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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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令父還好好的,令嘉不會獨自忍到現(xiàn)在,她一定早就一頭扎進了父親的懷里向她哭訴自己的傷心痛苦,可凡事沒有如果,令嘉從退學(xué)堅強到今天,已經(jīng)到了極限。 “我好后悔從前每次為一點小事跟他發(fā)脾氣,后悔因為考試周沒有抽出時間多陪陪他,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很多事想和他去做,我們說好今年要一起到圣托里尼島過圣誕,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善解人意的司機把車開在環(huán)島中繞了一圈、又一圈。 傅承致適時遞上新的紙巾,直等令嘉哭了很久,情緒稍微舒緩,才安慰她,“令嘉,誰都無法預(yù)料明天,你不能自責(zé),因為他一定不會怪你,他只是沒來得及準(zhǔn)備好和你道別?!?/br> 令嘉含淚凝望他,仿佛在求證真假。 雙眸里籠著一層霧,瞳孔漆黑清澈,干凈稚氣,懵懂得像森林深處的麋鹿。 傅承致喉嚨動了動,接著道,“第一次面對死亡確實很殘酷,你會痛苦慌亂,會手足無措,我也同你一樣。生命在永遠(yuǎn)不停地向前流逝,陪伴你很久的人完全可能在某個節(jié)點突然下車,他們并非真的離開了你,他們只是跳出了時間,以另一種方式在你心中永存?!?/br> 他安慰了很久,直到令嘉不再哭了,抽噎逐漸平靜,擦干眼淚乖巧坐在他右側(cè)。 霍普:…… 他都不知道人怎么可以叭叭把沒經(jīng)歷過的事情說得如此逼真、如此感同身受,別人他不清楚,但上任傅總凌晨四點停止心跳,自己父親去世,老板可是一秒沒耽擱,早上七點就準(zhǔn)時向媒體宣布就任的。 不過,令嘉不會知道這些。 她信了,而且深深被傅承致的話安慰著,從葬禮結(jié)束到現(xiàn)在,有人告訴她節(jié)哀,有人安慰她要堅強,唯獨沒人這樣手把手地教二十歲的她怎樣打起精神,面對生離死別。 下車時,令嘉濕淋淋的頭發(fā)已經(jīng)不再滴水了,披著外套跑到單元樓門下,又被傅承致喚住。 “令嘉。” 她回頭。 夜雨中,男人撐傘立在車燈前,氤氳的燈照亮朦朧的雨霧,也照亮他頎長的身形,陰影將他臉的輪廓修飾得更為深邃俊美。他像是和朋友說話一般,語氣溫柔叮囑,“回家洗個熱水澡,喝杯熱水,然后什么也不想好好一睡覺。明天太陽就會照常升起來,又是新的一天?!?/br> 她木然點頭。 上樓開鎖進門,洗澡,然后灌了一大杯熱水,喝到肚子漲得再也咽不下,然后蒙上被子,帶著渾渾噩噩的大腦和沉重的身體閉上眼睛,一覺睡到了天光大亮。 — 連妙帶早餐抵達(dá)公寓之前,朝陽透過窗簾曬到令嘉腳背,感覺溫度,她小腿抽動一下,緊接著就被自己膝蓋上的傷口疼醒了。 她好久沒睡過這樣的懶覺,擦了一把模糊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快指向七點半。 往常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洗漱完在跑步了。 她掙扎著爬坐起來,只見昨晚膝蓋上沒有處理的磕傷,血皮已經(jīng)和棉質(zhì)被罩粘連在一起,一動疼得撕心裂肺。 令嘉咬牙狠了狠心,屏息一閉眼,把傷口和被罩分開,只是本來硬幣大小的傷口,經(jīng)過二次傷害,鮮血又流出來,還滴到了干凈的床單上,血染臟床單的一瞬間,她覺得腦子里好像閃過什么相似的畫面。 ??! 下一秒,她穿衣服手一顫,倒回被子里蒙頭。 她不想承認(rèn)昨天發(fā)生的事情,她不僅把傅承致的車弄臟了,還跟他傾吐了一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隱私和心里話。 對了,還有穿回來的外套! 