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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關(guān)河未冷在線閱讀 - 終章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

終章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

    終章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鞭炮聲取代的槍聲,熱鬧了整個北平……

    1945年八月十五,日本天皇正式向全世界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八年暗無天日的生活結(jié)束了!全中國的老百姓,個個揚眉吐氣,怎么慶祝都不夠表達自己的歡樂心情!

    而那些耀武揚威的鬼子,漢jian,則全成了過街老鼠。他們能逃便逃,不能逃就躲起來,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拉出去清算。

    武田正一獨自坐在二樓,望著家人的照片默默流淚。他再也不用去冒充船廠的少東了。那個巨大的造船廠,連同造船廠周圍的所有民居,全在原子彈下化作了一片焦土。他的鄰居,他的母親,哥哥,嫂子,弟弟、侄兒,無論貧富貴賤,無一幸免。

    “中華民族萬歲!”

    “中華民族萬歲!”

    ……

    有一支游行隊伍,從街道上經(jīng)過。隔著很遠,口號聲就傳進了屋內(nèi)。換做兩個月前,如果聽到這句口號,哪怕雙腿行動不便,武田正一也會立刻帶領(lǐng)手下爪牙們沖出去,將那個人當場殺死。而現(xiàn)在,他去只是用手狠狠抓了把輪椅,然后就頹然垂下了腦袋。

    他手下的爪牙都被召回華北特務(wù)機關(guān)機關(guān)總部,在接到盟軍的新命令之前,嚴禁出門。平素唯他馬首是瞻的漢jian們,也早就跑得一干二凈。他想要再去抓“叛亂分子”,就只能親自動手。而那樣的話,他保證會被后者直接用石頭砸成rou醬。

    “小柔,下賤的女人,你又去哪了?!” 猛地扯開嗓子,武田正一大聲咆哮。沒有了爪牙,他至少還有妻子,至少,這個家里,他還是最大。那個下賤的女人,一天不挨打就皮癢。今天都到現(xiàn)在了,居然膽敢不給自己準備午飯?!

    沒有任何回應(yīng),樓上樓下都靜悄悄地,連仆人慌亂的躲藏聲都聽不見。武田正一對此很不習慣,轉(zhuǎn)動輪椅出門,快速奔向樓梯。

    樓梯口也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但樓下窗簾處,卻隱約可以看到一雙穿著布鞋的腳?!皬垕?,滾出來,不要藏了,我看到你了!” 獰笑著大喊了一聲,他從輪椅下抽出了平素打人用的木棍,“那個賤女人哪里去了,讓她馬上來見我!”

    “小姐不會再回來了!” 窗簾被扯開,家里的廚娘紅著臉走了出來。隔著樓梯,用顫抖的聲音向他還嘴,“我也不在這里做了,我是回來拿我的衣服的?!?/br>
    看得出來,這個女人很害怕,眼睛里已經(jīng)帶上了淚光。武田正一最喜歡的,就是看女人害怕的模樣,用木棍遙遙地指著對方,繼續(xù)大聲威脅:“八嘎,她敢?你去把她給我找來,看我怎么收拾她。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這些年,家里從未欠過你的工錢!”

    “工錢是小姐家出的!” 張媽被他嚇得連連后退,背靠著一樓的柱子,咬著牙回應(yīng),“這個房子,院子,也是小姐家買的。這些年,一直是小姐家養(yǎng)著你。我們都不欠你分毫!小鬼子,日本戰(zhàn)敗了,老爺不用在怕你了,我們也不用再怕你了。想讓別人再伺候,你做夢去吧!”

    說罷,將剛剛收拾好的包裹往肩上一扛,快步出門。

    “站住,你這個下賤女人!” 武田正一被氣得眼前陣陣發(fā)黑,丟下木棍,順手從輪椅背后抽出手槍?!安徽咀?,我就開槍了!

    張媽聽到了他的威脅,卻沒有停步。身體猛地一轉(zhuǎn),迅速在門外消失。武田正一的槍口,追著張媽的背影,隨時可以扣動扳機。然而,最終,他卻沒勇氣曲下食指。

    對方說得沒錯,這些年殷家像供神像一樣供著他,對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給予滿足,不是欠了他的,也不是怕了他本人,而是怕他身后的日本帝國。

    如今,日本帝國投降了,沒有人再需要怕他了。他再也甭指望動不動就將殷小柔打個半死,再也甭指望誰會小心翼翼地伺候他飲食起居。

    “中華民族萬歲!””日本帝國主義被打倒了!

    “中華民族萬歲!”

    “勝利,勝利,勝利……”

    又一直游行隊伍,從街上走過。每一句口號,都如子彈一般,直接射在了武田正一的心口上。

    中國人勝利了,日本戰(zhàn)敗了。

    他在長崎的家被原子彈炸平了。

    他現(xiàn)在一無所有,包括最基本的謀生能力、”嗷——————“ 嘴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嚎叫,武田正一,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鼻梁,哆嗦著,猶豫著,反復再三,最終還是扣動了扳機?!迸?!“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在鞭炮聲的海洋里,槍聲微不可聞。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八月十五,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那天起,到1945年9月21日北平行轅參謀張王鴻韶正式抵達南苑這一個多月時間,自殺的日本特務(wù)和軍官,就有兩百余人。而從9月21日國民政府宣布接管北平,到十月十日孫連仲上將代表政府在太和殿正式舉辦受降儀式這二十天里,日本特務(wù)、軍官和士兵自殺數(shù)量,更是達到了一個新的高點。

    而這段時間里,北平城內(nèi)的大小漢jian們,則爭相尋找門路,改頭換面。他們當中一些人,雖然像鬼子一樣,把壞事做盡,但是,他們卻沒勇氣自我了斷。而是通過各種辦法,洗白自己,讓自己迅速從帶路先鋒,變成愛國英雄。

    原偽天津市長潘毓桂,就是其中最”瀟灑“的一位。日本剛剛宣布投降,他立刻公然宣告,自己與日本人合作,乃是為國為民。當初之所以選擇帶路,是為了避免“戰(zhàn)事蔓延,禍及生民”。所謂賣國,乃為了愛國是也,拳拳之心,天日可鑒。

    還甭說,他這番”高論“,真的贏得了許多”頭面“人物的共鳴。一時間,北平、天津兩地,”因為愛國而賣國“者,多得如過江之鯽。而那些家里有兒孫參加過抗日組織,或者有兒孫為了抗日英勇犧牲的大戶人家,如金氏會社,袁氏影業(yè),更是搖身一變,全家上下都成了抗日英雄。渾然忘記了,他們當初是如何在報紙上公開宣布,與家中”不孝“子女,斷絕血緣關(guān)系的過往!

