個(gè)說昨夜人走了，一個(gè)說沒有見到人。

    爭執(zhí)片刻，忽然同時(shí)安靜下來。

    一定是她出事了！宇文極抬頭看過去，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同樣的領(lǐng)悟，他臉色難看道：“怎么回事？她怎么會不見了？”飛快想了想，“對了，昨兒她應(yīng)該是回舊營地去找你的，莫不是走岔了？出了什么事?！睊暝玖似饋?，忍住腿上的疼痛，吩咐人，“給我備馬！”

    兩人都是顧不上多說，趕忙出門。

    整個(gè)舊營地昨天都已經(jīng)搬空了，哪里還有人？只剩一些殘留的石塊、旗桿等物，和一大片狼藉的垃圾，夜色之下，顯得一片蕭瑟荒涼。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端木雍容目光陰霾，問道：“昨天她真的走了？”

    宇文極冷聲，“難道我還能把她藏起來哄你？難道我連她的安危都不顧了？”臉色黑的像是一塊烏云，“我還沒有那么卑鄙！”

    端木雍容仔細(xì)看了看他，神色不似作偽，不由心下更涼！小公主若是被宇文極藏了起來，自己還有辦法找出來，逼他交出來，若不是……，又要到哪里去找？眼下兵荒馬亂的，她一個(gè)小小姑娘別再遇到什么。

    不，不會的。

    端木雍容二十六年的人生里面，第一次有了不安，又問：“你那四個(gè)暗衛(wèi)，什么子午暮夜，可有跟著小羽？”

    “跟了?！庇钗臉O斷然道：“他們四個(gè)武功很高，配合默契，再說她自己的功夫也不錯(cuò)，不可能悄無聲息的被人殺死，或者擄走！”

    話是這么說，但是找不到人什么都是白搭。

    慕容沅人間蒸發(fā)了。

    ******

    “人呢？”邵棠找到人問道：“不是說好，讓她早上從寧王的營地出來嗎？！”

    說好捆了小公主，讓她一夜不回，今早再從寧王這邊出來，到時(shí)候便說不清了?？墒窃缟蠜]有看到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中午還是不見人，明顯出了岔子。

    “出岔子了。”一人上前回道：“原本聽說云郡主身邊的暗衛(wèi)扎手，我們便在半道準(zhǔn)備了機(jī)關(guān)和埋伏，結(jié)果他們還沒走到跟前，樹林就有動靜，他們幾個(gè)人都停了下來。然后有個(gè)暗衛(wèi)自己摔了一個(gè)東西，不知道什么玩意兒，騰了一陣霧，幾個(gè)暗衛(wèi)里面自己人交上了手?！?/br>
    “是啊，要多奇怪有多奇怪?！绷硪蝗私幼斓溃骸拔覀冋吹贸泽@，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湊近看個(gè)仔細(xì)，還沒商量好，樹林里就另外躥出來一撥人，把云郡主和那四個(gè)暗衛(wèi)一起給撂倒，然后全部帶走了。”

    邵棠聽得瞪大了眼睛，“你們是說，那幾個(gè)暗衛(wèi)里面有人被收買了，然后配合外人放倒同伙，把云郡主給劫持走了？”

    “看起來是這樣子的?！?/br>
    難道是宇文極的人？邵棠忍不住這樣想，又或者……，她一時(shí)琢磨不出真相，不過也不要緊，重要的是小公主被人帶走了。

    “守口如瓶，即可?！彼淮?。

    “是?！蹦切那霸谏厶母赣H手下供職的舊部，都是松了一口氣，昨兒幸虧半道出了岔子，后來那幾人一交手才知道，功夫路數(shù)不是一般的厲害。要是真的沖上去，指不定要死傷多少，鬧大了，大將軍哪里也無法交待。

    這樣反倒省事了。

    ******

    深夜，皇宮，寂寂的無聲沉默。

    姜胭脂看著夜空中的皎潔明月，清輝星子，幽幽嘆息了一聲。

    丈夫自從登基做了皇帝以后，脾氣越來越古怪，就連自己見了他，也經(jīng)常覺得渾身都在冒寒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母親的叮嚀還在耳邊縈繞，“改朝換代，不是你我弱女子可以摻和的事，我死了親哥哥，難道不比你死了舅舅更傷心難過？可是你若為了這個(gè)跟皇上鬧性子，就是讓姜家滿門跟著陪葬，讓你自己和小玄跟著陪葬！”

    自己還能再說什么呢？只能心情復(fù)雜的做著這個(gè)皇后娘娘。

    “娘娘，皇上又去泛秀宮了?！?/br>
    姜胭脂看了嬤嬤一眼，淡淡道：“去就去吧。”