一口氣跑到衛(wèi)生間,果然瞧見了搭在自動洗衣機上的西服,她趕緊拎起來翻標(biāo)看面料材質(zhì)。 這件命運多舛的西服先是搭在她腿上沾了血,然后又披在身上淋了雨,如果沒辦法洗干凈,她可能需要還傅承致一件新的。 片刻后,令嘉長舒一口氣。 萬幸,這衣服可以洗,總算讓自己本不富裕的錢包幸免于難。 但很快她便又陷入持續(xù)懊惱中,后悔昨晚的失態(tài)。 人崩潰起來真的可怕,情緒像脫韁的野馬,什么也不管不顧,無法自控。 傅承致既不是她的朋友、又不是她的心理醫(yī)生,能送她到樓下已經(jīng)是發(fā)揮人道精神,沒有理由聽她傾倒情緒垃圾,更沒有義務(wù)開解她。 連妙進門時,便瞧見令嘉披散著頭發(fā)穿睡衣在陽臺,不知道哪搬來一把小矮凳坐上頭,彎腰洗東西。 令嘉剛來時候連全自動洗衣機都用不明白,穿過的衣服習(xí)慣往臟衣簍里放,直到第三個禮拜才開始習(xí)慣每天洗澡時順便把衣服扔洗衣機里,睡覺前在陽臺上掛好。 連妙當(dāng)時也沒注意,后來才意識到,那可能是大小姐失去傭人的適應(yīng)期。 而且她很機靈把衣柜里的衣服分了兩大類,一類不能沾水、不能干洗、不能機洗的…全部放防塵袋里統(tǒng)一封起來,不穿。另一類就是臟了能直接扔洗衣機、曬曬就能穿的,省了不少時間和送洗衣店的額外花銷。 第一次見令嘉手洗衣服,還有點稀奇。 連妙把早點放餐桌,走近了才發(fā)覺,大小姐動作雖然生疏,但她儀式感非常強,不大的臉盆旁邊依次按順序擺了洗滌和清潔溶液、去漬劑、大毛刷和小毛刷。 “怎么不送干洗店?” “衣服是別人借的,我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他們說西服送干洗店之前盡量先把污漬預(yù)處理一下,以防店里洗不干凈?!?/br> 衣服翻了個面,連妙這才認(rèn)出來,令嘉洗的竟然是件男士外套。 連妙心中警鈴大作,還要不著痕跡打聽,“這衣服挺貴的吧,什么牌子呀,是朋友借的嗎?” “就是傅先生。昨天晚上不是下雨了嗎,我在回家路上被雨淋了,剛好碰見了他,就搭他車回來了,外套也是他借給我的?!绷罴问÷宰约呵榫w崩潰的部分如實講了一遍。 “我看看摔哪兒了?” “喏,沒事兒?!绷罴握δ兀渤鲆恢皇职阉澫频较ドw給連妙看。 她皮柔嫩,雪白的小腿膝蓋磕出個硬幣大的血口,周邊還泛著青紫,乍一眼瞧上去觸目驚心。 半晌沒把污漬處理干凈,大小姐孩子氣地把西服扔回盆里,惱羞成怒對自己生氣,“這個過夜的血跡可真煩,怎么都弄不掉,怎么擦都還有印兒?!?/br> 連妙嘆口氣,“你先放那兒,等會兒我?guī)湍闩?,現(xiàn)在先吃早點,處理一下傷口,磕那么大個口子,怎么能說沒事兒?” 她從客廳柜子里找出醫(yī)藥箱,蹲下來,一邊消毒一邊叮囑她,“你現(xiàn)在是個藝人了,以后千萬要注意安全,尤其合約都簽了,身體更不能輕易受傷,不可以留疤。要是進了組拍穿裙子的戲,疤痕蓋不掉,那多難看呀?!?/br> 令嘉聽進去了,點頭應(yīng)下。 直到吃早餐時,才從兜里掏出手機,從通訊錄找到傅承致的號碼。 盯了兩秒,轉(zhuǎn)頭問陽臺上的連妙,“妙妙姐,我該怎么把外套還給他?應(yīng)該打電話說一聲嗎?還是發(fā)條短信就好……” 沒等到連妙的回答,她又自言自語,“發(fā)短信算了,電話怕打擾到傅先生工作?!?/br> 連妙好笑,“不就還件衣服,有必要這么慎重?” “嗯?!?/br> 令嘉認(rèn)真答,凝著眉頭編輯短訊,一邊問她,“你還記得那天打網(wǎng)球,傅先生說感謝我、還有他打球時候想的什么南美方案的事兒嗎?” “當(dāng)然記得,怎么了?” “我前兩天才在外網(wǎng)看見金融財經(jīng)新聞頭版,說他名下的基金公司一連出清了三家蟬聯(lián)南美前十的科技公司股票、誒反正其他一堆亂七八糟我不記得了,總之最后評論他名下的基金公司持倉市值暴漲165%,這個季度狂攬六十億英鎊?!?/br> “真的?” 連妙愣了半晌,才怔怔道:“我怎么覺著錢在他們這樣的人手里,跟組數(shù)字似的,沒有真實感呢?!?