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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關(guān)河未冷在線閱讀 - 第二章 與子同袍 (六)

第二章 與子同袍 (六)

    第二章 與子同袍 (六)

    “喀嚓!”閃電落下,劈得院子里的大樹搖搖晃晃。

    豆大的雨點,緊跟著從天而降。千條萬條,砸得窗戶玻璃上白煙亂冒。

    盛夏的北平,雷雨很常見。但是,此時此刻,對于駐扎在南苑的二十九軍的將領(lǐng)們來說,這場雷雨所代表的意義,卻絕對非同一般。

    自打雷聲一起,團河行宮方向的炮聲就明顯弱了下去。這說明,日軍的新一輪攻勢,正如軍長宋哲元的至交好友,軍部高級參謀潘毓桂在電話里所說的那樣,乃是虛張聲勢。接下來,敵我雙方的主帥,又會像前幾次沖突結(jié)束后那樣,開始新一輪的討價還價。無論宋哲元和張自忠兩位將軍在談判桌上做出怎樣的讓步,忍受了何等奇恥大辱。至少最近三五天內(nèi),南苑大營應(yīng)該不會再遭到日軍的進攻!

    “去球,仗打不起來了。告訴弟兄們,收好槍,鉆被窩睡覺!”騎九師師長鄭大章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最為豐富,第一個命令嫡系部隊停止了警戒。

    其他各兄弟部隊的長官,雖然表現(xiàn)不會像鄭大章那般囂張。但是,內(nèi)心深處,也都覺得沒有必要再繼續(xù)枕戈待旦。因此,一個個相繼下達了命令,留很少一部分弟兄在陣地內(nèi)當值,其余全都回營房躲雨。

    對此,前任總指揮佟麟閣和現(xiàn)任總指揮趙登禹兩位將軍,都覺得頗為無奈。想要強行命令各部隊必須留在陣地中堅守吧,一部分將領(lǐng)未必會遵從不說,弟兄們被暴雨淋上幾個小時,第二天肯定會病號滿營。而順其自然的話,兩位將軍又本能地感覺心里頭不踏實。這是作為百戰(zhàn)老將的直覺,沒有任何科學(xué)依據(jù),卻經(jīng)常準得出乎意料!

    “這樣,舜城!硬繃著的弓弦最容易斷,該休息,還得讓弟兄們休息。為了以防萬一,今夜咱們哥倆輪班執(zhí)勤!我年紀大,覺輕,負責后半夜,你呢,就負責前半夜!”最后,還是佟麟閣將軍更有魄力,干脆直接拍了板兒,“讓警衛(wèi)營隨時檢查電話線路,各部隊可以進入營房躲雨,但是也不準離開陣地太遠。一旦遇到情況,咱們立刻用電話通知各部隊就位!”

    “好!”趙登禹對于佟麟閣這位老大哥向來尊重有加,聽對方說得在理,立刻欣然點頭。

    二人都不是拖拖拉拉的性格,既然有了決定,立刻就付諸實施。很快,軍營里的緊張氣氛,就弱了下去。除了軍部警衛(wèi)營和正常巡邏的士兵之外,其余大部分弟兄,都被帶入了陣地附近的空屋子中,在躲雨的同時靠著墻壁稍事休息。

    當休息的命令傳到醫(yī)務(wù)營,里面的幾個青年人的反應(yīng),卻大相徑庭。其中表現(xiàn)最夸張的,毫無疑問為圓臉少女殷小柔,沒等前來傳達命令的士兵把話說完,就一蹦而起,拍著手大聲喊道:“太好了,不打了,終于不打了。我就說么,日本也不傻,能在談判桌上訛詐來的東西,何必非要動槍動炮?明欣,若渝姐,咱們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家了!”

    “有什么好高興的?!”與她的表現(xiàn)截然相反,隔著一道門簾的房間,學(xué)兵營見習準尉馮大器可謂失望至極。將壓滿了子彈的駁殼槍用力朝病號床上一拍,大聲打斷,“小鬼子的訛詐對象,可是咱們中國!你既然上了女中,《六國論》總會背吧?如這般任由其零敲碎打,日削月割,咱們中國人早晚還得被逼到崖山上去?”

