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行 與子偕行 (三)
第十一章行 與子偕行 (三) 濃煙滾滾,火光四起,槍聲大作,慘叫不絕于耳。 原本還算秩序井然的幾支隊伍,瞬間全都亂成了一團。爭相逃命的士兵們你推我,我推你,如同沒頭蒼蠅般四下亂竄。很多人未有被敵機的子彈擊中,卻被驚慌失措的自家袍澤,直接推下了山坡。很多人原本只是臥倒在地,躲避天空中的機槍掃射,卻被自家袍澤踩得筋斷骨折。 “不要慌!不要慌!小鬼子的飛機攜帶不了多少彈藥,小鬼子的飛機攜帶不了多少彈藥!” 李若水冒著被子彈打成篩子的風險,跳上一塊巖石,揮舞著手臂大聲約束隊伍。 沒有任何人理會他,除了馮大器和上頭派下來的那四個排長。傷愈歸隊的傷兵和失去建制的殘兵,原本就士氣就非常低彌,驟然遇到敵機的狂轟濫炸,意志力瞬間就被清了零。而昨天才剛剛選出來的班長,排副們,也沒來得及熟悉各自麾下的弟兄,發(fā)現有人帶頭逃命,連對方的名字都叫不上來,更甭說拿出軍官的威風去阻止。 ”別喊了,讓他們跑,四周全是荒山野嶺,看他們能跑哪去?!“ 馮大器被士兵們的表現,氣得兩眼發(fā)紅,狠狠推了李若水一把,大聲提醒?!庇心枪Ψ颍蝗鐜臀胰フ彝C槍。小鬼子的飛機都快擦樹梢上了,老子不信……“ 話音未落,兩串曳光彈拖著猩紅色的尾巴,直接砸在了他身側,將周圍的石塊砸得火星四濺。猛地向前撲出了半丈遠,他迅速臥倒,同時扭頭向李若水發(fā)出最后的提醒,”快躲,飛機上的鬼子能看見你,看出你是一個軍官!“ 不用他的提醒,李若水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一個縱身跳到臨近的大樹之下,緊跟著又來了兩個橫滾。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更多的子彈從天空中落下,將李若水先前所站得巖石,打了個粉身碎骨。 ”該死!“ 李若水趴在不遠處的樹坑中,開槍反擊。手槍所射出的子彈,卻根本抵達不了飛機的高度,更甭提奈何里邊的鬼子飛行員分毫。 ”開槍,開槍,開槍跟他們拼了!“ 四個排長受到提醒,也不再去努力收攏各自麾下的弟兄,而是舉起漢陽造,朝著天空連續(xù)扣動扳機。 ”乒乓乒乓……“ 孤獨的步槍射擊聲,夾雜在引擎的轟鳴聲和機槍掃射聲里,顯得孱弱異常。 沒有一發(fā)子彈命中,漢陽造打飛機,只存在理論上的可能,根本無法成為現實。但是,他們的舉動,卻給周圍很多驚慌失措的弟兄,直接注射了一劑”強心針“。登時,數十支步槍舉了起來,對準了天空中的飛機射出了復仇的子彈。 ”乒乓乒乓……“ ”乒乓乒乓……“ ”乒乓乒乓……“ 更多的弟兄,加入了反擊隊伍。對準天空開火的步槍,從數十支,迅速擴充到數百。從山頂到山腳,從樹林邊緣到河灘土溝,密密麻麻的槍聲,剎那間響徹原野! 依舊沒有任何一架飛機被擊落,但是,槍聲卻極大緩解了弟兄們心中的恐慌。原本在爭相逃命的很多人,都忽然想了起來,自己手中還拿著家伙,自己還是一個上過戰(zhàn)場,經驗豐富的老兵。一個接一個停住腳步,就近尋找隱蔽處臥倒,然后對著天空中年的飛機抬起了槍口。 也許是感覺到了來自下方的危險,更可能是打光了炸彈和機槍子彈,日軍的飛行員,很快就將飛機拉了起來,像蝗蟲般,成群結隊的去遠。 媽的,有種別走!“ 一排長老崔抹了把被硝煙熏黑了的臉,大聲詛咒?!比影?,繼續(xù)扔啊,有種繼續(xù)扔炸彈啊,看你還能扔多久!“ “別亂嚷嚷了,趕緊想辦法將活著的弟兄們收攏起來!小鬼子的飛機,絕不會單獨出動!” 