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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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蕭徹還記在明烈太子的名下,按排行應(yīng)是大郎,但當(dāng)時太子早已出生,清河公主覺得兩人喚法重了,便別出心裁地給蕭徹安了個“小郎”的別稱。 即使蕭徹從來不應(yīng),她也能兀自叫得歡快。 “小郎,你生得和我好像啊,比大郎都像?!?/br> “小郎,你怎么都不笑???白生一張這么俊俏的臉了?!?/br> “小郎,你別看書了,多動一下,這么文靜,你是小娘子嘛?” …… 這些聒噪的聲音是蕭徹幼年里唯一的熱鬧。 蕭徹并不喜歡這份熱鬧,甚至說得上厭煩。 然而清河公主卻從來不為他的冷淡所傷,每日都能笑臉盈盈地來尋他,即使是祖父母,在她的笑臉面前,都能軟和下神色。 后來,年歲漸長,對著這個在他面前脾氣好得不可思議的堂姐,蕭徹心中生出了些許明悟。 果然,有一日,清河公主過來尋他,這個爽朗的女孩第一次露出了忐忑的神色。 “小郎,你跟我去見見我娘吧?” 我娘?還是我們的娘? 彼時,尚還年幼的蕭徹平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懷著隱隱的期待去見了那個女人,卻不曾想過那次見面反而扼殺了他所有的期待。 …… “……待長大些,才知曉自己身世,但遠(yuǎn)得久了,和父皇母后他們也親近不起來,是大姐幫著聯(lián)絡(luò),我才漸漸習(xí)慣起來……” 蕭徹眸中逐漸浮起痛色,似一層霧,分明是淡薄的,但卻彌漫得無處不在。 “……我性子太冷,往日對大姐并無多少回應(yīng),后來離京七年,更是無法給她多少照拂。今年回京,也未念過她多少,原本想著往后總還有機(jī)會,卻不想……” 語聲戛然而止,如同清河公主的生命。 令嘉心里忽地一痛。 這是同病相憐的痛。 這一種痛像是心里某處舊遠(yuǎn)的結(jié)了痂的傷口忽然被扯破痂皮,有新鮮的血液汩汩流出,帶著一瞬的空茫,空茫過后,便是微小卻綿延不絕的痛感。 總還有機(jī)會…… 再不會有機(jī)會了。 令嘉倒映著蕭徹身影的杏眸里緩緩溢出了憐惜,透著了然的憐惜,這份憐惜揉碎了眸中的人影,與他化作了一塊。 她的心軟了下來,坐到蕭徹身邊,伸手擁住他的腰。 “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傷情何所寄,唯有擊缶歌?!?/br> 她放柔了聲音說道:“殿下還是放開些好?!?/br> 蕭徹反手抱住令嘉,手掌在她背上輕輕摩挲。 令嘉靠在他的胸前,看不到他正逐漸晦暗的目色。 “小郎,你放下那些事吧!別再執(zhí)著了!放吧!” 清河公主緊緊地攥著他的手,分明是垂死之際,可那力道卻大得出奇,甚至刮出了傷口。那雙與他如出一轍的鳳目里滿是祈求,絕望與希望相混合,復(fù)雜得不可思議。 那是她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她人生里的最后一句話。 可惜,可惜! 蕭徹目中的痛色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淡去,最后只得一片漠然。 他待這位大姐的情誼是真的,這點(diǎn)情誼卻是壓不過那些不堪也是真。 反噬血脈,大約這就是他們蕭家人的天性。 他的父皇是,他也是。 待感受到胸前隔著一層深衣也能感受到的溫?zé)?,他的目光又逐漸柔和起來。 