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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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嘉扶著欄桿爬到第九層時,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偏偏還要維持儀態(tài),不能就地坐下狠狠歇會。 可恨那個安石死活攔著,只肯放令嘉一人上樓,以至于她無法由醉花和醉月代步,只能親自爬樓。 令嘉順好胸前的一口氣,邁步入內(nèi),然而叫她驚愕的是,她找遍了九層的幾間內(nèi)室,分明不見蕭徹人影。 令嘉倒抽了一口氣。 不會這人是留在了前八層中的某一層吧! 不會吧?。?! 令嘉黯然神傷。 這個可能對辛苦爬到九層的她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懷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令嘉強打起精神將九層又搜了遍,這一次人還是沒找到,但卻讓她找出不對來。 這一層西南方向的小窗被推開了。鑒于蕭徹將樓里所有人都趕到第一層,開窗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令嘉往窗外探出頭,往下望去,隔著二十余丈距離,地底幾盞燈火如螢火微光??吹昧罴我魂嚂炑?,她收回視線揉了揉額角太陽xue,又朝上看去,只得一排邊檐。 令嘉無法,只得出聲喊道:“殿下可是在頂上?” 回話的只有清風吹動檐鈴的聲響。 令嘉幾乎就要懷疑自己是否猜錯時,一道聲音自頂上傳來:“你怎么來了?” 令嘉不禁咋舌。 居然還真就在屋頂上!這樓可是有二十多丈高啊!要從這摔下去,十成十重新投胎,下次能不能投個這么好的胎就不一定了。 燕王殿下還真是半點都不惜命??! 為蕭徹的大膽感慨了一會,令嘉答道:“林女官告訴我殿下在這的?!?/br> 過了一會,上面?zhèn)鱽硪粋€冷冰冰的“哦。” 從這毫無感情的回應里,令嘉聽出蕭徹壓根不想理她。 她不以為意。 不想理就不想理吧,這樣正好少事,他要理了,她還得煩惱該怎么勸呢! 令嘉不再理會屋頂上的那人,兀自搬了張凳子到窗前坐下,俯下身趴到窗沿上,仰望著天。 天上星河流淌,耿耿璀璨。 在傅家,星象是必修的課程。夜晚行軍,能為軍隊指向的只有天上的星辰。 故而,北疆的傅宅里專門修建了一座高樓,雖不如這座觀星樓一般雕梁繡柱的,但供子弟作修習星象之用,已是足夠。 令嘉小的時候被張氏看得太嚴,那時她的脾氣還很有些不馴,常與張氏發(fā)生爭執(zhí)。 每次爭執(zhí)之后,來哄她的人都是她的四哥傅令啟。傅令啟用的最多的哄法就是帶她去那高樓,指著漫天的星辰,給她講故事。 三垣二十八宿,每顆星子背后的由來,他都能信手拈來。 “中元北極紫微宮,北極五星在其中……上元天庭太微宮,昭昭列象布蒼穹……下元一宮名天市,兩扇垣墻二十二……” 指星劃月,聲音清朗。 令嘉不覺沉迷,一不留神滿腹怨氣就消融在這聲音里。 令嘉幼時常常覺著,她的四哥若非生在傅家,很適合去作市井茶樓里的一位說書人。 驚堂木下,滿堂喝彩,豈不比那為將為帥的威風百倍? 可惜他終是傅家子。 “……燕連南海盡屬宋,請君熟記有何難?!?/br> 三垣說盡,令嘉無言。 三垣之后,還有二十八宿,可是還未講到二十八宿,她的四哥已然做了無定河邊的一副骨,馬革里的一具尸。 “南北兩星正直懸,中有平道上天田……” 就在這恍惚間,忽有人替她接著念了下去。 令嘉猛然抬頭,入目的依舊只有一排邊檐。 “……器府之星三十二。以上便為太微宮,黃道向上看取是?!?/br> 悠悠念完二十八宿,這道聲音說道:“好端端的一首《步天歌》念到一半就不念,王妃耐心未免也太差了些?!?