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建武元年（公元25年），漢光武帝劉秀，定都洛陽。因漢王朝以火德王，忌水，故去水為佳，改“洛”為“雒”，洛陽便成了“雒陽”。

    不過，在呂菁心中，古都洛陽，已經(jīng)是固有而深刻的印象。

    進(jìn)城的呂家車隊，沒有值得引起注意的地方。到了早就安排妥當(dāng)?shù)男≡?，收拾一番，兩天很快就過去。

    由于呂布在京尚無官職，沒有正式的府邸。寸土寸金的帝都，在曹昂的幫助下，呂菁安排的人東市開了間小商鋪，算是站穩(wěn)腳跟。還在低品級的官員住宅區(qū)，買到偏居一隅的小院。

    “我說你別瞎擔(dān)心了，小姐她不會有事的?！痹谛ひ粩?shù)次打量呂菁緊閉的房門后，春娘終于忍不住勸道。

    她相信，呂菁是一個心智成熟的人，只是最近事情太多，需要時間調(diào)整而已。

    肖一沒說話，擔(dān)心絲毫不減。說實話，一路走來，她們都很難受?？僧吘乖趨屋际震B(yǎng)她們之前，大都也經(jīng)歷過類似的慘狀，心有戚戚，但不會像呂菁那般傷懷。

    年齡最小的徐雯擔(dān)心道:“怎么會沒事？昨天小姐就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飯也不吃，只是晚上要了幾壺酒。好不容易見她今早出來洗漱，沒想到還是一整天把自己關(guān)屋子里，飯也沒怎么動?！?/br>
    徐雯瞥著桌案上明顯只是扒拉幾下的食盒內(nèi)飯菜，擔(dān)心更重。

    這個府邸，面積小，包括杏兒、徐翎在內(nèi)的四個丫鬟，都擠在一間小屋子里。早上杏兒就帶著徐翎，去鋪子里忙事情，這會兒還沒回來，小丫頭徐雯完全沒有主意。見春娘毫不在意的模樣，不由想到：果然比不得我們這些自幼跟著小姐的人，當(dāng)真心性薄涼。

    “要不……”肖一猶豫著開口，“我去找琰小姐來勸勸?！?/br>
    春娘面露古怪之色，徐雯沒有注意到，高興地點(diǎn)頭：“好主意?！?/br>
    蔡琰在呂菁心中的地位，幾個丫鬟都知道。不過，知道“真相”的，只有杏兒和春娘，肖一都沒有徹底搞明白，只是隱隱約約感到不對勁。這會兒全是對呂菁的擔(dān)心，其它顧慮就拋到一邊了。

    蔡府的位置不難打聽，畢竟在京城的商鋪掌柜知道與蔡府的關(guān)系。等肖一到蔡府，已經(jīng)快到酉時，也就是快到晚上六點(diǎn)。蔡府中的下人管事都認(rèn)識她，沒有受到什么阻攔。

    這次肖一學(xué)聰明了，只說是小姐的吩咐，無需稟報老爺，直接找到蔡琰的閨房，就把人接走了。下人們知道是呂府的大小姐，哪里能想到，他們家老爺會不許。

    馬車?yán)@過好幾個街區(qū)，到呂府所在，太陽已經(jīng)落山。

    “小姐，到了?！毙ひ粚⒉嚏鱿埋R車。

    進(jìn)到府內(nèi)，先去向嚴(yán)氏問候。

    “你來的及時，我是說不動她，”嚴(yán)氏苦笑，“你好好勸勸她，天下那么多人，她管的過來嗎？真的沒必要想那么多?！?/br>
    蔡琰點(diǎn)頭，說了幾句寬心的話，辭別后走到呂菁屋外。

    屋外，只有徐雯一人，拎著食盒站在那里，向她行了一禮。

    “春娘呢？”肖一問道。

    “她讓我準(zhǔn)備兩個人的飯食，就回屋去了?！毙祧╊櫜簧闲ひ唬瑢Σ嚏蟮溃骸扮〗?，求你讓小姐想開些，多吃點(diǎn)飯吧，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了？”