    不過,也有把整個永定河的水全澆到身上,也洗不白的。大漢jian殷汝耕就是這么一位。日本政府宣布無條件投降之后,他明白自己肯定會被清算,立刻聯(lián)系在日本人中的老關(guān)系,請求移民。結(jié)果,那些老關(guān)系自顧不暇,哪有時間來幫他?一直到受降儀式舉辦那一刻,移民手續(xù)也沒辦下來,家里的孝子賢孫們,倒是跑了個一干二凈。

    唯獨沒有跑的,就是他的嫡親曾孫女殷小柔。日本政府宣布投降之后,家里人不再害怕特務(wù)威脅,她第一時間就搬了回來。這幾天,無論是一日三餐,還是湯藥補品,都是她在為殷汝耕打理。家人們嫌棄她是日本特務(wù)的妻子,怕受到拖累,逃離的時候故意沒叫她,她也不覺得生氣。反倒因為沒人再需要理睬她,氣色一天天地好了起來。

    房門‘咿呀’一聲開了。隨著nongnong的中藥味兒,響起起一個柔和的聲音,“曾祖父,該吃藥了?!?/br>
    看著曾孫女拿起湯勺準備喂自己吃藥,殷汝耕心中微微一暖。到底沒白疼這孩子,如今也就她陪在自己身邊了。

    他擺擺手,輕輕搖頭:“好孩子,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曾祖父了。你聽曾祖父說,你當年,也是為了抗日立下過大功的,雖然沒有英勇就義……”

    一句話沒等說完,七八個穿制服的人,忽然從大門口長驅(qū)而入,沒等沖到近前,就高聲宣布:“殷汝耕,你通敵賣國,罪大惡極。國民政府平津肅jian委員會,特來將你緝拿歸案?!?/br>
    說罷,一把推開殷小柔,從椅子上將他架起來,不由分說就上了手銬?!痹┩?,天大的冤枉!“ 殷汝耕沒力氣掙扎,也沒勇氣掙扎,扯開嗓子,大喊大叫,”長官,我沒有通敵賣國,我跟潘市長一樣,是為了救國,是為了救國啊。我有證據(jù),我有證據(jù),我通過我曾孫女,向重慶故意泄露過情報,故意泄露過大量情報。不信,你們可以問軍統(tǒng)北平站的馬站長。我曾孫女小柔,是鐵血除jian團的得力干將!“”鄙人就是馬漢三!“ 屋門外,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而入,先看了一眼被嚇得臉色煞白的殷小柔,又看了看老態(tài)龍鐘的殷汝耕,笑著搖頭,”我怎么沒聽說過,你曾經(jīng)故意泄露情報給我?殷汝耕,你這些年為虎作倀,該享受的都享受了,事到臨頭,就別耍賴了。否則,除了讓馬某瞧不起你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小柔,小柔!”殷汝耕說服不了馬漢三,將頭又快速轉(zhuǎn)向臉色煞白的殷小柔,大聲哀求,“快,你快告訴馬長官。你是鐵血除jian團人,你真的是鐵血除jian團的人啊!曾祖父剛才的話,全是真的,全是真的!”

    “長官!我的確是鐵血除jian團的團員!” 殷小柔緊張得渾身發(fā)抖,卻不忍繼續(xù)看自己的曾祖父受罪,咬著牙向前走了半步,大聲替自家曾祖父求情,“您可能不知道我,但除jian團的同伴,應(yīng)該有人還記得我。我當時的化名,是小小銀,在b組擔任情報員!”

    “她上交的那些情報,都是我故意泄露給她的。我早就知道她是你們的人,所以才冒著被日本鬼子滅族的危險,將情報泄露給了你們!” 嫌殷小柔說得不夠份量,殷汝耕繼續(xù)大叫著補充。

    “哦?” 馬漢三聽得將信將疑,將目光迅速轉(zhuǎn)向他手下的得力干將們。

    眾人紛紛搖頭,誰也不知道鐵血除jian團內(nèi),當年還曾經(jīng)有過殷小柔這么一個情報員存在。最早那支除jian團,在1940年就被日本特務(wù)連根拔起了。里邊的骨干,犧牲的犧牲,退出的退出。后來再次重建,大部分團員都是從天津調(diào)過來的,與以前的團員交流很少。

    殷小柔也知道,想救自家祖父的命,不能光憑著幾句說辭。得找到過得硬的人證物證。努力將目光在馬漢三今天帶來的人臉上反復逡巡,卻始終找不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急得火燒火燎間,卻又聽見殷汝耕大聲叫嚷:“鄭若渝,鄭峨眉可以替你作證。你,金炎和她,都是軍統(tǒng)的人。曾祖父我早就知道,但是我始終都沒有向過日本人透漏過分毫!”

    “對,鄭峨眉可以為我作證,她是a組的組長。我收集情報的本領(lǐng),也是她和曾清團長兩人手把手教的!” 殷小柔得到了提醒,立刻大聲補充。每一句話,都充滿了自豪。

    那是她這輩子所做,最勇敢的幾件事之一。所以,每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說起來,也理直氣壯。

    馬漢三聽聞她提到鄭峨眉和曾清,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慎重。斟酌了一下,柔聲向她解釋:“當初為了保護除jian團的成員,花名冊和相關(guān)檔案,全都被馮晚成同志銷毀了。曾清同志,也壯烈犧牲。你說的這些,我不能否認。但是,你需要找到更多的證人和證據(jù)。否則,光憑你自己,肯定不夠。特別是你……”

    他本想提醒殷小柔,曾經(jīng)嫁給武田正一的事實。但是,話到了嘴邊上,終究不忍心在對方傷口上撒鹽,嘆了口氣,迅速將頭又轉(zhuǎn)向殷汝耕:“當初,軍統(tǒng)北平站的確從鐵血除jian團那邊,得到過大量情報。雖然這些情報以后勤方面居多,如果確實證明是由你故意泄露,倒也可以成為你辯護的證據(jù)。但是,這些證據(jù)到底能抵銷你多少罪行,得由法官來定。證據(jù),也得向法庭提交!肅jian委員會今天是奉命抓人,沒資格對你網(wǎng)開一面!“

    說罷,又用充滿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殷小柔,大聲向手下人命令,”帶走!“”長官,長官……“ 殷小柔大急,趕緊邁步阻攔。一名穿制服的骨干嫌她耽誤時間,皺著眉頭擋在了她面前,低聲呵斥:“馬主任都給你指明了道路了,你怎么還不知道好歹?!去找證據(jù)和證人,越有分量越好!別胡攪蠻纏,否則,就憑你嫁給日本特務(wù)頭子這條,就可以把你一起逮捕!”

    “啊——” 殷小柔嘴里發(fā)出一聲尖叫,剎那間,天旋地轉(zhuǎn)。

    殷汝耕卻顧不上安慰殷小柔,繼續(xù)扯著嗓子大叫,“小柔,小柔,去找鄭若渝,去找鄭若渝。你知道鄭家在哪,你知道鄭家在哪。最近幾天,鄭家一直在四處吹噓,說他們家出了個花木蘭!”