/br> 令嘉同樣感慨,人家一分鐘幾億上下真不是開玩笑。 課本上學(xué)那句,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大抵就是這么用的了吧。大資本家們的博弈,就是打場網(wǎng)球的時間,已經(jīng)決定了無數(shù)人生死,像寶恒這樣的企業(yè)還有勉強做顆棋子的機會,其他更邊緣的公司和散戶,就是完全的砂礫,塵揚到哪兒算哪兒了。 傅承致昨晚能抽出那么寶貴的半小時和她一起緬懷弟弟,安慰她還送她回家,可見是多么可貴的善舉。 花了五分鐘,她字斟句酌才終于編輯好短信—— “傅先生,感謝您昨晚送我回家,你的鼓勵給了我很大幫助。 今天確實迎來了新的一天,陽光颯爽,惠風(fēng)和暢。 我將盡快把外套清洗干凈,待您有空,在下一次見面時歸還?!?/br> 最后是祝詞、落款。 令嘉的禮貌挑不出毛病,她很會寫感謝信,在學(xué)校時候就靠著一封封禮貌真誠的感謝郵件回函,在許多老師心目中留下印象,以至于有個德籍女教授課上常用母語叫她engel,說她是令人開心的小天使。 雖然其中有令嘉亞洲人臉嫩的緣故,但還是足以證明,先賢老話講得沒錯,禮多人不怪。真誠的感謝,是人和人交往友善的基礎(chǔ)。 一上午過去,傅承致大概終于忙完,回了她短信。 “不必客氣,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朋友? 令嘉有一瞬間被這個大餅砸得受寵若驚,不過很快又清醒。 她知道這世上想跟他們這群體做朋友的人實在太多,當(dāng)?shù)匚徊粚Φ?、又沒有時間一一排除那些居心叵測、帶目的接近的人時,大佬們通常選擇不交朋友。 所以傅承致這句“朋友”,一定是客套的說法吧? 但她還是在回復(fù)框里認(rèn)真寫到:“當(dāng)然,很榮幸能成為您的朋友?!?/br> 最后加了個笑臉才發(fā)送。 遠(yuǎn)在倫敦的傅承致抬手示意桌前的幾人暫停討論,嘩地背身轉(zhuǎn)過辦公椅。 他把簽字筆扔到一邊,繼續(xù)往聊天框里打—— “既然我們都已經(jīng)是朋友了,我允許你直接稱呼我的名字。我的朋友通常會叫我、承致。” 這么認(rèn)真的嗎? 令嘉在吃午飯,含在嘴里一塊全滿吐司差點沒咬掉地上。 她腦子里天馬行空組織半晌措辭,連面包都忘了嚼,生怕大佬感覺受到怠慢,想好后一刻不停往聊天框里打字:“我的親戚朋友們叫我小八,您愿意的話,也可以這樣叫?!?/br> “好的小八?!?/br> 短信幾乎是無縫接回復(fù)在她發(fā)送的內(nèi)容后頭。 令嘉腦袋嗡一下,嘴里的面包這回是真咬斷了,直直掉在地板上,伸手撈了個空。 “看什么這么入神?” 旁邊有人過來,令嘉把屏幕下意識往身體內(nèi)側(cè)移了一下。 來人笑問她,“男朋友呀?” “不是?!绷罴握f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反應(yīng)有點兒大,又解釋一句,“是個為人很好的朋友。” 于蔓曼比令嘉早進公司幾個月,不過她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央戲科班出身,比令嘉大了四歲,畢業(yè)前已經(jīng)演了三四部配角,拿到過最好的角色是女三,最近因為檔期空得有點長,今早被公司派來給令嘉對兩天戲,提高一下自己,也幫助別人進步。 自從昨晚得知,令嘉周伍不知道走什么狗屎運拿下何潤止導(dǎo)演的女一號以后,康納演藝部高層發(fā)生了一點震動。 即便是一天前,周伍膽敢提出這種異想天開要替新人拿在何導(dǎo)的電影里拿角色的要求,高層一定會回復(fù)他:你在想屁吃! 誰也沒想到,那么大一塊兒餅,那么多人盯,她倆竟然不聲不響地就把合同簽了。 昨晚開會,眾人從不敢置信到接受,又聽周伍自吹自擂,夸了一整晚自家藝人如何如何爭氣,面女n拿到女一……總之高層們最后達(dá)成內(nèi)部共識,決定把公司部分資源向令嘉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