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黎扶了扶，納悶地發(fā)現(xiàn)沈霧沉的頭圍和自己差不多。

    他是男孩子?。∵@不應(yīng)當吧?。?/br>
    沈霧沉帶著謝九黎離開小區(qū)，沒有去地鐵，而是直接打了一輛車，然后和出租車司機說了個地址。

    “不去學(xué)校？”謝九黎邊系安全帶，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沈霧沉注意乘車安全。

    “去另一個地方。”沈霧沉道。

    謝九黎心里其實記得沈霧沉說出的地點。

    因為她去過兩次。

    第一次，她在雨夜碰見了帶著傷痕從家里逃出來的沈霧沉；

    第二次，她帶著沈霧沉去沈家把他的學(xué)習(xí)用品都拿了回來。

    ——沈霧沉報的，正是沈家人所在的小區(qū)、他原來住了十幾年的家。

    出租車在街邊停下時，沈霧沉掃碼付了錢才下車——他坐在后座靠右的那個位置，把謝九黎堵在里面，好像擔(dān)心她會開門跑路，付車費的過程中看了她好幾眼。

    謝九黎下車扶了扶帽檐，找到那天沈霧沉停留的路燈，打趣道：“今天下雨就更應(yīng)景了?！?/br>
    沈霧沉拉著謝九黎往那邊走去，最后將她按在離路燈最近的長椅上。

    謝九黎的薄底人字拖踩在地上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好像地面的溫度都能透過鞋底印到她腳掌心里。

    夏天仿佛本身就是個令人心生煩躁的季節(jié)，光是往太陽底下一站，就覺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還好這張長椅不是金屬的，又正好在一處樹蔭底下。

    謝九黎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抬頭看向沈霧沉：“你也坐下說話？”

    沈霧沉雙手還按著她的肩膀，無聲地凝視了她一會兒。

    雖說黃種人有著“黑眼睛”，但若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大家的眼睛基本都是深淺不一的棕色。

    但沈霧沉的眼瞳就真的很黑，接近于墨色的那種純粹的黑，從而襯得他眼睛其他的部分特別清澈，兩相對比便成了一雙冷得有點逼人的眼眸。

    身邊圍繞著高顏值的日子過多，謝九黎早就對他們的美貌有了抵抗能力，她淡定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吧，說完我們再回家?！?/br>
    “……那是你家，謝九黎?！鄙蜢F沉松開手站直，他俯視著謝九黎，“我只是你撿回去的住客?！?/br>
    “那個臥室的居住權(quán)我已經(jīng)給你了。”謝九黎道。

    “他叫什么名字？”沈霧沉突然問道。

    “誰？”謝九黎疑惑地同他對視。

    “那個聲音和我一樣的人?！鄙蜢F沉說。

    謝九黎驚訝地睜大眼睛。

    “你錄音我，也都是為了他吧?！鄙蜢F沉別開了幾秒鐘的眼神，沒有和她對視，低聲往下說道，“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br>
    “……賀孤舟，”謝九黎喃喃道，“他叫賀孤舟?！?/br>
    沈霧沉微微冷笑：“名字像顧舟？”

    “……”謝九黎避開這個話題，“這就是你昨天突然提出要離開的原因嗎？”

    “是?！鄙蜢F沉毫不遲疑地說。

    謝九黎嘆息：“那我確實不應(yīng)該攔你。如果你想離開，我在航大附近的地方替你買一套房子，你上學(xué)比較方便一點。至于放在我家的東西，讓阿姨幫忙收起來以后，我找搬家公司直接送過去……這期間，你就住在宿舍吧?！?/br>
    沈霧沉摘下肩上的書包往謝九黎身旁一扔。

    沉甸甸的包落在長椅上，連坐著的謝九黎身體都微微一震。

    “你愿意給沈家人六千萬，愿意給我處理每一個傷口，愿意替我做一切監(jiān)護人該做的事，愿意陪我住院，甚至愿意給我買房?！鄙蜢F沉深吸了一口氣，“卻不愿意簡簡單單地對我做解釋？”

    “我怎么解釋？”謝九黎苦笑道，“最開始將你從沈家?guī)ё?，確實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你的聲音和他一樣。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見過賀孤舟的聲音，是我自己沒有忍住私欲?！?/br>
    “然后呢？”沈霧沉問。

    “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就再也停不下來，”謝九黎閉著眼道，“最開始和你遇見的那個晚上，我要是做了別的選擇就好了。”

    沈霧沉安靜片刻，輕輕地問：“……你后悔遇見我、救我了嗎？”

    “當然不?！敝x九黎睜開眼睛，認真地道，“我一定會救你，但我會和你保持距離，而不是將你帶回家、從你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br>
    “謝九黎?！鄙蜢F沉彎腰看著她，眼里閃動著光，“我想聽的解釋是，我現(xiàn)在在你眼里，究竟是誰？我是沈霧沉嗎？還是賀孤舟的影子？”

    謝九黎啞然地碰碰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少年黑羽般的睫毛在她的觸碰下輕微地顫抖起來。

    她無奈地道：“你是沈霧沉。不論是名著還是教輔，我從小到大的記憶里，只有一個人在我床邊給我念過書。不是賀孤舟，是沈霧沉。”