    蔡琰接過食盒，“我拿進(jìn)去吧?！陛p輕推開房門。

    一股酒氣彌漫在屋子里，蔡琰本能的蹙眉。往里走兩步，便看到呂菁坐在書桌前，地上散落著兩個酒壺，書桌右上角還放著一瓶。桌上擺放著紙筆，正中間好像放著什么圖。人，卻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正在發(fā)呆。

    蔡琰有些生氣。前段時間日夜擔(dān)心她的病情，又怕她再受傷。終于到了雒陽，不來找她，卻關(guān)在房內(nèi)折磨自己。這人，怎么就這么不愛惜身體？

    可她又抑制不住的心疼??！菁兒不喜歡讀儒家經(jīng)書，不好道家之言，對于盛行多年的讖（）緯之學(xué)，更是不屑于顧。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一個實用主義者。可這樣一個女子，偏偏以仁愛之心視物，以仁愛之心待人。

    “菁兒。”

    呂菁這才回過神，慌忙起身，右手搓著臉頰，“你怎么來了？”

    “聽說你到了，我便過來看看?！辈嚏鼘⑹澈蟹诺揭慌缘目兆郎希碌溃骸皶r間不早了，一起吃飯吧?！?/br>
    呂菁依言坐下，強(qiáng)笑著，拿起筷子。

    二人安靜的吃飯。

    隔了一會兒，看著又出神的呂菁，蔡琰嘆了口氣，放下碗筷。

    “你不打算和我說說嗎？”

    “是肖一去找你的吧。沒事，我知道的，都過去了，你放心?！眳屋几畔峦肟辏?。

    “菁兒，生而為女，就注定了不能像男子一樣站在朝堂之上，施展抱負(fù)。這不是你的錯?？墒聦嵣希辉诔玫哪?，已經(jīng)比這世間太多男子都優(yōu)秀，都心系黎民。不要再勉強(qiáng)自己了，過去幾年，我也曾走過許多地方，陷入自責(zé)?？墒?，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而我們，總要學(xué)會釋懷。”

    呂菁點(diǎn)頭，“你放心，我知道的?！?/br>
    “你……”蔡琰將頭轉(zhuǎn)到一邊。擔(dān)心了這么多天，看著明顯敷衍她的呂菁，她是真的生氣了。

    怎么就生氣了？反應(yīng)遲鈍的呂菁先是一呆，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了？別生氣，我真的知道了?！?/br>
    不說還好，聽她這么說，蔡琰更氣。

    “你說你知道了，卻不吃飯！”

    “知道了，還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知道了，怎么還這樣魂不守舍？”

    發(fā)泄般的說完，蔡琰將呂菁的手掙開，轉(zhuǎn)過身去。

    呂菁顧不上探究蔡琰的反常，連忙起身，蹲在她跟前。蔡琰眼淚如線般往下掉，咬著嘴唇不看她。

    “你……怎么哭了？”

    這下子，呂菁更慌了，手足無措。

    “琰兒，你別哭，我真的知道錯了。”呂菁抓住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肯松開。

    蔡琰終于看著呂菁，“你剛才叫我什么？”

    “我……”

    反應(yīng)過來的呂菁，臉一下紅到耳根。她從來都叫蔡琰“jiejie”，這次慌亂之下，竟將心中的昵稱脫口而出。

    原本還有氣的蔡琰，被呂菁那一聲“琰兒”喊得心里一顫，又見她忽然害羞的模樣，氣不由得消散大半。

    “你總是這樣逞強(qiáng)，怕我擔(dān)心，什么事都不肯告訴我?！辈嚏鼘⑺銎饋?，溫和道：“難道，我這么無用，什么都不能幫你分擔(dān)嗎？”

    “不是的……”見她終于不再哭泣，呂菁坐回去，“不是什么高興的事情，告訴你也只是徒增你的煩惱?！?/br>
    “既是如此，以后不管我有什么事情，也都不勞你費(fèi)心?！辈嚏€氣道。

