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br>
    傅承致點頭，回身對其中一人吩咐，“你留在這里等車吧?！?/br>
    令嘉被他的cao作驚得目瞪口呆，壓低聲道：“你怎么能留他一個人在墓園門口等車？”

    傅承致歪頭，“所以留五個和一個區(qū)別很大嗎？”

    她一時語塞，稀里糊涂被推著上了車。

    空間不大的保姆車從未這樣擁擠過，連妙坐副駕駛，傅承致坐她身邊。

    后排三人座上方車頂還掛著一堆防塵袋，里面裝著平時用來應(yīng)急換的套裝和禮服，三個平均身高加起來快要超過一米九的壯漢身體蜷縮，腦袋埋在防塵袋間，委委屈屈擠在一起。

    令嘉回頭看了好幾次。

    這和她想象中回家路上的悲情氛圍半點不符，痛苦中帶著幾分心酸的搞笑。

    下山途中，周伍扒椅背上，跟她講了這些天因為葬禮延遲的工作。

    “……我當(dāng)時好說歹說，朝《大珠小珠》的片方爭取了兩個星期，現(xiàn)在還剩四五天，哥知道很難，但是沒有辦法，meimei你必須調(diào)整好狀態(tài)了……”

    明星的時間很寶貴，不僅屬于她自己，也屬于整個劇組上上下下圍繞她展開工作的百十號人，不開工，攝影棚租金和工錢卻得照發(fā)。許多上升期的藝人一年連軸工作365天也是常事，一項行程耽擱，接下來每一項工作都只能順延，周伍雖然不會讓令嘉的檔期連軸轉(zhuǎn)，給了她充裕的時間琢磨演技，但片約也已經(jīng)排到過年。

    “我知道了?！?/br>
    令嘉點頭應(yīng)下，把駕駛座椅背后袋里的劇本拿出來。

    心里嘆了口氣。

    第一次接喜劇片，令嘉下了很多功夫，劇本開頭大部分臺詞她其實已經(jīng)背得滾瓜爛熟，甚至都設(shè)計好了細(xì)節(jié)、動作、氣口，但現(xiàn)在想找回當(dāng)時的心態(tài)去表演，卻還真是一件難事。

    眼看周伍的腦袋越湊越朝前，快要卡在兩人中間成為一只碩大的燈泡，傅承致挑眉。

    后排兩位保鏢極有眼力見，假接車子下山的顛簸，一把周伍人拽回后排，擠得他動彈不得。

    第66章 chapter 66

    王乾原本打算先把令嘉送回酒店, 再送大佬送回家，奈何路途行至一半，在酒店的奶媽給令嘉打來電話。

    “剛剛有人來敲門，說話時候老探頭往里看, 我把人打發(fā)走了, 剛剛又發(fā)現(xiàn)那人還在酒店樓下，還有其他人, 帶著攝像機(jī), 鬼鬼祟祟的……”

    她說到這兒令嘉已經(jīng)明白。

    疲憊抬手揉了一下太陽xue，回頭對周伍道, “酒店被發(fā)現(xiàn)了，樓下可能有娛記在等著拍我?！?/br>
    令嘉實在不想第二天自己穿喪服的照片出現(xiàn)在各大平臺, 再打擾父親清凈。

    何況車?yán)镞€坐了傅承致這顆□□, 被拍到也是大麻煩。

    周伍氣得把這幫無孔不入的狗仔罵了一通, 提出辦法, “我去把他們趕走，meimei你從停車場的電梯直接上去?！?/br>
    令嘉搖頭，“算了, 就在附近找個酒店住一晚吧?！?/br>
    這一天對她來說實在太累太長, 她此刻不想再生出別的枝節(jié)，只想安靜睡一覺。

    周伍覺得可行，當(dāng)即拿出手機(jī)，給令嘉訂了附近一家洲際酒店的套房，連妙到前臺辦理入住。

    人都下車以后，車廂里只剩下傅承致和令嘉兩個人。

    車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 黑暗中, 只有遠(yuǎn)處的路燈透進(jìn)來一點微光, 密閉的車廂將所有的聲音阻隔在外。