因?yàn)橛讜r的環(huán)境,他的性格是有些孤僻的。他可以用出眾的風(fēng)儀、平易的態(tài)度和溫和的話語,令人如沐春風(fēng),可他的內(nèi)心依舊在排斥別人的親近。 然后令嘉出現(xiàn)了,出現(xiàn)得毫無道理可言。 他喜歡掌控一切,她卻屢屢脫離掌控;他從來不動聲色,她卻總叫他失態(tài);他厭惡別人的親近,卻想著親近她。 這些無解的謎題,讓他絞盡腦汁,卻又束手無策。 她是春風(fēng)贈予他的禮物,是遺落在他手心的月光。 讓他一見到她,就心生歡喜。 她的存在總讓他覺得,他充滿著算計的人生也沒那么糟糕。 就好像現(xiàn)在。 蕭徹低下頭,在令嘉額間落下輕輕一吻。 令嘉安慰他:“總會過去的?!?/br> 蕭徹不聲不語,心中卻想:已經(jīng)過去了。 …… “殿下,龍口吐珠,正是京中,珠入蟾口后動之不休,應(yīng)是大動,可需警示朝中?” “不了,借此地動,本王正可離京。未免泄密,將這儀器毀了?!?/br>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 分散逐風(fēng)轉(zhuǎn),此已非常身。 不過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別嫌短,這章關(guān)鍵的那段斷斷續(xù)續(xù)地重寫了兩三遍,寫得我精疲力盡。 唉! 這是修仙黨的勝利。 今天還會有一章。 榜單啊榜單! 第60章 隱于世人 地動之后,得以幸存的各門各戶都忙得腳不沾地,馬不停蹄。 地動面前,不論尊貴卑賤、男女老少,具是平等。富貴人家的府邸里,庭院建筑蓋得比尋常人家結(jié)實(shí)許多,但這結(jié)實(shí)也有個限度。這么大的一場地動,雍京雖非主震處,只是被波及,但京中仍是坍塌了大半的府邸,連雍極宮中都塌了大半的宮殿,甚至連皇帝大朝用的兩儀殿也塌了,以至于朝臣議事的地點(diǎn)竟是臨時從皇城里開辟出來的小殿。 于是,這許多人家里都出了噩耗喪事,縱使不要求親去吊唁,但準(zhǔn)備一份份的白禮也足夠叫人煩心的了,再加上收拾府邸,清點(diǎn)人手,處理傷亡這些瑣碎事,多少人家的主婦忙得頭暈眼花,這原就足夠人煩的了。又撞上清河公主這么一位尊貴的主仙逝了,想也知道她的喪事定是要大cao大半,動員整個雍京的權(quán)貴,只這一樁喪事就能往那些正忙亂的貴婦們頭上再壓一個重?fù)?dān)——準(zhǔn)備給公主府的哀禮不說,身份高一點(diǎn)夠得著公主府門檻的人家,還要親往吊唁。 讓令嘉感到慶幸的是,在這成堆的喪事里,并沒有傅家的,而張家那邊,子弟多仕宦在外,也就一個張氏的堂兄因地動過身。張氏子弟眾多,嫡支旁支加起來足有上百人,令嘉能記下的也就她嫡親的兩個舅舅兩房親眷,其他人于她也就是個落在紙上的名字,生不出多少傷懷之情。 既無親人之傷,她便也有了心思去關(guān)注其他事。 而那件其他事很快也有了結(jié)果。 地動中失蹤于西華山上的衛(wèi)王終于被確認(rèn)了死亡的訊息。 在地動結(jié)束的第三日,洛河上竟飄來不少浮尸。原是因?yàn)榈貏又杏胁簧偃寺溥M(jìn)了水中,十分冤枉地去做了一個水下鬼,隨著時間推移,又都浮上水面,這才形成這滿河飄尸的可怕情景。 有大臣諫言,死尸在河中浸泡太久不免會污染水源,進(jìn)而引發(fā)災(zāi)疫。于是,政事堂中擬出的賑災(zāi)事宜里便有清理水源。 于是,洛河水勢一緩和下來,上津縣縣衙立時聚集了一批水性好的勞役去洛河中打撈尸體。 其中,就有一具身著錦袍的尸體被打撈上來,因叫水泡得太久,這些死尸多是面目全非的,只那衣料是上等的織錦所做,即使是在水中泡了許久,上起手來依舊色澤明亮,軟滑無褶,一看即知價值不菲。 