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大概說累了，他扶著宋師的手坐了下來。

    他仰頭看梅花盛開，見宋師始終沒有多大的興致，便玩笑道：“挺好看的風(fēng)景。怎么陪我出來看花還不高興呢？”

    宋師說：“沒有?！?/br>
    宋書良久才繼續(xù)說：“可惜我肯定不能繼續(xù)陪你了?！?/br>
    宋師：“……你食言了?！?/br>
    宋書點頭，平靜道：“是，我食言了。”

    我們曾經(jīng)說也和彼此許諾過所謂的一生相伴，后來才發(fā)現(xiàn)人生不過短短數(shù)十載。

    而他們連這短暫的歡愉都是偷來的。

    宋書又說：“答應(yīng)我，我死后，你不要把我埋起來?！?/br>
    宋師聲音沙啞起來，明明對這個話題如鯁在喉，卻還是順著他說：“……為什么？”

    “那樣慢慢腐化多丑啊?！?/br>
    宋書目視前方，“我的尸身燒了，你要把我的骨灰?guī)г谏磉叀ツ膬憾家獛е?，我不要一個人。”

    “我死都要你記得我最好看的樣子。”

    “還有……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能找別人，我要你永遠都記得我。”

    宋書微笑著伸手，梅花紛揚落下，讓他眉眼更顯艷麗，“我就是這么自私的人?！?/br>
    宋師抱住他，答：“好。”

    宋書在他懷里尋了個安穩(wěn)的姿勢。

    半晌，他又嘆了口氣：“算了?！?/br>
    “你還是把我的骨灰埋了吧?！?/br>
    宋師道：“為何？”

    “舍不得你難過。”

    宋書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他在宋師懷里緩緩閉上了眼，放在宋師的掌心的手順勢滑落，又被宋師輕輕攥住。

    他看著宋書安靜的面容，看了很久很久。

    明明心里難過，眼眶里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寒風(fēng)凍僵了他的血液，吹干了他所有眼淚。

    宋師在宋書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梅林里風(fēng)光旖旎，在他眼中卻比不上懷中人半分。

    他沙啞著聲音，直到此刻才回了一句宋書方才說的話：

    “我不會的?！?/br>
    你舍不得我難過，我舍不得你孤單。

    我來陪你。

    雪花重新紛揚落下，凋落滿地梅香。

    毒藥吞下去的那瞬間，宋師從滿目雪白里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人的輪廓一閃而過，在恍惚中沖著他揚起一個熟悉的笑來，連唇角的弧度都與他一般無二。

    那是一張他自己的臉。

    ——

    宋師驟然驚醒。

    暗道中，滿地血色蒼夷入目，壁燈之上燭火閃爍，他半靠在墻壁上，看地上人影搖晃，于是方才恍惚驚覺。

    竟不過大夢一場。

    ——

    宋師回到客棧時已是半夜。

    他繞道從窗戶外翻進去，聽聞風(fēng)聲破空而來，不慌不忙躲過一劍，伸手用兩指格擋，道：

    “景休，是我?！?/br>
    屋里燃起燭火。

    宋書開了門，大半夜被叫起來的小二打著哈欠遞過藥箱，好奇地往屋里望了望，看見白天里那位公子坐在桌邊，正巧看過來，對上他的目光，眸底顏色深沉。

    小二愣了愣，那瞬間打了個寒戰(zhàn)，瞌睡全都飛了，趕緊轉(zhuǎn)身下樓離開。

    宋書拿了從小二那里買過來的醫(yī)藥箱，坐到宋師身邊，拉過他的手給他上藥——又是無奈又是擔(dān)憂：“你遇到什么了？為何回來得這么晚？”

    這話和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但明顯現(xiàn)實里的情景中，很多在夢里被簡化的細節(jié)都露出來了。

    宋師盯著他上藥的動作，蹙眉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與你解釋……你和我提過的，那個長得同我一模一樣的人，我今日看到他了?！?/br>
    宋書瞳孔一縮。

    宋師把前后過程全部講了一遍，沒有提起夢境的事，最后道：“我在那條奇怪的暗道里也沒有找到任何東西，昏過去再醒過來，那人已經(jīng)不見了。”

    他講完這話，抬眸看著宋書，等他反應(yīng)。

    “你為何不跟我說有人跟蹤？若我知道這些，斷然不會放你一個人去冒險。”

    宋書垂眸、幫他綁上紗布的動作，都和夢中一模一樣。

    宋師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宋書這句話：“他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清除了我那一段記憶，我如今一但想要記起來就頭疼。那些蠱蟲……八成也是他的杰作?！?/br>
    “梧林我們不能呆了，明早就回京?！?/br>
    宋書把醫(yī)藥箱合上，起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這步棋走錯了……洛方文已經(jīng)給我傳了信，我先前和他說過南疆圣女的事，他說了這件事不用我們再查下去，他會派人來繼續(xù)查?！?/br>
    宋師伸手拉住他：“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br>
    宋書低頭看了一眼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有些奇怪他回來之后的種種反應(yīng)，抽手出來道：“什么？”

    “我做了個預(yù)言夢?！?/br>
    宋書驚訝地抬眼：“……你說什么？”

    宋師頓了頓，把手收了回來。

    宋書打量了他兩眼，似乎有些好笑，“哥哥，你怕不是在暗室里傷到腦袋了？”

    宋師嘴角一抽：“……沒有，你聽我說?！?/br>
    宋書重新坐下，做了個洗耳恭聽的表情：“好，你說。你夢到什么了？”

    宋師盯著他狹長的眼睫看了兩秒，似乎有些糾結(jié)般緩緩道：“夢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