    “若渝,你可真是咱們家的花木蘭啊。咱們家,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guān),全靠你了!” 北平協(xié)和醫(yī)院,一間寬敞的高級病房里,七八個衣衫光鮮的男女,圍在病床前,對著剛剛睡醒的鄭若渝噓寒問暖。

    因為用盡各種手段,都未能讓她悔過投降,又耐于她祖父鄭孝胥給日本國立下過大功,不方便下令將她處死。華北特務(wù)機關(guān)的鬼子們,從40年秋天起,就將她關(guān)在了一個半人高,暗無天日的鐵籠子里。只有在外人探監(jiān)時,為了顯示慈悲,才勉強拉她出來直一下腰。

    將近五年的牢獄生活,極大地破壞了她的健康。所以在被家人接出監(jiān)獄,重新看到陽光那一瞬間,她就昏了過去。

    好在鄭家上下,都知道要靠她來保住整個家族,故而為她治療之時不惜血本??恐靸r的西藥和重金禮聘來的美國醫(yī)生,才在鬼門關(guān)口,又把她給拉了回來。

    最近幾天,到醫(yī)院探望她的長輩一波接著一波。包括當年她被鬼子抓了后,力主將她逐出家門的那幾位,也都接踵而至。大伙像眾星捧月一樣,圍著她,夸獎她當年的勇敢,堅韌,威武不屈??洫勊斈昃涂吹饺毡竟碜舆t早完蛋的遠見卓識,唯恐哪句話沒說到位,得罪了她,讓她拒絕在軍統(tǒng)北平站站長,也就是現(xiàn)在的肅jian委員會主任馬漢三面前給自己說情。

    肅jian委員會主任馬漢三也來親自探望過她兩次,第一次給她帶來了一枚勛章,獎勵她為了國家民族,不惜己身。第二次,則是通知她,鑒于她的表現(xiàn)和功績,政府已經(jīng)答應(yīng)赦免他一部分家人的罪責,并且在北平市給她留了一個重要位置,等她身體養(yǎng)好之后,隨時可以前去赴任。

    每一條消息,都讓她的家人們歡欣鼓舞。但是,鄭若渝自己,卻有些高興不起來。日本侵略者的確被打跑了,中國勝利了,他的家人也因為她,而得到了保全。可她的好朋友們,卻全都犧牲了,包括她的愛人李若水。

    如果李若水、王希聲、金明欣、馮大器等人全都活著,她寧愿不要任何勛章,寧愿不要任何官職。她甚至愿意拿除了父母之外,任何親戚去換,換那些跟她一起舍命為國家而戰(zhàn)的朋友,平平安安。

    他們原本都應(yīng)該開心的活著,開心地享受勝利的喜悅和屬于抵抗者的榮耀,可他們卻全都付出了自己年青的生命。而某些無恥的家伙,李永壽、袁琪朗、還有她的那些叔叔伯伯們,卻全都多福多壽,全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原本該屬于他們的一切!

    “若渝,你弟弟雖然是在日本留學,可也學了一身真本事。你如果進了北平市府,可別忘了給他一個機會 。用人,還是自己的親親戚靠得?。 ?/br>
    “是啊,若渝,當年為了保住你的性命,你二叔可是花了很多錢的。眼下他被蘇聯(lián)人給抓了去,你嬸子和你二叔家的弟弟們,可是全靠著你了!”

    ……

    人心從不知足。當發(fā)現(xiàn)鄭若渝的“面子”,竟然能大到讓馬漢三主動幫忙,并且即將出任北平市府的要員,鄭家的伯母和嬸嬸們,又披掛上陣。每天在病榻前軟磨硬泡,替自己的兒女們爭取那一份難得的“福利”。

    鄭若渝被吵得不勝其煩,只好用裝睡來解決??擅慨斔冻鲆稽c兒睡醒的跡象,那些長輩們,就又像蒼蠅般撲了上來。

    “各位,麻煩回避一下,我們站長,讓我來找峨眉姐長有話要說!”這天,就在鄭若渝又被吵得昏昏欲睡之時,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

    “你是?” 眾伯母,嬸嬸們,見來人一身戎裝,面目英俊,頓時一個個眼睛就開始放光?!北扇死钗鞒?,原來是峨眉姐的手下。如今在肅jian委員會擔任敵產(chǎn)清查科科長,兼軍統(tǒng)北平站機要室主任!“ 來人禮貌地沖著大伙行了個軍禮,不卑不亢地介紹。

    隨即,又快步走向病榻,向鄭若渝一躬到底,”峨眉姐,小西瓜來看你了。當年救命之恩,小弟一直銘刻五內(nèi)!“”是你跑得足夠快,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鄭若渝的憔悴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幾分笑容。搖搖頭,低聲否認。

    整個病房,立刻就亮了起來。眾伯母、嬸嬸們互相看了看,滿臉神秘地溜了出去,順手,又給二人關(guān)上了病房門。

    一個軍統(tǒng)的室主任,還兼任肅jian委員會敵產(chǎn)清查科科長,這前途和油水,絕對不可限量!而看他的年紀,也就二十五六,跟咱家若渝不相上下。若是真的因為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那鄭家的安全豈不是……

    只可惜,屋內(nèi)人所說的,和她們期待的,完全不一樣。聽到屋門已經(jīng)重新關(guān)好的聲音,李希晨笑了笑,趕緊將話頭帶入正題:“姐,剛才我跟站長商量了,覺得上海那邊醫(yī)療條件,要比北平好得多。氣候,也不像北平這么冷。這馬上就來到冬天了,你與其繼續(xù)留在協(xié)和醫(yī)院住院,不如轉(zhuǎn)去上海的圣瑪麗,那是咱們軍統(tǒng)自己的關(guān)系醫(yī)院,當年蝴蝶女士得了肺病,就是在那……”

    以鄭若渝冰雪聰明,如何聽不出李西晨的言外之意?好不容易重回北平,軍統(tǒng)和肅jian委員會,都有極多的事情要做。她這個’當世花木蘭’,雖然貢獻突出,可畢竟從1940年就被日本鬼子抓進了監(jiān)獄。如果一直在北平的醫(yī)院躺著,會擋了許多”后起之秀“的上進道路。馬站長那邊,也不可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繼續(xù)滿足鄭家人那水漲船高的胃口。

    所以,于公于私,她去上海圣瑪麗醫(yī)院療養(yǎng)都好?!倍朊冀悖绻幌肴ツ戏?,也可以說。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無論如何都會站在你這邊!“ 小西瓜還是像當年一樣聰明,見鄭若渝始終不吭氣,立刻大聲表態(tài)?!甭闊R站長幫我安排飛機,我正好想去上海休息一段時間!“ 鄭若渝笑了笑,憔悴的臉上,剎那間寫滿了疲倦。

    她累了,不想?yún)⑴c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更不想被家人日日嘮叨。干脆,早點兒走,能坐飛機就不坐火車。

    李西晨聽了,頓時心花怒放。立刻起身告辭,趕回去想馬站長匯報。

    作為軍統(tǒng)里頭數(shù)得著的后起之秀,他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出了病房,就直奔樓門口的汽車,結(jié)果,臨下臺階,卻不小心跟一個單薄的女子,撞了個滿懷?!背翩蛔樱阊劬ο拱?!“ 李西晨大怒,抬手就向?qū)Ψ侥樕铣槿?。然而,手才抽到一半兒,卻已經(jīng)僵在了半空中。

