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

    美娘差點(diǎn)都把她忘了。

    不過過年那會(huì)子，倒是從梅姨那兒聽說。自賣她之后，杜大娘就跟她鬧掰了，凝翠館的生意是大不如前。

    阿桃倒茶時(shí)還插了句，說她那兒過年給下人發(fā)的紅包，都薄了許多。

    這柳娘子在蕪城能做起倒賣人口的生意，定然跟官員關(guān)系匪淺。

    那究竟是不是她下的手？

    眼看夜幕降臨，華燈璀璨，正是燈紅酒綠的好時(shí)候。

    美娘眸光晶然一閃，“你們回去歇著。焦大叔，麻煩你陪我去天香閣走一趟，瞧瞧老熟人?！?/br>
    天香閣？

    那不是蕪城最大的官伎坊么？

    她，她一個(gè)小姑娘竟然要去那兒？

    ……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著金碧輝煌的畫舫，猶如水中又多了一座龍宮，有種虛幻而不真實(shí)的美。

    就象這里的富貴奢靡。

    乍然驚艷之后，才發(fā)覺，什么都不是自己的。

    “嘔！”

    一個(gè)身材嬌小的綠衣美人，沖到欄桿邊來，對(duì)著湖中嘔吐。旁邊mama還嫌棄的說，“來這么久，一點(diǎn)子酒量都沒練出來，也真是夠沒用的！注意不要弄臟地方，否則打掃的錢，也得你出！”

    正心酸欲死，一位心善俊俏的小公子，快步上前，拍拍她肩，遞上一塊干凈帕子。

    “姑娘，你沒事吧。”

    嬌小美人埋頭迅速整理了下妝容，才嬌弱著感激回頭，“謝——”

    一個(gè)謝字愣是只說了一半，就卡在嗓子眼里，再也動(dòng)彈不得。

    美娘微怔，盯了好半天，才從那濃妝艷抹下，辨認(rèn)出一張勉強(qiáng)熟悉的瓜子臉。

    “殷小青！”

    “你認(rèn)錯(cuò)人了！”久未聽到的名字，從熟人嘴里說出，竟象是狠狠一鞭子，抽開最后一層遮羞布，殷小青捂著臉想躲。

    mama卻瞧著美娘華麗的衣袍，熱切圍上來，“小公子這是瞧上我們綠珠了？正好她新來沒多久，年紀(jì)也小，正好與小公子般配呢！”

    殷小青越發(fā)難堪。

    這話哄哄外人也就罷了，這位可是知道她老底的。

    才想張口揭穿算了，省得自取其辱，美娘卻微笑點(diǎn)頭，“勞煩mama準(zhǔn)備間上房了?！?/br>
    一間上房，就是十兩銀子。

    mama頓時(shí)喜笑顏開，開了間上房。命人送上酒菜，又暗掐了殷小青一把，“好好伺候，少作怪！”

    門關(guān)了，殷小青木然站在那兒，“你想笑就笑吧?！?/br>
    美娘沒什么可笑的，“柳娘子在嗎？”

    殷小青狐疑看向她，“你找她？”

    “否則你以為我花十兩銀子，就為了笑話你一場(chǎng)？我還沒有錢到這個(gè)份上?！?/br>
    就有，也不是這么花的。

    殷小青莫名卻有了幾分失落，抿抿唇道，“她往日這個(gè)時(shí)候早該到了，今兒也不知因何遲了?！?/br>
    哦，美娘也不啰嗦，指著桌上好酒和兩盤小菜，“勞煩送出去給我家人，都花了錢的，不要浪費(fèi)?！?/br>
    這，這還真象她干得出來的事。

    殷小青無語，叫丫鬟把酒菜筷子都送出去了，忍不住問美娘，“你說沒什么跟我說的？”

