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修我甲兵 (十一)
第十章 修我甲兵 (十一) “若渝姐,你……” 金明欣的身體動了動,卻又遲疑著停下了腳步。 那群絕望的傷兵敢調戲她,當然也不會放過鄭若渝。如果她現(xiàn)在一個人離開,等于親手將表姐送進了虎口。 “沒事兒,他們未必天生就壞!“ 鄭若渝鎮(zhèn)定地朝著她笑了笑,快走走向乙字十三號病房。 “小綿羊被你嚇哭了,來了一頭母老虎!老胡,老胡,不能慫,千萬不能慫??!” 沒想到這種情況下,鄭若渝居然還敢挺身而出,眾傷兵先是楞了一下,隨即不服氣地大聲起哄。 胡排長的兩只眼睛里,頓時冒出了餓狼一樣的幽光,先狠狠拍了一下窗框給自己壯膽兒,然后故意大聲喊道,“娘咧,難道俺老胡要走桃花運了?這個,比剛才那個還好看。她叫什么來著,夠哥們兒義氣的,趕緊給老子提個醒!” ”她姓鄭,人家未婚夫可是個連長!“ “老胡,老胡,口水,快擦擦口水!” ”老胡,不能送,千萬不能慫。弟兄們都看著你呢! “老胡,把你殺鬼子的勁頭拿出來……“ 眾傷兵聞聽,立刻叫囂得愈發(fā)大聲。 同樣是受傷,連長以上,就住軍官病房,最低都是二人間兒。明窗凈幾,還有蚊帳。而他們,卻只能七八個人擠在一起,毫無遮擋。同樣是為國流血,軍官們有十幾塊銀元一支的西洋針劑,而他們,卻只有止血粉和亂七八糟的苦藥湯。同樣是舍命殺鬼子,軍官們身邊就有如花似玉的女護士,而他們…… 這不公平,至少,前兩項絕對不公平。更可氣的是,付出了這么大代價,忍受了這么多不公平,還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更更可氣的是,一個敗仗接一個敗仗打下來,喪城失地,當官的卻誰都沒有罪。而他們,卻因為斷了個胳膊和大腿,被掃地出門,馬上就要成為乞丐和餓殍! 所以,他們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憋著一股無名火。只要找到出口,就想往外發(fā)泄。根本不愿意管,被他們發(fā)泄的對象是否無辜。 ”都閉嘴,未婚,就是沒結婚。沒結婚,就是誰都可以追!“ 在一片惡意的哄笑聲中,胡排長突然大聲叫喊。緊跟著,一個箭步來到病房門口,學著評書中的英雄模樣,單手向鄭若渝合十為禮,”鄭姑娘請了,在下胡鵬,今年二十七,至今未婚。家有薄田……“ “胡排長,醫(yī)生說過,你不能亂動,否則,傷口裂開,你這條胳膊就徹底治不好了!” 鄭若渝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無禮而生氣,將木頭藥箱抱在胸前,大步向前走去。 胡排長正準備偷偷伸向鄭若渝胸口的右手,剛好碰到了藥箱上。楞了楞,本能地側身后退。鄭若渝快步從他身邊走過,來到屋子中一個至今無法起床的傷號面前,笑著寒暄:“老李,你今天感覺怎么樣了? 好一些了么?我給你把傷口清理一下,應該很快就能好起來!” “鄭,鄭護士……” 躺在床上的閉目等死的傷兵老李緩緩張開眼睛,臉上露出一絲無力的善良,“不,不用管我了。我,我反正早晚都是個死。你,你趕緊去別的病房吧。不要,不要浪費時間在我們這些將死的人身上!” “老李,你這話就不對了。你不過大腿被子彈穿了個洞而已,很快就能好起來。傷好之后,找個大戶人家做個門房,照樣能養(yǎng)活自己!” 鄭若渝溫婉地沖著他笑了笑,信手揭開蓋在此人腿上的棉被。 一股惡臭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熏得所有人都幾欲作嘔。但是,鄭若渝卻只皺了皺眉頭,就適應了這種傷口潰爛的味道。耐心地解開紗布,將老李的大腿架在自己膝蓋上,開始用棉花沾著鹽水替老李清洗傷口處的腐rou。 這種認真而又溫柔的動作,讓所有絕望的傷兵,都心中為之一暖。起哄的聲音,頓時就弱了下去。已經追到鄭若渝身后的胡排長,也覺得自慚形穢。肚子里剛剛打好草稿的那些骯臟話,就像是冰雪遇到了陽光,迅速消融。 ‘我這是怎么了?一個小娘們兒有啥可怕?她只是假裝好人而已?;剡^頭,就會像那些當官的一樣沒良心。’ 