李若水一個箭步沖向他,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收攏弟兄們,收攏弟兄們,準備戰(zhàn)斗。李連長說得沒錯,小鬼子的大部隊,應該就在附近!” 馮大器再也顧不上跟李若水爭風吃醋,扯開嗓子,大聲向周圍的人說明情況。 他二人年齡不如周圍的弟兄們大,參軍時間也不如周圍弟兄們長。但是,若單獨論跟小鬼子的戰(zhàn)斗經驗,卻遠比周圍大多數弟兄豐富。從南苑堅守和突圍的經驗,以及固安、琉璃河等地的一連串戰(zhàn)斗中,他們早就摸索出了日軍的空地配合規(guī)律。知道一輪狂轟濫炸結束之后,接下來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沒等二人帶著麾下的排長和班長們,收攏起足夠的弟兄,日軍的膏藥旗,已經出現在了大伙的視線之內。炮彈再度如鳥糞般,呼嘯而落。緊跟著,就是重機槍掃射,擲彈筒開路,輕機槍掃射和白刃沖鋒。 毋庸置疑,日軍早就得知了二十六軍的撤離路線,像一群餓狼般,提前埋伏在了半路上。如今,它們將獠牙盡數露出,咆哮著沖入戰(zhàn)場,試圖將獵物一網打盡。 “二十六路軍高層,甚至比二十六路軍軍部還高的高層,也有漢jian!”李若水痛苦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半邊身體瞬間都失去了知覺。 光憑著空中偵查和少數特務的尾隨追蹤,日寇根本不可能對二十六路軍的撤退時機和撤退路線,把握的如此精準!也不可能,提前布下天羅地網! “走?。∵@時候,留下來等于找死!“ 一排長老崔忽然丟下了武器,用肩膀架起李若水,轉身逃向了一處山洪沖出了的土溝。 ”你們倆扶著馮連副,老子給你們斷后!“ 三排長老趙丟下一句話,背對著老崔,且戰(zhàn)且退。 另外兩個排長,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聽從。一左一右拉住試圖跟鬼子拼命的馮大器,跌跌撞撞沖進了土溝。 “放開我,放開我!“ 馮大器身上的傷勢還未痊愈,使不出力氣,急得眼淚成串地往下掉。奇恥大辱,無法逃避的奇恥大辱。自打投筆從戎以來,他幾曾吃過如此慘的敗仗?連敵軍規(guī)模多大,番號是什么都沒看清楚,居然就被逼著棄軍而逃。 ”放下我,叫上弟兄們,一起沿著土溝走!“李若水的聲音,緊跟著在他耳畔響起,充滿屈辱,卻沒有失去理智,”以這個土溝為戰(zhàn)壕,咱們六人組成一道防線,叫上周圍的弟兄們一起走。能救一個算一個!“ 這個急中生智的決定,效果立竿見影。突然殺出來的日寇,雖然早就弄清楚了二十六路軍的后撤路線,卻沒來得及弄清楚預設戰(zhàn)場上的所有地形。而漫山遍野的潰兵,又極大程度吸引了日寇的目光,讓李若水和他身邊的幾十個人,成了完全被忽視的一伙。 山溝挨著山溝,樹林挨著樹林,憑著百分之七十的運氣和百分之三十的戰(zhàn)場直覺,中午十一點左右,李若水終于將自己臨時收攏起來的弟兄們,帶出了日寇的埋伏圈。 清點的結果非常令人悲憤,原本四個排,一百六十多人的榮一連,最后活著脫離戰(zhàn)場的,還不到五十人。其中還有十幾個人原本屬于別的隊伍,只是因為當時距離那條被山洪沖出來的土溝近,才稀里糊涂地撿回了一條性命。 潰敗,無法掩飾和否認的潰敗。 所謂”有序、迅速、盡量不引起敵人的注意“,徹底成了癡心妄想。而更艱難的挑戰(zhàn),卻還在前方等著他們,隨時準備將他們推下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