    “我寧愿小鬼子今晚就打過來,這樣,就可以給小方、石頭和子鳴他們幾個報仇!”見習上士袁無隅雖然長得白白胖胖,性情卻跟馮大器一樣激烈。一邊惋惜地擦著半個小時之前剛從團長周建良那里死乞白賴要來的捷克式步槍,一邊氣哼哼的搖頭。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只是,只是怕,怕家里人惦記。我……”殷小柔個子小,年齡小,臉皮也單薄。冷不防被馮大器和袁無隅二人嗆了兩句,頓時大大的眼睛里就涌滿了淚水。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你明早按時回家!”馮大器正因為失去了親手給同伴報仇的機會而郁悶,被殷小柔一哭,心情頓時更加煩躁,不屑地看了對方所在的屋子一眼,隔著門簾,再度大聲呵斥。

    這下,殷小柔的閨蜜,鵝蛋臉女孩金明欣可看不過去了。猛地將門簾扯開,雙手叉腰,瞪圓了眼睛看著見習準尉馮大器,厲聲反駁,“回家怎么了?誰是石頭縫蹦出來的,誰徹夜不歸,外邊又兵荒馬亂,他的父母不會擔心?肚子里有火,你跟日本人去?欺負自己的同學(xué),算什么本事?”

    “我,我怎么就欺負她了?我,我只是提醒她,不能老想著自己的小家。就,就忘了今天下午死在鬼子槍口下的同學(xué)!”馮大器跟她和殷小柔,都是小學(xué)同班。家中長輩們,也曾經(jīng)多有往來。被她那雙杏仁眼一瞪,頓時就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然而耐于男子漢的面子,又不愿意道歉。紅著臉,梗著脖子狡辯。

    “想著自己的小家怎么了?古人云,先修身,齊家,然后才能治國安天下。胡博士也曾經(jīng)說過,人只有先愛自己,然后才能愛國。否則,就是個口頭愛國者!”金明欣伶牙俐齒,抓住馮大器話語里的疏漏,旁征博引。(注1)

    “古,古人,古人的話,根本,根本不是那個意思,胡適博士說的話,也未必完全對?!北唤鹈餍酪脦缀鯚o法正常呼吸,馮大器臉色更紅,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應(yīng)。

    “誰的話不對,就你對?你對,你怎么沒拿個博士頭銜回來!”

    “我,金明欣,你……”馮大器語塞,指著對方,胸口上下起伏。

    “胡博士的話當然不對。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中國之所以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就是太多的人,自己和小家,放在了國家民族前頭!”見馮大器已經(jīng)露出了明顯的敗相,袁無隅趕緊上前幫忙。

    ”對,太多人心里有家無國,所以國將不國!”見習上士趙小楠也不甘居于人后,在旁邊大聲補充。

    “如果家都沒了,人都死光了,國家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鄭若渝無法容忍三個男生以多欺少,皺了皺眉,歪著頭反問。

    “那也好過給日本鬼子做奴隸。不自由,毋寧死!”

    “誰說要做奴隸了,我只是說……”

    “國家都沒了,除了做奴隸,你還有選擇么?小鬼子會把你當人看?當年印第安人估計也是這么想,結(jié)果被殺了個精光!”

    “我們也可以拿槍……”

    “那你們何不現(xiàn)在就拿?”

    “我們……”

    “你們……”

    最近一段時間,南苑軍營一直沒遭到日軍的進攻。因此醫(yī)務(wù)營中,這會兒根本沒什么上病號。除了今晚當值的軍醫(yī)和護士之外,空蕩蕩的一整棟房子里,就剩下鄭若渝、金明欣、殷小柔三個女生和馮大器、袁無隅、趙小楠三名學(xué)兵。只要發(fā)生爭執(zhí),必然以性別劃分陣營,根本找不到任何中間派。

    好在,剛剛被調(diào)入通信營的李若水,怕女朋友鄭若渝為自己擔心,接到休息命令后,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醫(yī)務(wù)營來探望,恰恰做了第三方。見女生們和男學(xué)們兵面對面站分成了兩個陣營,爭吵聲都蓋住了外面的雷聲,趕緊放下雨傘,先裝模作樣咳嗽了兩下,然后慢吞吞走過去,很自然地拉住了鄭若渝的手指,“若渝,你們說什么呢,這么熱鬧?都快把外邊巡邏的弟兄,全給招過來了!”

    “啊!沒,沒什么!我們,我們只是,只是在討論,討論!”鄭若渝等三位少女,這才意識到,此地乃是軍營,而非辯論課堂。頓時一個個羞得滿臉通紅,相繼閉上了嘴巴,用力搖頭。

    見習準尉馮大器卻有些余怒未消,不滿地白了“恰巧”擋在自己身前的李若水一眼,啞著嗓子補充,“來就來吧,正好讓他們知道,他們并非孤軍奮戰(zhàn)。此刻不敢說全中國,至少大半個北平的同齡人,都寧愿跟他們生死與共!”

    注1:胡博士,胡適,原文是勸青年人讀書成材,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好過光喊口號。不久就被斷章取義,并廣泛流傳。另外,七七事變后,胡適是積極的主和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