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與子偕行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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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與子偕行 (十六) “乒,乒,乒乒……”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轟!轟!轟!轟!” …… 連綿不斷的射擊聲,被山風從山坡中央,迅速送上了山頂。 盡管沒有參加戰(zhàn)斗,盡管已經(jīng)見過太多的鮮血和尸體,可當死神伴著槍炮聲,在山坡中央往來穿梭之時,還是有不少護士如同受驚的小貓般,互相抱在了一起,瑟瑟發(fā)抖。 鄭若渝當然不會這樣,她恨不能抓起一條步槍,沖到半山腰與李若水并肩而戰(zhàn)。但是,這個想法才一冒頭,就被李營長和袁無隅兩人,聯(lián)手掐滅在了萌芽狀態(tài)。 前者是她的頂頭上司,說出來的話就是軍令,根本不準許她反駁。而后者,則將他自己,當做了所有女護士的貼身侍衛(wèi)。無論鄭若渝如何威逼利誘,都堅決不準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半步。 鄭若渝無奈,只好收起了上陣殺敵的念頭。拉著金明欣與自己一道,裝出滿不在乎的模樣,努力給其他護士打氣。然而,她和金明欣兩人的努力,效果卻微乎其微。 戰(zhàn)斗已經(jīng)打了整整三個小時,卻遲遲看不到結(jié)束的的跡象。護士們即便再缺乏經(jīng)驗,也都知道,她們已經(jīng)走在了生死的邊緣。 如今,從山頂醫(yī)務營藏身位置,朝半山腰看去,已經(jīng)看不清楚戰(zhàn)壕是什么模樣。被炸斷的樹木,燃起熊熊大火,像蠟燭般,將天地間照得一片通亮。 “不要害怕,怕也沒用。山坡太陡,鬼子的坦克開不上來!” 俯身握住一個護士的手,鄭若渝笑著大聲安慰。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驅(qū)散對方心里的恐慌。 “嗯!” 對方拼命點頭,然而,眼淚卻依舊不受控制地往下流,胳膊和身體,也不受控制地顫抖。 “沒事兒,真的沒事兒。這里距離邯鄲沒多遠!總指揮一定會派人救咱們!” 松開手,她輕輕抱住對方的肩膀,“說不定,援軍已經(jīng)再半路上!” “若渝姐……” 年青的護士雙手抱住她的腰,忽然痛哭失聲。 “沒事兒,真的沒事兒。我有槍,你也有。大不了,咱們跟鬼子拼命,拼掉一個算一個!” 感覺到眼淚的溫度,她笑得更加溫柔。“別哭了,至少別哭出聲音。他們正在跟鬼子拼命,聽到后會影響士氣!” 哭聲戛然而止。年青的護士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蹲在地上顫抖得如風中的垂柳。其他護士聽到了,也紛紛用手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 ”沒事兒,真的沒事兒!“ 鄭若渝又沖大伙笑了笑,緩緩站起身,拉著金明欣,再度向半山坡凝望。 哭聲,其實傳不了那么遠!特別是在逆風,并且槍炮轟鳴的情況下,能被前方將士聽見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哪怕有萬分之一可能,她也不愿意看著其發(fā)生。這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為李若水做的事情,她必須努力做到最好。 在走進軍營那一刻,她曾經(jīng)說過,永遠不會拖他的后腿。既然許下了承諾,就永不反悔。 她這輩子,從來沒打算做一條蔓藤,纏著他,束縛著他,讓他心中的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她只希望跟他一樣,做兩棵并肩而立的英雄樹。一起長大,一起面對來自太平洋的風暴,一起開出絢麗的花朵,直到天荒地老!(注1: 英雄樹,即木棉樹,又名攀枝花。大革命時期在廣州多有種植,曾經(jīng)被當做廣州市的市花。樹高可達25米,花大如拳頭,鮮紅似火。) 