因著潛規(guī)則,打撈上來的尸體身上若有值錢的財物,則撈人的勞役分了。于是這衣物便落到了一勞役手上。 只可惜這到底是成衣,賣不出什么價,這勞役便只能拿來自己用了,好在他家境貧寒,也沒那么多講究,對這死人穿過的衣物也沒多少嫌棄,只將這衣服洗了洗,便往身上套去。 人靠衣裝,便是貧寒的勞役套上這華服竟也有幾分風(fēng)光氣派。 只這氣派了還沒幾日,皇城司的人便找上門來了。 官服往這勞役面前一顯,氣勢一放,這勞役便跪倒在地,什么都交代了出來。 皇城司的人一聽交代臉色都變了。 再尊貴的天潢貴胄在死后被剝?nèi)ヒ粚尤A服,也就不過是一具令人嫌棄的臭烘烘的尸體,無法獲得任何優(yōu)待。 地動中死的人太多了,尸首過多,怕傳疫病,上津縣縣衙已是下了明令,但凡是自河中撈出來的尸體,放在義莊三日之內(nèi)若無人認(rèn)領(lǐng),便一焚了之。 皇城司來的恰恰晚了一步,那具疑似衛(wèi)王殿下的尸體已是被付之一炬了。 皇帝得知此事時,因清河公主之死而生出的痛楚還沒過去,此外還要掛心皇后的病情、災(zāi)后事宜種種,對于這個不怎么關(guān)注的兒子的死也只嘆息一聲,這事便算過去了。 人的心原就就那么點(diǎn)大,只夠分給寥寥數(shù)人。 皇帝都示意放過,皇城司的人自不會追著不放。 于是這看似順理成章的事中便有許多的疑點(diǎn)都被輕松過。 比如,那具疑似衛(wèi)王的尸體因失誤不曾經(jīng)過仵作的手便被送到了義莊,又比如,它在義莊中還未待滿一日,便因義莊位滿被匆匆送去焚燒…… “春風(fēng)化雨,潤物無聲,這手段……”明炤嘖聲道:“小姑姑你與小姑父一個殺人滅口,一個毀尸滅跡,這配合無間的,當(dāng)真是天生一對?。 ?/br> “那不知,比起寧王、寧王妃如何?”令嘉涼涼地掃了明炤一眼,“你這位皇城司副指揮使奉命與寧王交好這么些年,對他們了解不少,應(yīng)是能給我們分出個高低來吧?!?/br> 明炤訕訕笑道:“小姑姑,我也不是故意瞞你,這不是沒想到嘛。當(dāng)年蕭熒和小姑父在弘文館里是鬧過幾場,但那些都是無關(guān)緊要小事,小姑父離京七年,我哪里會知道蕭熒居然還會對小姑父嫉恨到不惜對你下手的地步,不然一定會提醒小姑姑你的?!?/br> 明炤是信國公府嫡孫,母親又是公孫皇后侄女,這樣頂尖的勛貴子弟自然也是在弘文館進(jìn)過學(xué)的。 令嘉心念一轉(zhuǎn),忽地問道:“蕭徹以前和寧王是怎么個鬧法?” “大概就是蕭熒偶爾仗著人多逞點(diǎn)口舌之利,再打上幾家。小姑父身份尊貴,再多的蕭熒也就做不了?!?/br> 令嘉難以置信,“蕭徹是被欺負(fù)的那方!他不是很受寵的嘛?” “那時。小姑父剛從西華宮回來,許多人摸不清官家對他的態(tài)度,反倒是蕭熒一向‘受寵’,而且越王也摻和了進(jìn)去,自然就有些蠢人被哄著做了些蠢事。不過小姑父那時年紀(jì)雖不大,心眼卻不少,蕭熒他們根本沒討到多少好去。頂多也就仗著年紀(jì)大些,在武斗上下些黑手。不過這便宜也沒占多久,小姑父天賦好,又肯努力,沒過多久就都連本帶利地討回來了。最后一次,在狩獵時,蕭熒叫小姑父一箭嚇得落了馬,折了腿,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在那之后,蕭熒就不敢再和小姑父叫板了?!?/br> 蕭徹說寧王對他是因先帝和先后而遷怒于他,可一個稚童的遷怒真的能堅持這么長的時間嗎?先帝和先皇后死了都不知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