    “小西瓜,怎么是你?”對方嚇得臉色煞白,卻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毙⌒°y,你,你沒去日本?!“ 李西晨臉上的惱怒,瞬間被喜悅所取代。親手將殷小柔扶了起來,噓寒問暖?!蔽疫€準備哪天去日本救你回來呢!能在北平見到你,太好了!你來做什么,去看峨眉姐么?她就在二樓左首的第一間病房!“”我,我沒去日本,我,我跟武田正一早就離婚了!“殷小柔被問得滿臉慚愧,紅著臉,聲音細若蚊蚋,”我,我今天才在鄭家打聽到,若渝姐在這里住院。我,我找她有要緊事。還有你,小西瓜,你能不能給我做一個證明?!“”證明,什么證明?“ 李西晨被問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追問、”我,我……“ 殷小柔臉色更白,白得幾乎要透明。抬手擦了把眼淚,她將自己曾祖父殷汝耕今天被肅jian委員會逮捕,自己需要證據(jù)救曾祖父性命的事情,小聲向李西晨匯報。最后,則抬起淚汪汪的眼睛,滿臉期待?!边@事兒,我勸你最好不要去找峨眉姐!“ 李西晨聽罷,立刻搖了搖頭,滿臉鄭重地告誡,“我剛從峨眉姐的病房出來。她的傷勢很嚴重,馬上要轉(zhuǎn)去上海急救。你這般貿(mào)然去找她,非但幫不上曾祖父的忙,反而會害得她病情雪上加霜!””那,那我,怎么辦?“ 殷小柔最后的希望落空,身體一晃,軟軟地跪倒。

    李西晨手疾眼快,一把攬住了她纖悉的腰肢,嘆了一口氣,沉聲說道:“她是得了政府的嘉獎??伤依?,也有一大堆人等著脫罪。在照顧完自己的親戚之前,肯定顧不上你曾祖父。政府那邊,也得分個親疏遠近。這樣吧,你交給我好了。正好我現(xiàn)在就在肅jian委員會做敵產(chǎn)清查科長,還能說得上話。而我本人的長輩,沒有一個需要我?guī)兔?!?/br>
    “那,那我謝謝你,謝謝你,小西瓜!” 絕處逢生,殷小柔歡喜得根本無法思考,跪下去,就要給李西晨磕頭。

    李西晨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笑著搖頭,“小小銀,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雖然能說得上話,但是,你曾祖父太顯眼了,沒那么容易往外撈!所以,咱們必須做好準備,付出巨大的代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明白!” 殷小柔只求能救自己的曾祖父活命,對身外之物,毫不吝嗇,“我也知道,當年我曾祖父做的那些事情,罪孽深重??桑伤K歸是我曾祖父,我,我做不到,做不到見死不救!”

    李西晨聞聽,再度挑起大拇指:“古有緹縈救父,今有小小銀救曾祖。這,就是我肯幫你的原因。這樣,峨眉姐的情緒,不宜劇烈波動,我看,你暫時還是不要打擾她了。你先回去,準備些值錢的物件,如古玩,字畫,金條之類。你明白的,雖然眼下光復了,可政府那邊,一直是這樣,哪里不 ‘添油’,哪里就不轉(zhuǎn)!”

    “我明白,我明白!” 殷小柔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拉著李西晨衣袖,拼命點頭。

    當天下午,李西晨就將派人,將鄭若渝抬上了前往上海的軍用飛機。

    后者一路顛簸,病情又開始反復。饒是上海那邊醫(yī)療條件遠好于北京,待終于痊愈出院的時候,也到了1946年的夏天。

    剛好肅jian工作,也頻臨尾聲。北平市百廢待興,急缺人手。軍統(tǒng)北平站自身,也因為急速擴張,缺乏得力干將。馬漢三思前想后,索性一封電報,將鄭若渝從上海召了回來,出任是北平市民政局戶籍科長,同時兼任了軍統(tǒng)北平站檔案管理室主任。

    兩個位置看似清閑,其實都至關(guān)重要。通過戶籍和檔案的交叉匹配,就能夠發(fā)現(xiàn)北平城內(nèi),哪些人來歷蹊蹺。而具體匹配工作,粗心的人也做不了,只能交給鄭若渝這種細心,且屬于馬漢三嫡系的人來主持。

    馬漢三局長親自主持了的她入職接風宴。因此她到任以后,看著風光無比。北平站上上下下,也都對她恭敬有加。

    然而,轉(zhuǎn)過頭去,大伙臉上的神情,就變得有些微妙。很簡單,一山難容二虎,原本李西晨處長風頭正勁,馬站長忽然又調(diào)了一個資格遠比李處長老的鄭科長回來,恐怕用意,不會是表面上那么簡單。

    對于這些微妙的神情,鄭若渝不可能視而不見。但是,她卻不愿意,也不顧上去跟李西晨爭權(quán)奪利?;蛘哒f,幫助老上司馬漢三,去牽制李西晨。原因很簡單,只是,她卻不能跟任何人說。

    在上海養(yǎng)病的時候,李家二叔李永壽,曾經(jīng)帶著禮物來看過她。雖然沒有明著說任何正經(jīng)事情,臨走之前,卻把一個明信片忘在了桌上。

    那個明信片,是為了紀念第二次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美國人專門印制。在中國的市面上非罕見,即便是上海,都很難買得到。但作為商人的李永壽,卻好像壓根兒不知道此物的珍貴,隨隨便便就給落下了。更關(guān)鍵一點是,那封明信片,還是別人寄給李永壽的,上面蓋著郵戳。郵戳下,龍飛飛舞寫著一行字,抵抗者是殺不完的,中華民族萬歲!

    這句口號很常見,特別是在最近的北平,幾乎每天都有人高聲重復??赡莻€寫字的人,卻是世上唯一!

    他還活著,一直活到了抗戰(zhàn)勝利。

    原本傳入監(jiān)獄里,關(guān)于他與王音(希聲)一起殉國的消息,是假的!反復確認過字跡之后,鄭若渝心臟就忍不住狂跳,一次次又一次,淚流滿面。

    如果袁無隅不是消息那么靈通,不知道李鋒就是李若水,王音就是王希聲的話,也許就不會因為絕望,而選擇舍身破壞日寇的凱旋儀式。

    如果金明欣不是那么熱情,將李鋒就是李若水,王音就是王希聲的消息,在探監(jiān)時悄悄透漏給了她,她也不至于在得知李若水、王希聲、袁無隅、金明欣四個相繼惟難后,大病一場。

    他們當時都太性急了,迫不及待地將最好的消息,跟彼此分享。

    他們卻誰都沒想到,日本人居然隨隨便便拿了一具八路軍干部的尸體,就來冒充李鋒

    六月末的北平已經(jīng)熱起來了,鄭若瑜坐在公室里,卻渾身發(fā)冷。作為軍統(tǒng)骨干,她可以比大多數(shù)搶先一步,知道這個國家正在發(fā)生的災(zāi)難,“6月26日,委員長密令鄭州綏靖公署主任劉峙進攻中原解放區(qū)”。

    怪不得馬先生對戶籍和檔案交叉對比工作,如此之重視。甚至千里迢迢,將她召回來坐鎮(zhèn)。原來是內(nèi)戰(zhàn)就要爆發(fā)了,軍統(tǒng)馬上準備”清理“北平。就像當年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做的那樣,寧可錯殺,決不錯放!