    這是怎么了？平日總是溫和待人的蔡琰，太反常了。呂菁覺得今天說什么，都容易惹到她，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接話。

    蔡琰心中嘆了口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會對菁兒使起小性子。

    “再吃點(diǎn)飯吧?！?/br>
    “嗯?！?/br>
    知道蔡琰是擔(dān)心自己，呂菁認(rèn)真地吃了幾口，腦中不受控制的又浮現(xiàn)起路上看到的一幕幕。

    “嘔……”

    “菁兒！”蔡琰連忙起身，替她輕拍后背，將水杯遞給她。

    “我……沒事?！眳屋剂?xí)慣性的安慰蔡琰。

    她不是不想吃飯。前世作為警察，她在入職之初，面對血腥的尸體，會有害怕和惡心，但也沒用太長時間就克服了。只是腦中不時浮現(xiàn)的災(zāi)民慘狀，尤其是吃人的那一幕，她實在是反胃，吃不下。

    至于酒，到雒陽的第一晚，她徹夜不眠。所以才會在第二天，借助酒精，麻痹自己，徹底睡過去。她明白自己要振作，所以研究掌柜弄來的洛陽地形圖?？墒牵恍⌒木妥邥?。

    誠如春娘所想，呂菁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只是做起來，很難。她勉強(qiáng)一笑，卻見蔡琰眼眶又濕潤了，慌忙起身想要解釋:“我……”

    寬慰的話語，卡在喉嚨里，被抱住的呂菁，整個人僵在那里，一動不動。

    “為什么？為什么我只能分享你的快樂，卻從來無法分擔(dān)痛苦？”

    “你已經(jīng)比我做的好太多，那我又算什么？不在五蠹（du）之列的蛀蟲嗎？”

    “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訴我，何嘗不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我，覺得我不堪大用？”

    想到這幾個月來的擔(dān)心、害怕，內(nèi)心的糾結(jié)與痛苦，蔡琰越來越難受，一把將呂菁推開，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呂菁抓住她的手，將她扯回到懷里，緊緊抱住，“沒有，我真的沒有那樣想！”

    蔡琰的責(zé)問一句更比一句更重，呂菁承受不起。

    “琰兒，我只是心疼你，只是想守護(hù)你?！?/br>
    原本掙扎的蔡琰，心軟了下來，任她擁著自己。

    是啊，守護(hù)！她如何不知，只是，這不是她想要的。

    “我們分擔(dān)寒潮、風(fēng)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yuǎn)分離，卻又終身相依?！辈嚏痤^，看著呂菁，聲音雖輕，目光透露著堅定。

    這是離開晉陽城的前一夜，呂菁在府上一時興起，吟誦的舒婷現(xiàn)代詩《致橡樹》。

    “我明白了，真的。”對蔡琰的付出，呂菁從不奢求什么，起初是因為她蔡文姬的身份，以及最初的患難與共，后來則是源于心中的愛慕。

    此刻，心中全是被人珍視的感動，呂菁認(rèn)真道：“琰兒，謝謝你！”

    二人對視一陣，蔡琰輕笑出聲：“菁兒，你，其實是個呆子！”

    呂菁又莫名其妙了。幾個月不見，怎么感覺變了個人，到真應(yīng)了那句話，女人心，海底針。呂菁完全猜不透蔡琰的心意，也跟不上節(jié)奏。

    看著茫然無知，又不敢開口的呂菁，蔡琰笑著搖頭，不再多說。

    其實，那首詩，她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剛才那一段：

    我們分擔(dān)寒潮、風(fēng)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yuǎn)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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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上一章，洛陽的稱呼，沒有交代，在這一章補(bǔ)上。我以后還是寫“雒陽”吧。

    2、五蠹，語出《韓非子》，是指社會上無用的五類蛀蟲，這篇論文很犀利，寫的很好，不過五類蛀蟲的說法，韓非子本身觀點(diǎn)有誤。

    3、呂菁，你這個大傻子，人家為什么反常，你猜不到。你自己念的詩，還想不到后面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