    沈霧沉審視地盯著她，仿佛要全方位判斷她的這句話里究竟有多少百分比是真的。

    只有謝九黎自己百分之百地確信，她說的是無懈可擊的實話。

    片刻后，沈霧沉的表情終于稍稍柔軟放松下來，他低低地說：“你需要我?！?/br>
    謝九黎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你需要我來淡忘賀孤舟?！鄙蜢F沉說著，伸出手指在謝九黎的臉頰側(cè)邊碰了碰，動作又輕又迅速，仿佛在那里戳破了一道幻影，“我也會陪你的，謝九黎。我不能保證自己不死……但我可以陪你?！?/br>
    他白皙臉頰耳際染著不知道是不是曬出來的紅暈，眼神卻十分堅定，像是已經(jīng)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謝九黎等待了片刻。

    然后她聽見腦中響起了每日一響的機械音。

    【總進度：100%。任務(wù)完成，請靜待系統(tǒng)修復(fù)完成。預(yù)計修復(fù)時間：5天?！?/br>
    第46章 最好的工具人?！?/br>
    察覺到系統(tǒng)的不對勁, 大概也就用了謝九黎一秒鐘的時間。

    又或者這是因為她盡管失憶，也仍然是個天生的懷疑主義者，對身邊出現(xiàn)的一切都抱著“先懷疑了再說”的態(tài)度。

    但仔細摸索系統(tǒng)的算法、任務(wù)的獎懲、對她自身的正反面影響, 又耗費了謝九黎一段時間。

    盡管記憶處于大多數(shù)的空白狀況，但謝九黎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本能還是挺好使的。

    大概到了她這個年齡, 性格早就定型，就算失憶也不會性格大變。

    最開始是“賀孤舟”這個幾乎像是被烙鐵一樣印在她腦中的名字。

    謝九黎光是想到這個名字，就仿佛要被世間一切喜怒哀懼愛惡欲所淹沒。

    那么問題來了, 謝九黎覺得自己平時是個不怎么有感情波動的人，對賀孤舟卻愛得這么深沉嗎？

    或許其中沒有蹊蹺, 但總之謝九黎覺得事有蹊蹺。

    于是她一邊照著系統(tǒng)偶爾的提示接觸到了三個重要人物，一邊調(diào)整自己每日的行為、觀察第二天的任務(wù)進度，很快就推論出了系統(tǒng)所說“解密型的任務(wù)”。

    系統(tǒng)要她成功使其中一個重要人物愛上她。

    其實從最淺顯的角度也能推出一樣的結(jié)論。

    請問這種等級的帥哥在哪里有得批發(fā), 一來就是三個？

    探索出系統(tǒng)的算法和任務(wù)方向后，謝九黎立刻就掌握了控分的技巧。

    這感覺有點像是拼樂高積木。

    想要快一點做完，今天就多拼幾塊；想要拖久一點做完, 只要扔在那兒不管就行了。

    但這才解決了第一和第二兩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才是最重要的。

    系統(tǒng)的存在意義——換句話來說，她失憶的真正理由。

    謝九黎覺得賀孤舟對自己的影響太過強烈了。

    一個性格冷淡的人在連自己都忘記的情況下, 偏執(zhí)地只記得自己人生中另一個人的所有細節(jié)，聽起來就有點不太合理。

    最開始謝九黎梳理自己的回憶所能找到的疏漏, 是一些極小的細節(jié)。

    她的記憶偶爾會有不能自洽的漏洞。

    譬如謝九黎記得自己和賀孤舟養(yǎng)了一只狗, 但她回憶里沒有兩人一狗一起的場景, 甚至連狗的名字都沒有。

    再譬如, 謝九黎試圖對顧舟說出賀孤舟名字的那一天，系統(tǒng)直接報錯下線修復(fù)了幾天。

    等系統(tǒng)再上線時，果然像是某個游戲廠商一樣修復(fù)了運行中的bug。

    但這樣細小的、像是灰塵一樣的bug，只要累積得多了, 就會像是幾天沒有打掃的房間一樣，變成rou眼可見的一層灰。

    謝九黎不能解剖自己，但她有別的辦法。

    比如說，顧舟。

    顧舟太聰明了。

    在顧舟找上謝九黎、直接判斷出賀孤舟的存在時，謝九黎就知道他是最好的工具人。

    隨之而來的系統(tǒng)崩潰修復(fù)，只能說令她的推論更加確鑿、計劃更加完善。

    謝九黎要做的也很簡單，一共就兩步。

    第一步，是詢問系統(tǒng)“如果我去我曾經(jīng)居住的城市，是否能找到我存在過的痕跡”，得到系統(tǒng)的否認。

    第二步，是在日常的相處中慢慢告訴顧舟：賀孤舟是個畫家，水平比你高出一百倍，非常有名。

    這就夠了。

    對著腦子活躍的聰明人時，引導(dǎo)做得太多，對方反而會覺得警惕；只透露少許信息，反而會引得他們自己積極動腦探究。

    顧舟也不負謝九黎的期望，把系統(tǒng)搞下線了。

    系統(tǒng)下線需要修復(fù)兩百多天的公告一出來，謝九黎先前的另一個推論就又再次得到了證實。

    第一次系統(tǒng)下線時，謝九黎就隱隱約約有所察覺，但到第二次下線，她才確認系統(tǒng)的存在從某種程度上“強化”了她對賀孤舟的感情。

    腦中的記憶仍然栩栩如生，但在想到賀孤舟時，謝九黎已經(jīng)不再覺得心臟揪痛得難受，而是能從客觀的角度去看待他。

    平心而論，回憶里的賀孤舟確實是十全十美的愛人。

    謝九黎花了幾天時間思考做出決定，繼續(xù)往后推任務(wù)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