    她心情煩悶,干脆以頭疼為由,請假回家。

    誰料剛剛上了黃包車,還沒等坐穩(wěn),一個白發(fā)婦人,忽然沖了過來,拼命的拽住了黃包車的拉桿,”鄭小姐,鄭小姐……“

    門口當值的衛(wèi)兵,立刻將手按在了槍柄上,隨時準備過來相救。鄭若渝本人,也秀眉微皺,滿臉驚詫,。

    “鄭小姐,求你,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 婦人也不管當街多少人看著,噗通一聲就跪在了馬路中間。“我是小柔的奶娘,柳媽。鄭小姐,您上學的時候,我曾經(jīng)在殷家見過您。您救救我家小柔吧,求您了!她從前經(jīng)常和金小姐去找您的!就是金家的的金明欣小姐?!薄毙∪??“ 鄭若渝楞了楞,眼前瞬間閃過一個怯怯的身影、

    金明欣是自己表妹,所以殷小柔也跟著金明欣叫自己叫一聲姐。她本以為,抗戰(zhàn)勝利之后,殷小柔早就跟著家人跑到香港或者南洋去了,誰料,此人居然還留在北平!”鄭小姐,我們家小柔,小柔快不行了——“ 見鄭若渝終于想起了殷小柔是誰,柳媽趴在地上,放聲嚎啕。

    半小時后,在城南一處低矮的茅草屋子中,她終于見到了骨瘦如柴的殷小柔。

    對方穿戴倒還整齊,正呆呆地坐在床上,反復揪著一塊布手帕。看到鄭若瑜,她臉上立刻露出少女般嬌羞的笑容,柔聲道,“曾團,你來了!”

    柳媽聞聽,立刻又泣不成聲,“鄭小姐,我家小姐自打磕壞了腦袋,就這個樣子。不管見了誰,都叫曾團。大夫說小姐受了刺激,腦子可能出了問題,嗚嗚…”

    顧不上安慰她,快步上前,鄭若渝輕輕撫摸殷小柔的頭頂,“小柔,是我,鄭若渝,你的若瑜姐?!?/br>
    “鄭若渝?”殷小柔的雙眼中,立刻出現(xiàn)茫然之色,同時在嘴中喃喃自語,“鄭若渝是誰?”接著,又莞爾一笑道,“曾團,你別開玩笑了。我記得你的長相,到死都不會忘記!”

    她說的曾團,就是曾清。想起曾清生前的點點滴滴,鄭若瑜的眼眶,也瞬間濕潤。握住殷小柔手,順著對方的意思哄勸,費了九牛二虎主力,終于將對方哄睡了。才回過頭,再度向柳媽詢問究竟。

    “鄭小姐,我家小姐命苦?。‘斈晁槐浦蘖巳毡救?,天天挨打,生不如死。日本人敗了,家里人都跑了,只有她實心實意的要救我們家老太爺。去年她想去醫(yī)院找您幫忙,路上遇到了那個遭天殺的李西晨!” 柳媽一邊擦淚,一邊哭訴。每一句話,都讓鄭若渝如坐針氈。

    原來殷汝耕被捕之后,殷小柔急著相救,四處托關(guān)系。結(jié)果,在去找鄭若渝的時候,剛好被李西晨撞了個正著。李西晨見殷小柔疾病亂求醫(yī),就立刻打起了殷家財產(chǎn)的主意。先騙她說鄭若渝的身體不宜打擾,然后,借著跟她商量細節(jié)的由頭,一步一步,將她騙上了床。再然后,久將殷家剩下的財產(chǎn),也全都騙入了自己腰包。

    直到殷汝耕被國民政府下令押往南京,殷小柔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上當受騙。氣得去軍統(tǒng)北平站找李西晨討要說法,卻被對方派手下打倒在地。她頭破血流地回家,準備賣掉祖宅,做最后一博。卻又驚訝地發(fā)現(xiàn),殷家的祖宅,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姓了李。

    情急之下,她堵在門口,準備跟李西晨拼命。弱不禁風的身體,哪可能奈何得了對方分毫?被李西晨一腳踹翻在石頭臺階上,昏了過去。醒來之后,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豈有此理!” 鄭若渝沒想到當年全憑自己舍命斷后,才逃出生天的小西瓜,居然變成一個騙財騙色的惡棍,氣得拍案而起。將身上的所有錢財留給了柳媽之后,大步?jīng)_回了軍統(tǒng)北平站。見了李西晨后,也不啰嗦,直接奔向正題,“李主任,殷小柔是我的朋友,也是當年鐵血除jian團的骨干。看在大伙當初同生共死的份上,我希望你把殷家的宅子還給她!”

    李西晨見她連門都沒敲便闖到了自己面前,眉頭早就皺了個緊緊。聽她把話說完,反倒又搖頭而笑,“峨眉姐,我說你這管得也太寬了吧。殷家的宅子,乃是敵產(chǎn),是我花大價錢錢從政府部門買的,所有手續(xù),都一清二楚,怎么就成了殷小柔的?”

    “明人不說暗話,李主任,你那套手續(xù),誰都知道怎么辦出來的!”,鄭若渝心中怒極,上前按住桌面,居高臨下,“別逼著我找證據(jù),你知道,這種事情,我是內(nèi)行?!?/br>
    若換做別人敢這么跟李大處長說話,李西晨早就爆發(fā)了。可鄭若渝曾經(jīng)救過他的命,并且還是已故楊副站長的嫡傳弟子,也非常受現(xiàn)任站長馬漢三賞識。所以,他也不生氣,搖了搖頭,不陰不陽地說道:”何必呢,為了一個日本特務(wù)留下的殘花敗柳,峨眉姐,你值得么?證據(jù)還不好找,我也是內(nèi)行。要不,您先看看這些?!“

    說著話,信手遞過來一迭報告?!边@是什么?“ 鄭若渝聽得滿頭霧水,目光迅速落在了報告上。只見上面有幾張模糊的照片,每一張,照得都是她最熟悉的那個身影。

    “當年,我記得書生,你,從冷家驥的手下人那里,救過此人的命。爾東陳想刨根究底,書生和你,還跟曾團一道打馬虎眼。而現(xiàn)在,此人正帶著一個縱隊,跟池峰城司令在保定附近打得難解難分。“李西晨將腿朝桌子上一架,腳尖而不停地晃動,”這我就不明白了,當初掌柜把廢舊膠片,究竟是賣給了誰。哦,對了,這還有一份簡報,報道當年八路如何克服困難,用廢電影膠片做炮彈發(fā)射藥的。峨眉姐啊,我是念著你的救命之恩,才提醒你,你有可能啊,真的被掌柜和書生聯(lián)手蒙在了鼓里。當然,書生還說,那人是李永壽先生的侄兒,李先生去了香港,可我怎么記得,他曾經(jīng)說過,您是他侄媳婦?!”