    令嘉把劇本擱在膝蓋，身體深深陷入座椅。

    分別在即，像送走所有賓客時一樣，她對傅承致道了一聲謝謝。

    傅承致也像她一樣，將后腦往后靠，仰頭看車頂，“這次是謝什么？”

    “謝謝你今天來送我爸?！?/br>
    傅承致忽然提起，“令嘉，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在什么時候嗎？”

    令嘉不知道他為什么問這個，只下意識回答：“之望的葬禮上？”

    沒料傅承致否認(rèn)，“不?！?/br>
    “是你跟沈之望回家，探望我父親那一次?！?/br>
    令嘉萬萬沒想到他的回答竟是這個。

    她腦子里已經(jīng)全然沒有印象，只記得那天她在院子里等了很久。

    男人接著道，“那天倫敦的天氣很好，你站在玻璃花房檐下給玫瑰澆水，和傭人聊得很開心?！?/br>
    令嘉想不起來，傅承致再提也只是滿臉茫然。

    她只奇怪為什么只見過一面的人，傅承致卻仍能記得那么清楚，“你記性一直那么好嗎？”

    “那就要看對我而言，有沒有記憶價值了。”

    男人側(cè)過臉來面對她，抬手，掌心輕撫她的頭頂，“你那時候的頭發(fā)就和現(xiàn)在一樣及肩，穿了白色的裙子……”

    細(xì)節(jié)隨著他的描述，一點點復(fù)蘇，色彩連同生機(jī)注入那段并不起眼的記憶里。

    令嘉下意識覺得應(yīng)該打斷他繼續(xù)往下，卻又不知道為什么，遲遲開不了口。

    傅承致的指尖穿梭在她發(fā)梢，稠濃的呼吸在密閉的車廂快要無法攪動。

    令嘉卻沒動，只怔怔盯著傅承致唇齒開合，還有半明半暗光線中的俊美的輪廓。

    “我那時猜想你應(yīng)該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因為你長了一張沒有憂愁的臉，看起來不需要為任何事情發(fā)愁擔(dān)心。見過你之后，我甚至有些理解沈之望了，被愛包圍長大的人，就像一座燈塔，會是所有孤獨的人共同的光源，吸引他們向你靠近。這一切都要感激你的父親，我曾經(jīng)以為這樣的特質(zhì)在失去他的庇佑后或許會消失，但很意外，經(jīng)歷完所有的事情，你仍然和從前一樣……”

    這樣的坦誠讓令嘉吃驚，也害怕，傅承致盡管一早說過愛她，卻一次也未曾向她剖析過自己。

    令嘉隱約感覺再繼續(xù)說下去，局面很難挽回。

    只能驚慌失措躲開他的手，拿出手機(jī)想給連妙打電話，問問她有沒有辦完入住，打斷這段相處，然而人越慌時就越容易出錯，通話列表打開，她的指尖數(shù)次亂撥點錯號碼，又慌忙掛斷，心亂如麻。

    傅承致想說，做他的玫瑰，他愿意替令嘉重建一座足以庇護(hù)她一生的恒溫花房，就像令嘉父親為她做過的一樣。

    看著她的樣子，他到底沒有選擇繼續(xù)往下。

    這個時點很特殊，他愿意給令嘉時間消化情緒。

    暫時沉默讓令嘉終于松口氣。

    她找到連妙的手機(jī)號，臨撥出去，“傅地魔”這名字猝不及防突然彈出到通話頁面，于是按下?lián)芴栨I的指尖就正巧落在了接聽綠鍵上。

    電話通了！

    令嘉嚇得手一顫，擋住來電備注。

    “你人就在這里，干嘛還給我打電話？”

    傅承致拿起手機(jī)遞到耳邊，“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不喜歡對人妥協(xié)，但你現(xiàn)在又不想聽我說，所以我在努力練習(xí)讓步技巧?！?/br>
    男人的聲音從身畔和話筒里同時傳來。

