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如今關西暗弱,而關東兵馬強盛,一統(tǒng)大魏,正其時也。若拖延年月,使關西茍存于世,遺禍子孫,時移世易,誰又知將來會是如何? “越王勾踐委身為仆,尚可吞吳。若子孫為西賊所敗,我等數(shù)年辛苦,盡付東流水,子子孫孫亦將受西人欺凌,低人一等。 “我,賀六渾的兒子,渤海王的世子,高澄、高子惠,向諸位許諾,此役若平西逆,諸君郡公以下者,各自升爵一等,為郡公者,食邑多加千戶,諸君若有戰(zhàn)功,再另行封賞,高氏子孫與諸君后人共享富貴!” 其實這番封賞高澄與高歡私底下有過商議,并非不告而提,畢竟高澄也防著真有將領存心養(yǎng)寇,一如邙山之戰(zhàn)放走宇文泰的彭樂。 他并未以懷朔、武川的出身來煽動對立,轉(zhuǎn)而以關東、關西來代替,畢竟高歡帳下有如斛律羌舉等武川大將,高澄麾下也有四千武川騎卒。 在高氏特殊的權力體制下,高澄并不僅僅只是繼承人的身份,在眾將眼中,他更是能與晉陽分庭抗禮的洛陽派系領袖,是關東當之無愧的二號人物。 當然,如今高家父子都在有意淡化晉陽與洛陽兩大派系,為高澄將來接班做準備。 原本屏息以待的將領們聽得高澄許諾,人人精神振奮,再也不復之前傷感情緒,滿腦子都是在平定關西的戰(zhàn)事上有所作為,為后人搏一個顯赫出身。 畢竟在政治信譽上,小高王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都是‘不類父’三個字。 若是高歡許諾,眾人心中難免嘀咕,不知真假,可如今是高澄放言,滿座將領都無疑慮,他們不擔心高澄是否有能力做到,畢竟只是晉升爵位而已,在高家父子二言堂的東魏,哪有什么難度。 于是他們將目光盡皆看向高歡,想知道高王對此又是什么看法。 這些年高家父子演戲演得多了,眾人也不知道今天這一出究竟是不是提前編排好的。 卻見高歡放下了手中酒盞搖頭苦笑道: “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呀,既然阿惠已有決議,為父也不敢置喙,就依阿惠所言,若平西逆,諸君郡公以下者更升爵一等,若為郡公者,賞食邑千戶,若有戰(zhàn)功再另行封賞?!?/br> 說罷,高歡起身高舉酒盞,對堂下眾將昂首道: “我與諸君滿飲此杯,期待諸君努力,奏凱天子,露布報捷!” 眾將包括回到座位的高澄紛紛舉盞回敬。 沖散了宴會上的傷感氛圍,眾人言笑晏晏,賓主盡歡。 送走了酒足飯飽的眾將,高澄又被喚回高歡帥帳,但小高王特意命親衛(wèi)去打兩盆熱水。 “這次是為父孟浪輕率,險些墮了軍心?!?/br> 高歡坦誠地面對了自己的錯誤。 原來這一次高家父子真沒有事先對臺本,高澄這一番表演也是見眾將意志消沉,故而重新激起眾人斗志。 高澄只是輕笑,他知道,自西征大敗以來,高歡一直郁結于心,不祭拜一場,總是無法釋懷。 很快,就有侍衛(wèi)端了兩盆熱水進來,高澄屏退侍衛(wèi),親自為高歡洗了臉,又讓他把腳踩進另一個盆中。 “孝璋、孝瑜又不在,阿惠今日又是做給誰看?” 高歡笑道。 他們兩父子何時有過這種溫情,高歡打罵高澄,高澄便找與其父容貌相似的犯官毆殺。 在高歡遭受挫折以前,相互猜疑,勾心斗角才是他們父子倆相處的常態(tài)。 高澄一邊為高歡洗腳,一邊輕聲道: “今日雖事出有因,卻終究是僭越了,我讓人去打熱水,本想是在父王怪罪時,討好父王以求免于責罰,心懷忐忑走進帥帳,不曾想父王非但不怪罪,反而與兒說起自己的過錯,兒子這才發(fā)覺,父王早就不是印象里動輒打罵兒子的父王了?!?/br> 高歡聞言,沉默許久,突然,他對高澄說道: “阿惠,不要再叫父王,喊一聲阿爺。” “阿爺。” 帥帳之中,父子獨處,二十歲的高澄一如兒時輕聲呼喚著自己父親。 自從封王之后,高歡很少再聽見這一句稱呼,人老了,就總愛回憶一些過往的事。 高歡仔細打量著為他洗腳的高澄,這張俊美的臉蛋在他的視線中一直在變化,時而是才出生時的嬰孩模樣,時而是學走路時步履蹣跚的模樣,時而又是少年時嚷嚷著要騎馬的頑皮模樣…… 面容不斷變化,最終定格在為他耐心搓揉雙腳的模樣上。 一聲長嘆后,高歡撫著高澄頭頂說道: “阿惠,我有預感,自己命不久矣……” “阿爺……” “聽我說完,這一次西征,不論勝敗,我都會將兵權轉(zhuǎn)交給你,若是上蒼憐憫,再給我一兩年的時間,我也不會過問軍政,只一心在家養(yǎng)孫教子。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這些年來對你,對你們兄弟都少有陪伴,也許是上天看我賀六渾身世可憐,讓我有一個這么出色的兒子,也讓我能夠安心放權。 “或許我早該這樣做了,而不是等到如今風燭殘年,你的能力遠勝為父,若無我的桎梏,任你放手而為,只怕北方早已由亂入治。 “三年前那場大敗,是為父剛愎自用,不聽阿惠的諫言,才有今日辛苦,為父……悔呀!” 說罷,早已是涕淚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