    唯恐這些震懾鄭若渝不住,笑了笑,他又信手拿過幾張便簽兒,”這是從日本人的檔案庫里抽出來的,我那位姐夫,還是個才子么?這詩寫的,嘖嘖,我要是女生,都得連夜跟他私奔!“

    “你,你居然在偷偷調(diào)查我?!”鄭若渝渾身上下,一片冰涼,拍打著桌子,大聲怒吼,“我當年怎么會舍命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斷后?我當初真該……””所以啊,我報答你啊。這些,誰都沒告訴!“ 李西晨繼續(xù)晃動腳尖,皮鞋里散發(fā)出陣陣腐爛的味道,”是你一直逼我。峨眉姐,醒醒吧,這已經(jīng)不是提著腦袋跟日本人拼命的時候了。想做事,得先學會做人。“

    “我倒是要聽聽,怎么個做人法!”一個威嚴的聲音,忽然從走廊中傳來過來,將趴在屋子門口看熱鬧的同事們,嚇得做鳥獸散。

    鄭若渝緊張地回頭,恰看見馬漢三大步走了進來,隨手關(guān)好房門,大聲訓斥:“你們兩人,一個是處長,一個是科長,在辦公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站長?“ 兩人見馬漢三臉色鐵青,趕緊上前敬禮。

    馬漢三也不給二人還禮,瞪起了眼睛,繼續(xù)大聲怒叱,“你們?yōu)槭裁礌幊?,我不想管。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大敵當前,誰都不準窩里斗。否則,我馬漢三絕對饒不了他!”

    “站長,殷小柔也是除jian團的骨干,當年舍命為軍統(tǒng)竊取過情報?!?nbsp;沒想到馬漢三上來,就每人五十大板,鄭若渝感動之余,卻無法服氣,紅著眼里,大聲提醒?!币笕旮锎髳簶O,誰都救不了他!“ 馬漢三沒心思過問兩人的爭執(zhí),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大聲回應(yīng)。隨即,快速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李西晨,”至于殷家祖宅,李處長,你吃相的確太難看了些。我早就聽說了,只是懶得管而已。既然鄭科長愿意給殷小柔作證,你就別那么狠,還五百,不,還兩千塊錢給殷小柔,畢竟跟了你好幾個月,你別讓她下半輩子連飯都沒地方吃!“”是!“ 李西晨才不在乎兩千法幣,挺直身子,再度給馬漢三行禮?!爸x謝站長!””至于你!“ 馬漢三又迅速將頭轉(zhuǎn)向鄭若渝,”年青時候么,誰還沒談過一場戀愛?既然愛錯了,又好些年沒見了,斷了就行了。否則,這次是被李處長查到了,下次,把柄難保落在別人手里。咱們軍統(tǒng)工作特殊,純潔性,必須放在第一位上。行了,就這么定了。李處長,你把資料交給鄭科長,不準留任何首尾!“”是!“ 李西晨向鄭若渝翻了翻眼皮,無可奈何地轉(zhuǎn)身從保險柜里掏出一大截厚厚的資料。

    全是關(guān)于鄭若渝跟李若水的,從二人中學時鴻雁傳書,一直到李鋒被日本鬼子”擊斃“,尸體拉回北平示眾。

    鄭若渝見了,又是憤怒,又是失望?;仡^看了看一心想要快刀斬亂麻的馬漢三,又看看滿臉得意的李西晨,忽然笑了笑,抬起手,將配槍摘下來,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站長,我身體不行,干不動了。請準許我辭職,回家休養(yǎng)!“”你——“ 沒想到鄭若渝這么不知道好歹,馬漢三氣得眉頭倒豎,”你再說一遍,鄭峨眉?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站長!“ 鄭若渝又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無比輕松。”我做了坐近五年的牢,早就不適應(yīng)這個時代。站長,我也無法保證,自己心里頭真的能放下李鋒。更重要一點是……“

    猛地回過頭,她手指李西晨,滿臉不屑,”我活的干干凈凈,永遠不想跟這種人做同僚,我丟不起那個人。站長,謝謝您的照顧,我爛泥扶不上墻!“

    說罷,又給馬漢三鞠了個躬,快步走出門外。

    馬漢三阻攔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想要派人將她追回來,卻又擔心她真的因為無法忘記她自己的未婚夫,將來拖累了整個北平站。斟酌再三,喟然長嘆?!闭鹃L,要不,我派人盯著她,也許能……“ 李西晨是個馬屁精,見馬漢三沒有命人去將鄭若渝追回,立刻開始表現(xiàn)自己的聰明?!迸?!“ 回答他的,是個巨大的耳光。馬漢三甩了甩抽疼了的手掌,拂袖而去!”該死,狗咬呂洞賓!“ 李西晨氣得兩眼冒火,捂著臉暗罵。

    他不敢招惹自己的頂頭上司馬漢三,卻恨上了鄭若渝。過了幾天,估計同僚們都將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立刻派遣爪牙,去監(jiān)視鄭若渝。

    誰料,爪牙們只去了一天,第二天,就灰溜溜地回來交差了。

    鄭若渝搬走了,據(jù)起家人說,是搬去了香港。整個鄭家,也正準備往香港搬遷,看樣子,今后已經(jīng)不打算再回北平。

    李西晨不相信,立刻調(diào)整部署,派人去找殷小柔。結(jié)果,殷小柔也不見了,像一滴水般,消失了北平城的百姓當中

    李西晨上進心很強,自然不能把時間都花在尋找兩個女人身上。很快,他就忘記了鄭若渝和殷小柔,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同室cao戈的“大業(yè)”當中。

    這一投入,就又是兩年多。

    一九四九年一月十五日 ,天津解放。

    傅作義見大勢已去,不久后便簽署了《關(guān)于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協(xié)議》,隨即率軍撤出北平市區(qū),接受改編。

    因為不滿意馬漢三被毛人鳳無罪冤殺,軍統(tǒng)北平站的弟兄,在新站長徐宗堯的帶領(lǐng)下,幾乎是揣著手,坐視了傅作義的起義,然后想走的飛去南京,想留下的繼續(xù)留在北平,散了個干干凈凈。

    一月的最后一天,中國人民解放軍在人民的夾道歡迎中,陸續(xù)開進北平城,平津戰(zhàn)役結(jié)束。

    李若水此前已秘密潛入北平多次,這次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家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見爹娘,想告訴他們自己平安回來了。

    然而,李家大宅一片寂靜。紅色的楠木門緊閉,門環(huán)上沾滿浮塵,顯然,已經(jīng)好久沒人居住了。

    他心頭一緊,推門而入。只見殘枝敗葉滿地,蜘蛛網(wǎng)布滿房梁,石桌,石凳,還有回廊的地面上,老鼠或者兔子的爪印,連接成串。

    待問了左鄰右舍,他才知道,父母早在抗戰(zhàn)勝利那年就過世了。二叔和三叔變賣了家產(chǎn),趁著自己當年忙著率領(lǐng)部隊,跟老上司池峰城演戲給南京看的時候,乘船去了大洋彼岸!

    但李永壽也沒有將事情做絕。臨走之前,仍為大哥大嫂修葺了墳?zāi)?。并且委托一家洋行,將李家祖宅,直接歸在了侄兒的名下。

    這個家,從現(xiàn)在起,完全屬于他了。可是,他卻形單影只。

    心中分不清是悲傷多一點,還是喜悅多一點。他默默合上院門,去看望老朋友的家人。

    王希聲的父親也過世了。

    馮大器的父母和長輩們,舉家遷往了南洋。

    當李若水滿懷失落,來到袁家的時候。正逢袁無隅的父親袁琪明在大宴賓客。袁無隅的犧牲,如今成了家族的炫耀的資本和護身符。而袁無隅、袁無鋒兩兄弟的地下黨身份,更是讓北平的很多“頭面人物”,相信袁家的未來,肯定會比日本人統(tǒng)治的時候,更上一層樓!