/br> “剩下的一半沒學過。” “那教你星象的那個老師還真是失職?!?/br> “……是很失職?!?/br>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令嘉忽地問道:“殿下的星象是誰教的?” 星象為玄勝旁道,且有引人入虛之意,哪有人敢授皇子此道。 “……皇祖母?!?/br> “宣德皇后學識還真淵博啊!” “是家學淵源,《渾天書》是皇祖母生父作的?!?/br> “《渾天書》是什么?”令嘉虛心請教。她星象知識只有區(qū)區(qū)半首的啟蒙用的《步天歌》。 “……皇祖母生父單諱‘晦’?!?/br> 令嘉愕然。 許晦,德宗一朝的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精通天文歷法、陰陽易數(shù),以善斷天數(shù)聞名天下。他作的《天歷》算盡百年天數(shù),沿用至今,無一不準。可惜許晦作完《天歷》后,就辭官回鄉(xiāng),銷聲匿跡。 不過真正讓令嘉對這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爹曾說過的一樁往事。 她祖父還在世時,曾與許晦有過一面之緣,許晦當日曾與她祖父下判言:“滿門之禍即在眼前?!?/br> 她祖父大驚,忙問:“可有解法?” 許晦答:“禍兮,福之所倚?!?/br> 她祖父又問往后。 許晦答:“福兮,禍之所伏?!?/br> 令嘉聽后差點沒笑死,只覺得這位許真人好生狡猾,自家祖父實在好騙。 天底下的哪有什么事是不能叫這兩句說盡的。 令嘉好奇問道:“許先生不是道家真人嗎?未聞他有娶妻生子?!?/br> “曾外祖母早逝,曾外祖父覺得是他私窺天數(shù)的報應,為免牽連子嗣,就將膝下兩女分別過繼給他長兄和舅兄?!?/br> 令嘉評論道:“這安排好奇怪??!不應該過繼給一家的嘛?” 頂上的人久久不語。 數(shù)年后,許晦長女嫁德宗第五子,后母儀天下。次女嫁入萊國公府公孫氏,可惜夫婦早逝,留下的一對兒女被許皇后接入宮,親自撫養(yǎng),和許皇后的子女一起長大。又過數(shù)年,許皇后將外甥女配給了次子魏王。后太子英年早逝,魏王繼位東宮。 正是如今的帝后。 第40章 魂悸魄動 更深露漸重。 蕭徹自觀星樓頂往下望去,整座行宮都盡收眼底,仿佛伸手可握。 這是他喜歡的位置。 清冷安靜,天地之間,只他一人。 高處不勝寒。 勝寒自登高。 蕭徹從來都是這么想的。 可聽著檐下聲息漸緩,他卻站起身,行至檐邊,俯身抓著檐角,穩(wěn)穩(wěn)翻進樓里,站在窗的外沿。 他低頭,令嘉就在他腳邊,趴著睡得正香。 蕭徹緩緩蹲下身,看著她的睡顏。 眉似遠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點而朱。 所謂美人,不外如是。 成親未滿一月,他已見過她很多姿態(tài),日常是疏懶的,發(fā)怒時是生動的,哭泣時是狼狽的,捉弄人是狡黠的,而床笫間……是迷蒙嫵媚的—— 可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卻是她的睡顏。 安然無慮。 這是他永遠也無法得到的。 怦!怦!怦! 那種奇異的悸動再次出現(xiàn)。 蕭徹鬼使神差地低下頭,靠近她的側(cè)臉。 “叮!” 夜風忽至,驚動了檐角掛鈴,驚出一聲脆響。 也驚醒了蕭徹。 蕭徹看著近在咫尺的一張嬌顏,有一瞬的茫然。 他方才……是想吻她嗎? 眼前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他為什么要抗拒和她親近的渴望呢? 可是理智卻在隱隱告訴他,他不該放縱這種渴望,因為它不受理智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