這個承諾,她不知道李若水是否還記得。但是,對她來說,卻是勇氣和力量的來源。無論是在南苑,在逃亡的路上,還是在固安,每當她感覺到害怕,感覺到軟弱。她都會看一眼他挺拔的背影,然后小心告訴自己,他還在戰(zhàn)斗,還在努力堅持。然后,她自己也努力挺直身體,邁開大步,跟他相伴而行,并肩去面對所有危險和挑戰(zhàn)。 已入秋多日,天氣漸冷,可從山下吹上來的風,卻始終都是熱的,并且還帶著一股nongnong的焦糊味道。這樣的味道,鄭若渝早已習慣,就像她習慣于自己的未婚夫一次又一次的上陣殺敵,一次又一次的掛彩受傷,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一次又一次跟她重聚,而后有轉(zhuǎn)身告別。 在戰(zhàn)斗剛剛開始的前一個小時里,失去戰(zhàn)斗能力的傷員,源源不斷地被抬到這臨時的“戰(zhàn)地醫(yī)院”,每一次,表妹金明欣都會努力替她問別人,“我姐夫怎么樣?”結(jié)果都是,“他還活著?!被颉袄钸B長沒事。” 然后,鄭若渝就笑瞇瞇的看著表妹,雖不說話,眼神中卻明白無誤的傳遞著這樣的信息,“看,我沒說錯吧,他不會有事的!” 然而,隨著天色漸漸轉(zhuǎn)黑,被送上來的傷兵,急劇減少。到了現(xiàn)在,竟然一連一個多小時,都沒任何人被送上來。她的心臟,就不受控制地慢慢抽緊。 之前送上來的傷員,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不再呻吟了。因為根本沒有任何藥物,呻吟也不能令他們的痛苦,減輕分毫。 有一部分重傷號,甚至已經(jīng)永遠閉上了眼睛。然而,他們的臉上,卻帶著滿足了笑容。好像已經(jīng)完成了這輩子的所有心愿,一個個走得了無遺憾。 鄭若渝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⑿χ鎸λ劳?,在行軍的途中,那些年青的士兵總是將最好吃的山果,最新鮮的野味,心甘情愿地送到護士們手上。對他們來說,干凈漂亮又讀書識字的護士們,既是他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女性,也是他們夢想中最完美的妻子。值得他們?yōu)樗?zhàn)斗到生命最后一息,雖然,雖然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護士們根本不可能記住他們的名姓。 ”嗤——” “嗤——” 日軍的照明彈不斷騰空而起,將戰(zhàn)場照得忽明忽暗。 鄭若渝的目光繼續(xù)努力尋找,依舊無法看到未婚夫的身影。已經(jīng)很久沒有傷兵送上來,可見半山腰的戰(zhàn)斗,是何等的激烈。連轉(zhuǎn)移傷員的人手,都徹底抽不出來。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握緊拳頭,悄悄給自己吃定心丸。沒有消息,說明他的未婚夫還活著,還在繼續(xù)戰(zhàn)斗。沒有消息,同時也說明小鬼子到現(xiàn)在還沒能突破中國軍隊的防線,而隨著夜色越來越濃,日寇在武器方面的優(yōu)勢,將大打折扣。 ”嗤——” “嗤——” ”嗤——” “嗤——” 又是數(shù)枚慘綠色的照明彈,像鬼火般射向了天空,將山上山下,都照成了地獄般的顏色。 這不是個正?,F(xiàn)象,記憶里,小鬼子都摳門兒得很。極少會做浪費物資的事情,除非,除非他們另一圖謀。 憑借投軍以來幾度歷經(jīng)生死所培養(yǎng)出的本能,鄭若渝遲疑地扭頭四下張望。剎那間,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幾乎凍結(jié)! 在坡左后方,最黑暗,最骯臟的一處土溝中,無數(shù)蛆蟲般的身影,正悄無聲息地向山頂爬了過來。她恨不得是自己眼花,努力抬手揉了幾下,隨即,更加清楚地確定,那群蛆蟲,是敵非友! 偽軍,一支不知道什么時候投靠了鬼子的偽軍,趁著獨立旅與日寇打得難解難分之際,繞到了戰(zhàn)場的側(cè)后方,沿著一條放羊人才有可能知道的山路,悄然爬向了山頂。 他們的目標,毫無疑問,正是被獨立旅保護在身后的醫(yī)務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