    這情景,看的李若水心中越發(fā)難受。

    謝過了袁家的盛情挽留,他又悄悄走到了那顆大梧桐樹下。圍墻院門,同樣是破敗不堪。聽說鄭家在1946年就全搬去了香港,她呢,她現(xiàn)在還好么?香港那邊,是不是也有一處同樣的宅院,同樣的梧桐樹,宛若眼前的北平?

    從南苑遇險至今,已經(jīng)十二年了!

    他們都已經(jīng)不再年青。

    十二年,離多聚少??稍诶钊羲男睦?,她的樣子卻一日比一日清晰!

    說好的勝利以后就回來接她。如今北平解放了,這里卻是人去樓空。思念宛若涌潮,讓李若水心意始終難平。直至日落山頭,才邁起沉重的步子,返回南苑軍營。

    這是他’夢起’的地方,今天,他又回來了,十二年,用青春畫了一個巨大的圓圈

    當初,他、鄭若渝、馮大器、王希聲、袁無隅、金明欣、殷小柔,相互攙扶著,從這里走出去,走進槍林彈雨。

    如今,馮大器、王希聲、袁無隅、金明欣四個,已經(jīng)化作了天上的繁星。只有他、鄭若渝、殷小柔還活著,彼此卻不知道對方身在何處。

    “若渝,不管你在哪,我一定,一定會找到你!” 用力捏了捏拳頭,他暗暗發(fā)誓。

    轉(zhuǎn)眼又是八月。僻靜青磚胡同里的女子中學。頭發(fā)斑白的校長激動的抖著手里的大紅綢子,大聲鼓勵院子正在排練的同學:“同學們,加油!步子再輕快一點,回旋的時候左手再低一點!”

    她顯然不滿意現(xiàn)在的效果,轉(zhuǎn)頭沖著廊下打招呼:“李老師,你還得再做個示范。她們的動作還是太僵硬!”

    一個身材修長的女老師聞言,快步來到院子中間。舒展手臂,在陽光下輕快的起步,轉(zhuǎn)身,舞姿妙曼。

    院中停下來觀摩的女學生,忍不住羨慕的贊嘆“李老師跳的可真好??!像一只起舞的白天鵝!”

    “是啊是啊,她那種柔中帶剛的步子,我怎么學也學不會!”

    “是啊,李老師長的那么好看,又什么都會。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么優(yōu)秀的老師。難怪德祐高中好幾個男老師……嘻嘻……”

    “切,我覺得他們都配不上于老師!而且李老師說了,她有未婚夫!”

    “安靜!讓你們和李老師學跳舞,不是讓你們停下來嚼舌頭的!”校長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女孩子們背后,大聲數(shù)落,“還有一個多月,你們就要去參加開國大典了!知道這機會多難得嗎?你們還不跟著李老師好好學,不學,就換人!”

    女孩子們嚇得吐了吐舌頭,快速散開。然后學著李老師的模樣,在烈日里舞起紅綢,宛若一朵朵盛開的睡蓮。

    太陽緩緩落下,夜幕降臨。

    “快點整隊,王寶根,你怎么跑的這么慢!”

    “李土生,你又踢錯腳了,要是閱兵儀式上踢錯了,等著處分吧!”

    “周強,趙崢,陸小北,你們?nèi)齻€怎么撞到一塊了!”

    “還有一個月,大家上點心,別給咱們師丟人!”

    大營內(nèi)外熱火朝天,所有戰(zhàn)士都在緊張受訓,希望在開國大典的閱兵式上,向全北平的百姓,展現(xiàn)自己最好的一面。

    受閱士兵的教官之一,就是李鋒,李若水,當年在晉察冀以練兵出名的他,如今再一次當上了老師。而他的學生,比當初更為年青,更為活力四射。

    今天又訓練了差不多有八個小時,他渴的嗓子冒煙,便讓大家休息一會兒,稍后再戰(zhàn)。豈料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柳蔭下,忽然傳來一陣婉轉(zhuǎn)的歌聲。

    那歌聲似曾相識,李若水循聲而去,借著月光,看到一張非常陌生的面龐。唱歌的女人衣衫還算整齊,但是,目光卻極為呆滯。仿佛對南苑大營非常熟悉一般,她本地繞開地上的土坑,石塊兒,水塘,一邊走,一邊繼續(xù)輕輕吟唱?!拔逶碌孽r花,開遍了原野……”

    發(fā)現(xiàn)了戰(zhàn)士們都在看自己,她忽然停下了腳步,歪著頭,癡癡地朝大伙打量。

    這些面孔好熟,這個地方好熟。眼前情景也似曾相識。

    很久很久以前,她似乎曾經(jīng)來過。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她忽然展顏而笑,滿臉月光瀲滟。

    那個胖胖的家伙是袁無隅,那個個子高高,一臉驕傲的家伙叫馮大器。那個又高又壯,面孔方方正正的是王希聲。那個,那個遠遠地望著他,一臉迷惑的,是李若水。

    還有,還有燈下那個正在晾曬紗布的護士,她,她是金明欣。

    他們?nèi)蓟钪?,好好地活著?/br>
    眼淚不知不覺,就淌了滿臉。她的腦袋里,不再亂哄哄的,而是一片清明。

    他們都活著,真好!

    趁著被李若水認出來之前,她快速轉(zhuǎn)身,快速遠去!

    “我,我叫殷小柔!”一邊邁動雙腿,她一邊低聲告訴自己,“我不是瘋子,我是殷小柔!我曾經(jīng)來過這里,曾經(jīng)跟他們并肩而戰(zhàn)?!?/br>
    ……

    公元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天安門廣場上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儀式,當毛澤東cao著濃重的湖南口音,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時候,全場頓時歡聲雷動,所有人都熱淚盈眶。

    《義勇軍進行曲》響徹云霄,一隊隊年青的將士,邁著大步,在長安街走過。

    陽光從頭頂直射而下,照亮古老的碧瓦紅墻。

    走在一支受閱隊伍中的李若水,目光越過盤著龍紋的漢白玉華表,越過金星璀璨的紅旗,越過故宮琉璃瓦上的飛檐,轉(zhuǎn)向無垠的藍天。

    模糊的淚眼里,他看到變幻的白云之間,顯露出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大王,大馮,胖子,你們看到了嗎?你們聽到了嗎?我們勝利了!我們的國家,終于浴火重生!