    幾個(gè)月前，有人給皇帝進(jìn)獻(xiàn)了一個(gè)外省美人，姓段，皇帝十分喜愛，先是直接封了她嬪，沒多久又晉封為妃位，而十天前，干脆直接晉封為淑妃。一個(gè)月里頭，皇帝至少有半數(shù)時(shí)間留宿泛秀宮，專寵段淑妃一人，把其他嬪妃都撂到了旁邊。

    賢妃謝琳瑯還算沉得住氣，另外兩位可就忍不住了，來找自己抱怨了幾回，可是皇帝要寵幸誰，自己又怎么能夠勸誡？中宮皇后，更得講究一個(gè)“賢惠”名聲。

    要說自己瞧著那位段淑妃，也就那樣，雖然美，可也算不上絕色，論才情和美貌還不如謝琳瑯，氣度也平平，真不知道皇帝愛她哪一點(diǎn)兒。

    泛秀宮內(nèi)，趙煜坐在庭院里面悠閑賞月。心里想著十天前的那個(gè)好消息，算算行程日子，剛好……，等她回來，就可以一家人團(tuán)聚了。

    “皇上?！倍问珏屓四昧艘患\緞披風(fēng)，親自捧過來，輕聲道：“更深露重，皇上可千萬別著涼了?！?/br>
    自己不過是一介民女，幾個(gè)月的時(shí)間，就成了四妃之一的淑妃，平步青云簡直就跟做夢一樣。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妒忌，可是……，大多數(shù)時(shí)候，皇帝過來更愿意一個(gè)人獨(dú)處，而不是叫自己陪伴。

    仿佛這泛秀宮的亭臺樓閣，更叫他留戀，自己不過只是一個(gè)陪襯。

    “后面玲瓏閣收拾好了嗎？”趙煜問道。

    “收拾好了?！倍问珏雅L(fēng)給他搭上，猶豫再三，忍不住問了一句，“到底做什么用？”試探問道：“莫不是，皇上看上了哪個(gè)新人meimei？”

    “meimei？”趙煜頭戴白玉冠，俊眉修目，黑色披風(fēng)下露出明黃色的龍袍邊角，襯出他的天潢貴胄之氣，勾起嘴角一笑，“差不多吧。”

    的確是meimei，不過不是她段淑妃口中的“meimei”。

    段淑妃忍住酸意，“哦，不知是哪一位meimei這么有福氣？”

    “你的話太多了?！壁w煜冷冷打斷，天子的臉色說變就變，“不許再問，也不許你的人往玲瓏閣去?！比缓笳f了一句，“你身邊有個(gè)叫蕓素的宮女，送去玲瓏閣?！?/br>
    皇帝看上了相貌平平的蕓素？段淑妃覺得太過詭異，無法相信，可是再看看皇帝的臉色，又嚇得一個(gè)字都不敢多問了。

    時(shí)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第三天，入夜，暗衛(wèi)們抬了一個(gè)大大的箱子進(jìn)了玲瓏閣，到了最里面的內(nèi)殿，輕輕放下，然后無聲無息退了出去。

    趙煜早已等候多時(shí)了。

    他上前，解開繩索，打開那個(gè)巨大的箱子，里面蜷縮著一個(gè)十五、六歲的少女，身量嬌小，好似一只抱成團(tuán)兒的小貓。

    哎……，讓她受委屈了呢。

    趙煜上前將她抱了出來，放到椅子上坐下。

    燭光映照之下，少女的長相雖然不對，身形輪廓，熟悉的氣韻，幾乎和母妃的一模一樣，是那樣的熟悉而又親切，叫自己深深眷戀。靜靜在旁邊凝視了一陣，唔……，從自己離開京城分封雍州算起，有一年多日子沒有見過了。

    自己甚至以為她死了。

    還好……，還好meimei你仍然活在人世，不至于叫我一個(gè)人獨(dú)自孤寂。

    趙煜那空蕩蕩的心，被迅速的填上一部分，讓他感到久違的安寧，有一種珍寶失而復(fù)得的欣喜。他上前，站在她的身側(cè)，將她腦后的絲帶輕輕一抽，輕聲道：“阿沅，你終于回來了?！?/br>
    ☆、105囚鳥

    因?yàn)橹車墓饩€忽然變得很亮,慕容沅即便閉著眼睛，也感到十分刺眼，不得不將眼睛瞇起，眉頭微蹙。慢慢適應(yīng)了一陣，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睜開眼睛，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方才相信，剛才那一句“阿沅,你終于回來了?！?/br>
    不是自己的幻覺！

    “阿沅?！壁w煜微笑著，他穿了一身海水藍(lán)的常服,只在領(lǐng)口、袍角，繡了一些龍紋，身量頎長挺拔,隨便施施然一站，便是說不盡的豐神如玉之姿。此刻眉目含笑、神色溫和，若是有后宮嬪妃在此，只怕心都要看醉了。

    慕容沅卻只有一腔滔天怒火，恨不得上前撕了他，可是渾身上下軟綿綿的，別說站起來，就是動一動胳膊都吃力，只能怒目以對。

    趙煜嘆息，“你這是什么眼神？瞪著哥哥，太沒禮貌。”