    “說什么？”美娘自吃著留下的一盤小菜，“吐了半天，餓了呀？那一起吃啊?！?/br>
    殷小青神色糾結(jié)，忽地別別扭扭道，“我，我不計(jì)較那日，你叫人往我身上潑糞的事了……你，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以后，保證好好聽你的話。跟江婉婉那樣，給你做丫頭都行！”

    美娘上下打量她一眼，“看來，你對(duì)我的事，很清楚呀。”

    殷小青微滯，隨即看看左右，輕聲道，“柳娘子十分恨你！她自負(fù)琴藝高超，十分仰慕云大家，卻不想……”

    咣當(dāng)，

    門開了。

    殷小青臉色一變，縮了回去。

    柳娘子嘲諷道，“怎么不說了？什么好話，我聽不得的？是求人贖你，還是怎樣？”

    美娘淡淡看著殷小青，“你下去吧。柳娘子，咱們就別耽誤時(shí)間了吧？”

    柳娘子揮揮手，殷小青趕緊溜了。

    等她一屁股坐下，美娘端詳一時(shí)，忽地道，“你近來憔悴許多，頭發(fā)都白了不少?！?/br>
    原本盛氣凌人的柳娘子，象是扎破的汽球，一下萎了，又強(qiáng)自撐著，“花無百日紅。你如今確實(shí)是好時(shí)候，但也不會(huì)永遠(yuǎn)青春不??！”

    美娘點(diǎn)頭，“花開花敗，自有時(shí)候。但我當(dāng)日不過是不愿賣身為倡而已，又沒有傷害過你。你如今卻是要絕我生路，這就過了吧？別跟我要證據(jù)，大家都不是傻子，也用不著演戲?！?/br>
    柳娘子眼神微閃，最終不知想到什么，還是為自己辯解了一句。

    “要你死的不是我。我一做牙婆的，就算恨毒了誰，也只想把人弄來賣錢而已?！?/br>
    原來還真是她，背后的主子。

    美娘沒想到一詐就詐出了真相，想想也不再追問，徑直告辭了。

    “如果下次又有人想害我，你能悄悄給我提個(gè)醒，我也會(huì)在適當(dāng)?shù)臅r(shí)候，放你一條生路。”

    她走得干脆。

    留下柳娘子，愁容難解。

    若是在半年以前，她還覺得碾死美娘，就跟踩死一只小螞蟻似的，如今，她再不敢這樣托大了。

    不僅是因?yàn)槊滥锏某砷L，而且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強(qiáng)大。

    在杜大娘抽走股份之后，凝翠館經(jīng)營得越發(fā)艱難，而主子的胃口卻變得更大。

    原本殷小青這樣的新人，最少應(yīng)該教習(xí)上半年，再出來掛牌接客，才好一炮而紅，多賺幾年錢。但缺錢用的她，實(shí)在等不得，去年底就匆匆把她推了出來。

    底蘊(yùn)不夠，又無過人之處，這不到半年工夫，就淪落為二等妓子。再混上半年，人就徹底廢了！

    可怎么辦呢？

    以前柳娘子有多覺得背靠大樹好乘涼，如今就多覺得那樹多么的貪得無厭，吸血鬼似的。

    乘過的涼，都是要十倍百倍來償還的。

    美娘說她憔悴了，她都覺得自己，就跟熱鍋上的豬油般，都快要熬干了！

    投毒的事不是她做的，但收買投毒那人的女人，是她這里送出去的。

    雖說她剛已送了銀子，讓那丫頭跑了，但真要追查起來，不還得找到她頭上？

    到時(shí)“那位”肯定是不會(huì)撈她的，自己除了個(gè)死，還有別的出路么？

    柳娘子是真的后悔了。

    當(dāng)初杜大娘勸她的，全是好話。如今卻已深陷泥沼，還能怎么辦？

    窗外，有歌女手持牙板，曼聲低唱。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胭脂淚，相留醉……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人生長恨水長東！

    柳娘子仰天長嘆，真恨不得即刻死了。

    咕咚。

    有人先她一步，投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