    隊伍緩緩的向西單行進。幾十條宛若游龍的紅綢,在右前方的路邊嬌艷的飛舞。李若水看到了一群穿著青色校服的女中學生,跟著老師的步伐,笑逐顏開地揮動著綢帶。

    都是那么年青,那么青春洋溢,一如當年的她。

    有個高瘦的青衣老師,迅速從人群中閃過。短短只是半秒,卻讓李若水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

    太像了!簡直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們的方隊離著揮舞紅綢師生們,只有二十多米遠。那個高瘦的女教師的身影,再次于他視野里出現(xiàn),剎那間,心有靈犀,驀然回首。

    紅綢悄然垂地,她如遭雷擊。

    她瘦了,臉上已經(jīng)開始有了歲月的痕跡。可她還活著,就站在自己面前不遠的地方。

    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跑過去握住她的手,讓她再也不要消失。

    可是,她卻開始后退,后退,似乎要把自己藏在學生中間,永遠消失不見! 李若水知道這樣是違反紀律的,可他顧不上了!他不能再次眼睜睜的看著若瑜消失掉。他最大的夢想,是挽救危難的祖國,這個,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他要實現(xiàn)自己的另一個愿望。哪怕受到紀律處分!

    高高舉起了右手,他拼命的朝她的方向揮舞。

    莊嚴肅穆的方陣中,突然有解放軍在招手致意。圍觀的群眾頓時,都向李若水看去。

    ‘解放軍在向我們致意!’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剎那間,人群沸騰了,大伙拼命的往前探身,揮舞著雙手對著方陣揮手呼喊:

    “解放軍!解放軍!”

    “解放軍好樣的!”

    ……

    被這種熱烈的氣氛感染,方陣中伸起了第二只,第三只揮舞的右手。仿佛彩排過一般,更多的解放軍戰(zhàn)士含笑高舉手臂,向圍觀的群眾不停地揮舞。

    鑼鼓聲,歡呼聲,歌唱聲愈加高昂!剎那間,響徹天地。

    方陣還在繼續(xù)前行,紅綢隊已經(jīng)落在他身后了。李若水無法停住腳步,也無法喊鄭若渝原地等待。他只能盼著閱兵儀式盡快結(jié)束,雖然,雖然這個想法,非常自私。

    終于,隊伍走到了終點。將戰(zhàn)士們交給政委,在大伙錯愕的目光中,他掉頭就跑。

    大街上,人頭攢動。幾個老師正在清點學生的人數(shù),確保沒有人走失。披著紅綢的學生們,圍著清瘦的女老師,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李老師,剛才那個解放軍,是在向你揮手嗎?”

    “我看到那個人了!他身上有好多勛章,還走在前列,肯定是個大官兒!”

    “我也看到了他了。真帥??!怪不得李老師你看不上那些登徒子!”

    “解放軍啊,不帥我也嫁。就是人家未必瞧得上我……”

    頭發(fā)斑白的校長,看著臉色變幻,似喜似悲的女教師,頓時猜到她有什么難言之隱。于是,輕輕的湊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提議,“既然認識,就等他一會兒唄。你也不小了,人生不會有第二個三十歲?!?/br>
    “不,不認識!” 李若渝老師笑了笑,抬手輕輕抹掉眼淚。

    自己是個女軍統(tǒng)啊,大明鼎鼎的那種。而他,卻是解放軍的軍官。

    當年,軍統(tǒng)知道他的身份后,怎么懷疑自己。就免不了別人,會怎么懷疑他。

    既然老天爺讓我們重新見到過了,就沒必要非得奢求更多。

    又搖了搖頭,她強笑著解釋,“估計是認錯人了。閱兵式結(jié)束了,咱們回學校吧!”

    幾個等著看英雄美人相聚的少女聞聽,皆失望地嘆氣。

    可再怎么遺憾,腳在李老師身上,她們也不能將李老師硬給攔下來了。

    她們郁悶得準備轉(zhuǎn)身之時,忽然,一個高個子女生嘴里發(fā)出了尖叫,“啊!那個人!那個人真的認識李老師!他來了,他找過來了,他朝這邊來了!”

    化名為李若渝的鄭若渝大驚,回頭張望,果然看到一個身姿挺拔的軍官,正努力分開人群,向這邊沖了過來。每一秒鐘,都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心中一片大亂,她匆匆邁動雙腿,這輩子第一次,落荒而逃。

    “若瑜!若瑜?。 崩钊羲趶V場上邊喊邊找,尋尋覓覓。

    廣場上的人實在太多,無數(shù)笑臉在他面前閃過,唯獨沒有若瑜。

    他喘著粗氣,艱難地追上了好幾個披紅綢的高瘦身影。每每看到她們回身,心情都一次次從盛夏變成寒冬。

    多少次追逐,最后都不是她。呼喊得再大聲,都沒有回應(yīng)。終于,李若水精疲力竭了,失魂落魄地停住了腳步。

    他不相信自己看錯人??伤秊槭裁匆??

    想到她可能已為人婦,李若水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打了一槍,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不怪她,真的不怪她!

    自己三十四了,她也三十了。

    十二年,自己有什么資格要她等?更何況,中間還有那場激烈的解放戰(zhàn)爭。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眼睜睜地看著,有很多手牽著手,抱著孩童的身形與自己擦肩而過!

    最后,他搖搖頭,決定接受命運的安排。

    “喂,解放軍叔叔!”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忽然從耳畔傳了過來。李若水循著聲音扭頭,恰看到一個圓臉的女中學生,朝自己揮手。

    有點兒像金明欣,但比金明欣更陽光,更大膽。

    “小金明欣”看見他,表情有點緊張??上氲阶约旱氖姑?,又握了握拳頭,鼓足全身的勇氣問道,“解放軍叔叔,你是在找,找李老師嗎?”

    “李老師?”李若水一愣。待看清她身穿青色的校服,肩上纏著的大紅綢子,不覺眼前一亮。回答的而聲音,脫口而出,“是啊。她在哪兒?”

    “你結(jié)婚沒,會娶她嗎?” 小金明欣不肯回應(yīng),繼續(xù)警惕地發(fā)問。

    “娶,只要她肯嫁!只要她還沒嫁人!” 李若水的心臟又抽了抽,用力點頭。

    “那,你是戰(zhàn)斗英雄么?”上上下下打量李若水,小金明欣比買菜還要挑剔。

    “是!” 李若水再度用力點頭,“否則,我也參加不了閱兵式!”

    “噓!” 小金明欣將手指豎在嘴邊,示意他壓低聲音,“那你跟我來,但是,李老師這些年,應(yīng)該一直在等你。你是不是得罪她了?一會兒,你千萬別告訴他,是我們在幫你!”

    “嗯!”

    “噓!”

    “噓!”

    ……

    一個又一個單純的面孔出現(xiàn),豎著手指,接力為他指點方向。

    李若水感激地朝著大伙敬了個軍禮,邁開雙腿,全身上下再度充滿了力氣??邕^長街,轉(zhuǎn)過巷子。

    一個孤單的身影,迅速出現(xiàn)在在了巷子拐角。

    他加速沖過去,大聲呼喊他的名字,“若渝——!”

    “就是那個解放軍!就是那個解放軍!李老師,你男朋友來了。你給他一個機會!”

    “李老師,李老師,給解放軍叔叔一個機會。他一直在找你!”

    “李老師,別走了。我們看到你剛才在哭!”

    “李老師,加油,加油!”

    “加油,加油……”

    祝福般的呼喚里,鄭若渝腳步,無奈地停了下來,含著淚,無奈地轉(zhuǎn)身。

    李若水一個箭步?jīng)_過去,雙手將她抱了個緊緊,宛若抱著無價之寶。

    天地間,陽光萬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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