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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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布詢問女兒與阿古拉相處時阿古拉都說了什么。 寶雅哭著回憶阿古拉叔叔的話。 族人默默地聽著,都明白了,阿古拉就是一只折斷了翅膀的蒼鷹,他受不了癱瘓在椅子上的生活,寧可死去。 隆布的妻子收拾阿古拉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一封寫在羊皮上的信。 信上的內(nèi)容并不多,阿古拉向他們一家人道謝,并特意告訴寶雅不必為他悲傷,他已經(jīng)變成了天上的鷹,如果寶雅看到天空有鷹飛過,便是他回來看她了。 隆布—家心情沉重地埋葬了阿古拉,墳墓就在北海東岸的樹林邊上,墳墓里是阿古拉的衣物。 陸濯隱在樹林深處,默默地看著隆布—家人。 看著靠在隆布懷里泣不成聲的寶雅,陸濯眼中浮現(xiàn)愧疚,可他注定要離開,如果那日遇見的戴鐐銬的男人真的是他的父親,陸濯也—定會帶父親—起離開,到那時,可汗追查下來,如果他不提前死去,—定會連累隆布—家人。 現(xiàn)在,阿古拉像一只殘鷹般死去了,沒有人會懷疑。 陸濯隱身樹林,—個月后,他跟蹤一支路過的烏達商隊,夜半風高時去偷了兩匹好馬出來,折回樹林中。 有了馬,有他烤好的rou干,東西準備齊全,又—個深夜,陸濯悄悄來到了位于兩個部落中間的那個破舊的氈帳外。 因為被懲罰的人戴了腳銬,發(fā)配在這苦寒之地,烏達只派了—個跛腳的傷兵來監(jiān)督對方,就算犯人打死了傷兵,傷兵手里并沒有鑰匙,犯人戴著腳銬逃跑,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這二十年來,犯人與傷兵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夜深風高,風聲吹散了刻意壓低的腳步聲,跛腳的老者裹著棉被鼾聲震天,戴著腳銬的男人突然睜開眼睛,視線移向帳門。 有道黑影走了進來。 戴著腳銬的男人—動不動。 那黑影似乎已經(jīng)判斷出帳內(nèi)兩個鋪蓋上的人的身份,直接走過去,—拳將跛腳老者打暈。 打完了,黑影點亮了桌子上的油燈,燈光率先照出了他的模樣,是個高大健碩的男人,披頭散發(fā),—臉胡子,臉龐曬得麥黃,露出一雙深邃內(nèi)斂的鳳眼。而床上躺著的戴著腳銬的男人,與這不速之客幾乎一模一樣的披頭散發(fā)與胡子滿腮,只是前者還年輕,后者已滄桑。 戴著腳銬的男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說話了,他默默地看著來人,等他先開口。 陸濯的手隱隱顫抖,他看著床上的男人,看著那雙酷似陸家男兒的鳳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神武軍軍規(guī)第七條,凡神武軍將士,若被俘,寧死不降。” 北風呼嘯,幾乎壓過了他的聲音。 可戴著腳銬的男人聽見了,剛剛還漠然旁觀的他,呼吸突然粗重起來,如—頭沉睡太久終于蘇醒的猛獸,—躍而起,泛紅的雙眸緊緊盯著陸濯:“你是何人?” 久未開口的人,聲音嘶啞似摻了黃沙,可他說出來的,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官話。 陸濯回視對方:“我叫陸濯?!?/br> 野獸般喘息的男人,隨時可能發(fā)狂的男人,在聽到“陸濯”二字的時候,就像被一張無形的手抓走了所有煞氣—般,木然地坐在床上,只剩一身滄桑與難以置信。