    現(xiàn)實里清朗低沉，經(jīng)過話筒的處理后多了兩分失真的磁性。

    傅承致說的是實話，令嘉很清楚，比起從前說一不二的樣子，他現(xiàn)在真的平易近人得多。

    她回應(yīng)他的讓步，終于放棄了提前下車的想法，和男人一樣把手機(jī)舉到耳邊。

    偏頭靠上車窗玻璃，嘆了一口氣然后才道：“我今天真的很累，沒有精力想其他，所以sir，謝謝你的讓步，希望你在練習(xí)后能學(xué)會這項美好的品德?！?/br>
    傅承致篤定：“可你每次沒有精力想其他時候，多出來的精力就只能用來哭了。”

    令嘉啞然，她沒法反駁，因為她本就打定了主意一上樓就躲進(jìn)被窩，昏天暗地哭一場，哭到精疲力盡就可以睡著把煩惱忘了，奈何傅承致不肯配合，開口便道：“令嘉，這樣不好，與其上樓后躲著流眼淚，還是在我面前哭夠了再上樓吧?！?/br>
    令嘉眼淚都快出來了又生生別回去，咬牙，“誰說我會哭？我就不哭！”

    傅承致語氣溫和，“那也好，這幾天你的眼睛鼻子快哭得擦破皮了，需要修養(yǎng)修養(yǎng)，正好陪我說會兒話。”

    令嘉：“我不想說話?！?/br>
    傅承致：“提問也行，你今天所有的提問，我都會如實回答你?！?/br>
    也不想提問！

    令嘉話涌到嘴邊，突然想到問題回堵他，“你父親去世時候，你是什么感受？累嗎？傷心嗎？”

    男人認(rèn)真回憶了一下，“累有一些，但沒有時間傷心，幾個小時后就是就任儀式，凌晨我在撰寫合宜總裁就任發(fā)言稿，中間秘書讓我審閱新聞部門準(zhǔn)備公開的訃告和生平視頻，還要做好開盤后股價波動的應(yīng)急預(yù)案、危機(jī)公關(guān)，天亮宣布就任，接著就得面對董事會，交出發(fā)展進(jìn)程計劃……”

    這情況聽起來已經(jīng)足夠叫人手忙腳亂。

    令嘉又問，“所以你哭了嗎？”

    “沒有，我偶爾會在一切進(jìn)行順利的時候想起他，短暫消沉那么一會兒。他總是不滿、總是苛責(zé)，他用最冰冷強(qiáng)硬的方式鑄就我，試圖將我變成他一生最優(yōu)秀的作品，他成功了，但也永遠(yuǎn)來不及與我和解?！?/br>
    車廂又靜下來。

    兩人分明近在咫尺，但隔著電話，聽聞彼此的呼吸，又是另一種感受。

    令嘉思維發(fā)散了好一陣，問他：“你會唱歌嗎？”

    “你想讓我唱？”

    “你不是說，今晚無論我問你什么，都會如實回答我。我聽說伊頓有宿舍杯合唱比賽，全部宿舍都必須參加，每個人都必須在校長面前唱歌……”

    “好了，就說到這里?！备党兄麓驍嗨?，“我會?！?/br>
    在貴族式的精英教育中，音律藝術(shù)與文史經(jīng)濟(jì)同樣重要，傅承致嗓音條件很好，卻沒有同樣好的音準(zhǔn)天賦，小時候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當(dāng)眾演唱一直是他的童年噩夢，只是他討厭被人恥笑，中學(xué)時代，為了期中考試前一晚的登臺表演，每次都要花大量的時間練習(xí)音準(zhǔn)。

    令嘉問，“我可以點歌了嗎？”

    “誰叫我在練習(xí)妥協(xié)技巧呢?！?/br>
    他清完嗓子又補(bǔ)充，“點吧，但只此一次。”

    “我想聽《do you realize》，你會嗎？”

    “當(dāng)然，你聽過的，我也聽過?！?/br>
    the flaming lips是一支成立在83年的美國樂隊，這首歌正是當(dāng)年因樂隊成員wayne e的父親去世而作的曲子，后期一度成為樂隊演出的專用結(jié)束曲。

    傅承致低吟歌曲開頭的提琴旋律，從第一句開始，他沉而緩的嗓音沿著電話聽筒傳來，帶著幾乎從不在他身上發(fā)生的抒情。

    歌詞它唱——

    你意識到了嗎，你認(rèn)識的每個人都終將一死。

    與其說出所有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