    “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慕容沅滿含憤怒說出來的話，因?yàn)檐浘d綿的，聽起來倒像是在撒嬌一樣，讓她不勝氣餒。

    趙煜笑了笑，搬了凳子，在她對面坐下，溫和問道：“你在外面飄了快一年，吃了不少苦頭吧？”

    慕容沅一聲冷笑。

    “還是這么擰?！壁w煜也不介意，微笑著，習(xí)慣性的伸手揉她頭發(fā)。

    慕容沅想偏了頭躲開，結(jié)果身體不是很配合，“嘭”的一下，磕在了椅子背的端頭上，雖不很痛，但也不由皺了皺眉。

    “疼不疼？”趙煜掰過她的臉，看了看，“還好，只是稍微紅了一點(diǎn)?！?/br>
    慕容沅又氣又恨又怒，甩不開，干脆張嘴咬了他一口。

    趙煜抽手出來，看了看上面的淺淺牙印，反倒笑了，“你這是做什么，餓得連哥哥的手都要吃了嗎？”吩咐宮人去弄吃食，然后柔聲哄她，“好了，不生氣?！弊屑?xì)端詳了幾眼，不滿意道：“你看你，臉上涂些什么東西?！?/br>
    他讓人端了水盆過來，親手?jǐn)Q了帕子，把那些易容之物一點(diǎn)一點(diǎn)擦掉，像是雞蛋剝殼似的，露出里面瑩白如玉的蓮瓣小臉，美得沒有一絲瑕疵。

    慕容沅被他折騰氣得發(fā)抖，偏偏身體力氣不濟(jì)，躲又躲不開，推也推不掉，忍無可忍怒道：“手拿開！你別碰我?！?/br>
    聲音還是軟綿綿的，像一只小綿羊。

    趙煜從容不迫的替她卸妝完畢，然后擦了擦手，正好宮人端了湯水飯菜上來，“餓了吧？”他問，先拿了一碗熱湯，“先喝點(diǎn)這個(gè)暖暖胃?！鄙琢艘簧祝偷剿淖爝?，“阿沅，是你喜歡的桂花百合甜湯，嘗嘗看，味兒好不好?！?/br>
    慕容沅氣到極點(diǎn)，不明白他哪里來的臉皮，在發(fā)生了那種深仇血恨以后，還能做出跟以前一樣的神態(tài)！用盡全力抬手一推，雖不重，湯水還是灑了出來，碗碎在地上，淡黃色的桂花跌落一地，點(diǎn)點(diǎn)紅色枸杞，雪白的百合片，一片狼藉。

    趙煜的笑容有些僵住了，但沒有發(fā)火，只道：“看來你還是不餓?！?/br>
    慕容沅咬牙切齒，恨意難掩。

    “阿沅，你還在生我的氣？”趙煜神色平靜好似一池靜水，徐徐道：“江山易主、改朝換代，哪朝哪代都是這么過來的。若是往上追溯，慕容家也一樣是亂臣賊子，你犯不著為了這個(gè)氣壞身子?！?/br>
    慕容沅聽了，更是氣得發(fā)抖。

    趙煜淡淡道：“如果可以，我當(dāng)然希望你和母妃平平安安的，甚至……，可以找個(gè)地方讓他頤養(yǎng)天年。”他搖了搖頭，“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得已？！”慕容沅心中的怒火再也壓不住了，質(zhì)問道：“我讓長沙王他們的逆軍斷了糧，讓他們困在京城外面，讓他們的兵卒上吐下瀉，都已經(jīng)毀了一半，而你手握二十萬大軍，卻還是不肯進(jìn)來救我們！”

    “然后呢？”趙煜反問：“然后我拼死拼活，費(fèi)勁全力打跑逆軍，等著被圣旨賞封黃金幾千兩，再加封一個(gè)大將軍的頭銜，再為靖惠太子盡忠嗎？”他悠悠嘆息，“難道你要我弒父弒兄？這種事我可不想做?！?/br>
    慕容沅譏諷道：“你要把天下的便宜都占盡！”又要江山，又不要惡名，真不愧是玉貴妃的兒子！母親假意寫信欺騙自己，哥哥見死不救，只有自己和父親是可憐蟲，眼淚簌簌而掉，“你這白眼狼……，父皇白養(yǎng)了你二十年?！?/br>
    那些溫馨的記憶，那些血腥的片段，交錯(cuò)起來，在她眼前不斷的縈繞播放，耳畔甚至還能聽到父親的聲聲慘叫，那些絕望、痛恨、委屈，像是山呼海嘯一般涌出來，將她徹底吞噬淹沒，溺水在仇恨和傷痛的海洋之中。

    她的身體開始發(fā)抖，緊閉雙眼、面色慘白，完全不能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