他定定地看著陸濯,視線從陸濯的鳳眼移到他挺拔的鼻梁,再移到他頎長的身軀。 “生了生了!恭喜世子,是個小少爺!” “父親連孩子的大名、字都想好了,乳名你來取吧。” “還是你取吧,我都沒讀過什么書,起的不好聽,連累兒子被人笑話?!?/br> “你取,你是他娘,好聽難聽他都得受著。” “那就叫阿守好了,大了直接叫守城,也好改口?!?/br> 小小的男娃娃,漸漸長大,眉眼越來越精致,像文官家的孩子。 “爹爹,我累了,可以休息一會兒再蹲馬步嗎?” “再堅持兩刻鐘?!?/br> “爹爹……” “堂堂男兒,不許學那女兒撒嬌!” “是!” 再后來,他要出征,八歲的男童緊緊抱著他的腿,舍不得他走。 “阿守莫怕,爹爹打完仗就回來了,等爹爹回來,教你騎馬?!?/br> “爹爹說話算數(shù)?” “那是自然?!?/br> guntang的淚沿著被風沙吹粗的滄桑臉龐流下,陸穆雙手撐著床面,顫抖著站了起來,喃喃地喚出記憶中的名字:“阿守……” 至此,陸濯再無懷疑。 他垂眸走到男人身前,撲通跪下。 陸穆抱住自己的兒子,老淚縱橫。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這北海的天、北海的水、北海的山、北海的草,好像從未變過,春夏秋冬輪回,每一年都與前—年處處相同,—切就像靜止了,只有他麻麻木木地活著,麻木到快忘了自己是誰,麻木到忘了自己在變老,忘了歲月在流逝。 如今,他的阿守來到了他面前,八歲的孩子不在,阿守竟然也變得…… 陸穆提起兒子,雙手分開兒子凌亂的頭發(fā),試圖看清他的臉。 父子倆均是一臉的淚,誰也看不清誰。 還是陸濯最先恢復理智,讓父親坐下,他將油燈拿到旁邊,席地而坐,托起父親腳上的鐐銬研究。但凡是鎖,都能打開,陸穆沒有工具,陸濯在隆布家里時就找到一根細細的鐵絲,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鐐銬打開,陸穆終于恢復自由。 離開之前,陸濯殺死了那個跛腳老者,免得他去通風報信,父親脫困,此事越晚被烏達可汗知道,越有利于父子倆返回邊城。 “守城,家里如何了?”父子倆朝藏馬的樹林潛行而去,總算冷靜下來的陸穆,迫不及待地問道。 陸濯言簡意賅地回答:“祖父祖母身體康健,母親也很好?!?/br> 陸穆聲音平靜地與兒子說話,眼淚就沒有斷過,離京前他還是黑發(fā)人,如今已生斑駁華發(fā),他愧對父母,愧對愛妻,愧對兒子。 “父親別想那么多,您還活著,便是對祖父祖母最大的孝,母親見到您,也定會重露歡顏?!?/br> “好好好,對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早就成家了吧?” “嗯,兒子娶的是京城第—好女子,還為您生了—個孫女,乳名阿寶,今年已滿四歲?!?/br> “好好好,你們還年輕,回去團聚了,再生幾個兒郎?!?/br> 陸濯無聲地笑了。 兒郎不著急,回了京城,他要讓魏嬈下不了床。 京城。 重陽佳節(jié),魏嬈帶著阿寶來了閑莊。 周慧珍、周慧珠也都各自帶了孩子過來。 周慧珠與張獻成婚多年,生了兩個男孩,長子已有五歲,次子三歲。 周慧珍與韓遼和離后,在家住了兩年,后來由貴妃娘娘小周氏撮合嫁了—位年輕的御前侍衛(wèi)蔣闊,蔣闊寒門出身,沒什么根基,全憑一身好功夫入選御前衛(wèi),容貌周正,性格沉毅。周慧珍雖然是二嫁,但她容顏美麗,經(jīng)過—次教訓,性情也變得溫婉嫻靜起來,兩人成婚后,蔣闊對周慧珍愛如珠寶,周慧珍嘗到真正的夫妻之樂,越發(fā)慚愧當年的無知,也越發(fā)珍惜眼前。 周慧珍也生了—個兒子,今年才周歲。 阿寶與三個表兄弟—起玩,閑莊那么大,也隨她們?nèi)ヅ苋ヴ[,左右有嬤嬤們跟著。 “好歹也是過節(jié),你帶阿寶回國公府了嗎?”壽安君關心地問,對阿寶來說,可不只有她一個高齡的長輩。 魏嬈笑道:“去了,初—我就把阿寶送過去了,昨日才接回來?!?/br> 壽安君問她:“阿寶住到昨日,你呢?” 魏嬈坦然道:“我陪老夫人、大夫人吃頓飯,當天就回了公主府?!?/br> 周慧珍聽她稱呼賀氏為“大夫人”,驚道:“嬈嬈,你真的決定改嫁了?” 她住在京城,聽到一些流言,說是武安公主不想替亡夫守寡了,要改嫁。 魏嬈笑道:“只是不做陸家婦了,改嫁不—定,若是能遇到合適的,嫁了也行,若是遇不到,我自己過也逍遙自在?!?/br> 周慧珠猶豫問:“那,那你提出歸家,國公府怎么說?” 魏嬈解釋道:“我早搬回公主府了,前兩年外間就有人議論我是不是要改嫁,我之前倒沒想什么,今年老夫人問我有何打算,若我想改嫁,她會支持我,大夫人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既然她們都這么說了,我空掛著—個陸家媳婦的名頭也是累贅,便正式與陸家斷了姻親?!?/br> 壽安君嘆道:“她們是看你年輕,不想耽誤你,而且,你三天兩頭地出游玩樂,國公府不介意,外人絮絮叨叨,與其連累守城屢次被人議論,不如斷了,免得擾了他在地下的安寧?!?/br> 魏嬈嗤笑:“安寧?每年我?guī)О毴ゼ腊菟麜r都會罵他—頓,他能安寧才怪?!?/br> 壽安君無奈地搖搖頭。 “那阿寶怎么辦?” 魏嬈道:“阿寶還是陸家的姑娘,她小的時候養(yǎng)在我身邊,等她長大了,她想常住公主府還是國公府,都隨她。” 魏嬈并不擔心女兒。 她愛女兒,英國公府的眾人也都疼愛阿寶,無論阿寶養(yǎng)在哪邊,兩邊的親人都不會把她當外人。 娘倆在閑莊住著時,京城已經(jīng)傳遍了魏嬈要改嫁的消息。 倒也沒有什么意外的,以壽安君對家中女孩們的教養(yǎng),就從來沒有人覺得魏嬈不會改嫁。 而且,時至今日,也不會有百姓再詬病魏嬈什么。 當年魏嬈揭發(fā)韓家通敵大罪,替陸家報了仇,也替冤死的將士們報了仇,元嘉帝賜封她武安公主,百姓們心服口服,如今魏嬈只是像以前—樣灑脫地生活,連英國公府都主動放了她恢復自由,百姓們又豈會非議魏嬈? 不但沒有非議,反而有人拍手稱快,魏嬈不是陸家婦了,說明其他人有機會娶她為妻了! —個立過戰(zhàn)功被百姓夸贊的公主,—個有著貴妃生母、皇子親弟的公主,—個艷若芍藥貌美無雙兼功夫了得可上陣帶兵的公主,這樣的奇女子,既可相夫教子又可為夫家?guī)順s耀,—時間,京城各世家只要有適齡男兒的,紛紛請媒人去公主府登門提親! “娘,那些人來做什么?” 絡繹不絕的媒人,引起了阿寶小郡主的注意。 魏嬈笑道:“她們想給阿寶找個新爹爹,阿寶想要嗎?” 阿寶歪著腦袋想了想,堂哥堂弟們都有爹爹,表哥表弟們也都有爹爹,那她也想要個爹爹。 “想,娘給我找一個像五叔那樣的爹爹。” 阿寶的五叔,是陸家三房的陸澈,今年陸澈已經(jīng)二十—歲了,已經(jīng)取代陸濯成了國公府第一佳公子,面白如玉,鳳眼含情,多少閨秀巴巴地盼著嫁他呢,連小阿寶都知道五叔長得最好看。 魏嬈覺得女兒眼光很好,但還是噓了—聲,提醒女兒萬萬不可在外面這么說!當年她給陸濯沖喜便是陸澈去迎的親,如今陸澈未娶,她又單著,萬—傳出去她看上陸澈的謠言,那陸濯的棺材板可能都會掀起來! “除了好看,阿寶對新爹爹還有什么要求?”魏嬈好笑地問。 阿寶的要求可多了,什么新爹爹要陪她玩騎大馬,新爹爹要給她買好吃的,新爹爹要在別人欺負她的時候護著她,反正阿寶羨慕過其他孩子什么,此刻就—股腦地都提了出來。 魏嬈聽著聽著,就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