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嘴巴,排長老胡像沖鋒一樣,忽然蹲了下去,單手抓住鄭若渝的右臂,“凡事兒講究先來后到,分明是老子站在門口的,你怎么先給他換。老子,老子大小也是個排長!” 一股鋪天蓋地的口臭,就像毒氣彈一樣,從他嘴里噴出來,瞬間便將鄭若渝熏得頭昏腦漲。后者的眉頭迅速皺緊,掙扎了一下,低聲呵斥,“胡排長,麻煩你放尊重些,不要干擾我的工作!” “工作?給他換藥是工作,給老子換藥就不是了。”胡排長頓時覺得受了侮辱,握在鄭若渝右臂上的手,瞬間變成了鐵箍,”告訴你,老子今天……啊——” 一支注射器專用針頭,狠狠扎在了他手背上,疼得他松開五指,一蹦而起。鄭若渝利索地將注射器放回藥箱里,繼續(xù)從箱子里取出一卷漿洗干凈的繃帶,認真地去裹好老李的傷口。從始至終,沒多看胡排長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的其余傷兵,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誰都不肯給予胡排長半點兒同情。 “你們……” 胡排長的臉,迅速羞成了豬肝色,手指眾傷兵,大聲數落,“你們這群喪盡天良的,剛才慫恿老子往上沖的是你們,現(xiàn)在看老子熱鬧的,也是你們。你們等著,老子就不信了,就憑老子這張英俊的臉……” “胡排長,請回你的床位去,該給你換藥了!” 鄭若渝將老李的上腿放回床上,然后拎著藥箱,緩緩站起。 “我……” 胡排長又是一愣,本能地邁步后退。然而,四下里的哄笑聲,卻又讓他覺得好生屈辱。于是乎,再度將心一橫,猛地向前跨了半步,單手將鄭若渝攬在了自己懷中。 “你,你干什么,快放開,快放開!你這個人,怎能不知道好歹?!”鄭若渝強行裝出來的冷靜,立刻被打了個粉碎。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呵斥。 她一直対這群傷兵的境遇懷著同情之心,所以即便對方說了一些出格的話,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她也認為這些人只是一時糊涂,只要自己冷靜應對,就能令這些人恢復理智。然而,她恰恰沒考慮到,失敗情緒對人性陰暗面的放大作用,恰恰沒考慮到,這群傷兵里頭,很多人都像老李一般,早已經將自己當成了一個死人! 死人,是無所畏懼的,也不必考慮什么禮義廉恥。見鄭若渝如同一頭驚慌失措的小鹿,胡排長更加得意,竟將臭烘烘的嘴巴向前湊了湊,從背后去吻對方的耳垂,“鄭護士,你身上真香。你,你比我見過的所有女人都香十倍。你……“ ”老胡,老胡,過了,過了!“ ”老胡,別鬧了,再鬧就出大事兒了!“ ”老胡……“ 沒想到胡排長真的敢將嘴巴上的花樣付諸行動,眾傷兵慌忙扯開嗓子,大聲勸阻。然而,此時此刻,胡排長心中哪還有理智可言,一邊單手夾著鄭若渝的身體往自己床邊走,一邊大聲叫嚷:”瞧不起我不是,你憑什么瞧不起我?老子親你一下又怎么了,你難道就沒被別的男人親過?軍官又怎么了,老子也是個軍官,老也殺過鬼子,老子為國家斷了一支胳膊。老子……“ ”砰!“ 一根拐杖,狠狠砸在了他后腦勺上,將他砸得眼前金星亂冒。 ”哪個王八蛋敢打老子!“ 毫不猶豫放開鄭若渝,胡排長揮舞著完好的右臂,去找襲擊自己的人報仇。 又一記拐杖凌空而落,狠狠打在他鼻梁上,讓他鼻子一熱,酸甜苦辣咸,五種味道齊齊沖上了腦門兒。 ”軍官又怎么,軍官是叫你帶著弟兄們殺鬼子,不是帶頭去禍害自家姐妹!軍官是叫你沖鋒時死在前頭,不是叫你躲在病房里欺負護士。“ ”你殺過鬼子,這屋里誰沒殺過鬼子?你為國家斷了一只胳膊,這屋里誰是囫圇個的?“ ”有力氣,有力氣你上戰(zhàn)場啊,發(fā)泄在自己人身上算什么本事?小鬼子殺我同胞,辱我姐妹。你這樣做,跟小鬼子還有什么分別?!你這樣做,對不對得起戰(zhàn)死沙場的那些弟兄?!” 馮大器手持拐杖,將鄭若渝護在身后,宛若一名來自中世紀的騎士,在保護著自己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