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的梅姨，來說起這事時(shí)，都替美娘鳴不平。

    這些年，不說別的，光美娘給城北平民找的煮飯營(yíng)生，都養(yǎng)活了多少人？

    更別提如今改行的順心人力行，又介紹了多少樁勞務(wù)往來？

    就算如今遍地開花的各個(gè)人力行，還不是吃順心小哥的老本？

    不過梅姨雖氣，卻也勸美娘，要不就低頭服個(gè)軟，去捐一筆就是，省得白連累了名聲不好。

    可美娘卻淡然拒絕了，“鐵公雞也沒什么不好。我家又沒什么根基，何苦充那冤大頭？就是你們善心捐了，又有多少能用到正處？”

    道理大家都知道了，可面子總不能不顧吧？

    美娘嗤笑，“我知道梅姨心疼我，可虞大人本就與我交惡。這會(huì)子我若補(bǔ)了錢去，只怕還要給人嘲弄一番，那又何必送上門去，自取其辱？至于名聲那些，我相信一句話，路遙知馬力，人久見人心。我才幾歲？樹名聲也不急于一時(shí)。”

    梅姨一想，確也是這么個(gè)道理。

    只不過說得容易，做到卻難。再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不由愈發(fā)敬佩，“你倒看得開。”

    美娘一笑，“看不開，我還哭鼻子么？梅姨你既來了，正好幫我看看料子，年下要做新衣裳的。”

    梅姨也笑了，“又是京城的好料子？那我可要開開眼。只那工錢，可不能便宜你這小鐵公雞?！?/br>
    說笑一番，等用過飯，上了回家的馬車，丫鬟阿桃才捧著衣料，悄悄嘖舌，“這是給那位殿下做的吧？”

    要說薛慎的衣裳，也是在她們那兒常做的，分明尺碼不對(duì)。

    卻又是青年男子的樣式，不是他，又會(huì)是誰呢？

    梅姨頓時(shí)冷臉，“噤聲！就你機(jī)靈?！?/br>
    阿桃不敢多說了。

    梅姨方道，“有些事，咱們心里就算明白，也得裝著糊涂。美娘這丫頭有多不容易，咱們這些年都是親眼看著的，少給他們添些亂吧?！?/br>
    阿桃點(diǎn)頭，“奴婢，其實(shí)也是心疼林姑娘。只怕她跟您從前似的，一片真心錯(cuò)付……”

    “別說了！”

    梅姨神色難過，半晌，方撫過那幾匹衣料，似是傷感，又似是自憐，最終也只剩深深嘆息，“只愿她將來，比我好命……”

    很快，入了臘月，人人都在準(zhǔn)備過年，也沒空說別人家的是非。

    美娘這鐵公雞之名，只冒了一點(diǎn)小水花，就迅速被人淡忘了。

    反倒是今年的年貨里，蕪城百姓都開始加入一樣新鮮玩意——牙刷。

    據(jù)東城周大媽說，這牙刷原是去年冬天，她因牙疼得厲害，去白龍觀求醫(yī)時(shí)，道長(zhǎng)推薦的。

    原覺得不是很有用的東西，可想著又不要錢，就拿回來試試了。

    按那道士說的，早晚拿溫鹽水，或就是溫水刷了刷，竟是整整一年，再也沒牙疼過。

    就是家里的老頭太討厭了。

    看她用得好，竟不聲不響，也偷偷拿著用，搞得一根牙刷，很快就禿了毛。周大娘為此，還跟老頭子大吵了一架，氣得三天沒說話。

    后來還是兒子孝順，說算了吧，橫豎也不算太貴，這種最普通的牙刷，白龍觀也只賣三文錢一支。索性去買了兩支，給二老一人一支。

    這可把周大娘心疼壞了。

    買啥呀？把那禿了毛的，自家換換不就得了嗎？

    正好過年家里殺雞，有毛！

    可媳婦卻笑，“人家都說了，這牙刷的毛，得用羊毛或豬毛才行，可沒聽說能用雞毛鴨毛的。娘你要實(shí)在心疼，把這舊牙刷給我，聽說白龍觀還回收呢。一文錢一支，換毛也就兩文錢?！?/br>
    周大娘頓時(shí)抱怨兒子不會(huì)過日子，那換的不就行了？何必非買新的？

    媳婦掩笑走開，兒子才磨磨蹭蹭上前道，“我上回去白龍觀，聽道長(zhǎng)說，越是年輕用這個(gè)，老了牙越好。便想著你們二老自然用新的，我們年輕人，用舊的就行?！?/br>
    搞了半天，他是想討好媳婦！

    周大娘拉長(zhǎng)臉，橫了兒子一眼，不過想想這些年牙疼遭的罪，尤其是為此花的錢。雖還是嘮叨了一頓，仍把舊牙刷依依不舍的給兒子了。

    并且再三交待，“往后再不許買新的，換毛就行！”

    兒子高興極了，捧著把舊牙刷，立即去給媳婦獻(xiàn)寶。

    “真要來啦？”

    媳婦高興極了。

    這牙刷巷子里已有些年輕人用上的，都說好。每天早晚涮一涮，嘴都不那么臭，也不用剔牙那么難看了。

    可家里不富裕，她也是知道的。如今能用上婆婆淘汰下來的舊牙刷，她也是高興的。

    只是想著親爹親娘，又有些不忍，要是能給二老也買一把多好？

    兒子想想，咬牙作主，“你先悄悄買了，到時(shí)添在給娘家的年禮里，我一并送去，就說是我買的?！?/br>
    可婆婆肯定會(huì)罵。

    媳婦道，“那過年給我家送的rou，就少買些吧，只說換牙刷了?！?/br>
    “呸，我家還沒這么小氣！”

    躲著聽墻根的周大娘氣道，“我是那攔著不許孝順的人嗎？不過是六個(gè)大錢的事，這就拿錢買去！讓你爹娘也享享福，知道你在我們家，可享福著呢！”

    兒子媳婦齊齊縮脖，卻又高興得不得了。

    頓時(shí)抓了錢，跑去買牙刷了。

    結(jié)果一到白龍觀，發(fā)現(xiàn)買牙刷，換牙刷，都排了老長(zhǎng)老長(zhǎng)的隊(duì)伍！

    還好來的是小兩口，一邊排一個(gè)，等了快大半個(gè)時(shí)辰，才總算是買到了也換好了。

    等第二天鄰居們聞風(fēng)而去，卻是空手方歸，說因?yàn)殇N售太火爆，都已經(jīng)開始限購(gòu)了。

    一個(gè)人最多買兩支，否則就得等第二天再來。

    小兩口挺慶幸。

    轉(zhuǎn)頭一瞧，卻見周大娘已經(jīng)把那兩支用來送禮的新牙刷，拿紅布喜喜慶慶的包了起來，還特有面子的拿去鄰居之間炫耀。

    “……我們老周家人，就是厚道。給媳婦買了不說，如今給親家也買。才不整那些虛頭巴臉的玩意兒，送禮就是要送那個(gè)啥，健康！不牙疼，能多吃些好的，不也能多活幾年？延年益壽的好東西呢……”

    當(dāng)晚，不知又有多少小媳婦擰著丈夫胳膊，委委屈屈的來討延年益壽的好東西了。

    而周家兒子陪媳婦去老丈人家送牙刷時(shí)，又是如何威風(fēng)體面，不必多話。

    只是這個(gè)新年，就為了這小小一把牙刷，美娘可是忙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