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8章
丘聚微微皺眉,片刻又冷笑一聲,道了句“去外書房”,也不再理會珍姨娘,撣了撣衣襟,抬步往外走去。 外書房里,瘦瘦高高如竹竿子一般的譚良這會兒身子弓得成個蝦米,跪在丘聚腳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苦求道:“祖宗,親祖宗,就看在小的干爹與您這些年的交情上,求您老高高手拉小的干爹一把?!?/br> 這人乃是內(nèi)官監(jiān)左少監(jiān)崔杲最得力的干兒子。 崔杲于七月間被派往南京織造彩妝匹,當時就引起朝臣不滿,蓋因這彩妝工藝復(fù)雜,一匹就要動用數(shù)十人半年之工方得,而這樣費時費力的東西卻多用來賞賜。 故此工部尚書曾鑒曾上本,伏望躬行節(jié)儉,止用織金匹,六科給事中、十三道御史等亦具奏??上』实鄄⑽绰爮模琅f派了崔杲出去。 崔杲身在南京,京中的消息也就不那么靈通,織造上的銀子不足了,想著小皇帝大婚正是喜慶的時,許是要什么都能應(yīng)的,便上了折子,奏討長蘆往年支剩鹽一萬二千引。 等折子一路快馬遞進京了,正趕上京中大佬們聲討內(nèi)官,這折子正正好成了大好罪證。 工部尚書曾鑒、戶部尚書韓文連帶著六科給事中、十三道御史,沒一個不上折子彈劾的,連內(nèi)閣三位閣老都發(fā)了話。 崔杲人在南京沒那千里眼順風(fēng)耳,他在京中那些捆在一條繩上沒法子轉(zhuǎn)換門庭的徒子徒孫卻不得不奔走起來。 尤其譚良這樣的死忠,平時給崔杲做了不少臟活兒,滿頭都是小辮子,崔杲一倒他也得跟著玩完,便只能竭盡全力去營救干爹以圖自救。 丘聚瞇起狹長的眼睛,看著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譚良,口中卻全然是對晚輩的語氣道:“良子呀,這話說的,你們內(nèi)官監(jiān)的事兒,哪里輪得上丘某插手?你劉爺爺不生撕了我?!?/br> 譚良哭得更大聲了些,口口聲聲“祖宗慈悲”。 他當然頭一個就去找了劉瑾,當初派崔杲出去的可不正是劉瑾。 誰知道劉瑾這會兒抹臉不認了,還罵了譚良個狗血淋頭,直說崔杲蠢材,誰許他討鹽引的,這會兒被參死了也是活該云云。 討鹽引固然是崔杲自作主張,可問題是,不討鹽引,哪兒有銀子給您劉祖宗上供呢!譚良有苦說不出,被劉瑾的人打?qū)⒊鰜怼?/br> 他再去求張永,張永根本不見。 順著排名往下來,高鳳馬永成最近都不得意,實在沒法子了,他才來找丘聚。 他也知道丘聚是諸人中最心黑手狠的一個,要不怎么掌得了東廠!這會兒怕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咬咬牙,他哭腔未褪就低聲道:“不瞞祖宗,織造有一批上等文綺,不日就到通州。小的這兒也沒什么路子好銷,聽聞祖宗有個綢緞莊,小的腆著臉求祖宗幫忙……” 丘聚揚了揚眉,咂咂嘴道:“南京織造來的,莫不是貢品?良子,你這是要害丘某啊。” 譚良連忙道:“給小的一百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啊……真?zhèn)€不是貢品。不過祖宗您見多識廣,一看就知,是正經(jīng)的好東西……” 說什么不是貢品,其實就是貢品里摳出來的東西。一般這群外差的太監(jiān)出去辦差,都是要加大了數(shù)額要貢品的,滿額繳貢,余下就落進這些他們口袋里。要不怎么是肥差呢。 丘聚心里明鏡兒似的,這就是崔杲備著給劉瑾的孝敬,只怕譚良還沒張開口就被劉瑾攆了,這才拿來孝敬他。 他正惱綢緞莊沒賺足呢,這不就來了。 不過光這樣可不夠讓他丘某人出手的。 他皮笑rou不笑的哼了兩聲,忽道:“我這兒到底是廟小,良子你可曾去拜過王岳王公公?。俊?/br> 譚良一雙綠豆眼瞪個溜圓,哭也忘了,不過到底是干臟活兒干慣了的人,內(nèi)里的關(guān)系都掰扯得極清楚,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就品出點兒味兒來。 他膝行兩步,湊得更近了些,諂笑道:“祖宗您也知,王公公那門可不好敲,小的只同王公公那侄兒王銳喝過兩次酒,王銳最近……心情不太好,總說些渾話,唬得小的也不敢去了?!?/br> 丘聚瞧著譚良半晌,忽而笑了,如拍狗頭一般拍了拍譚良的腦袋,笑瞇瞇道:“良子,你干爹還真是養(yǎng)了你這個好兒子……” 約有半個多時辰,譚良才從丘宅離開。 丘聚的情緒已經(jīng)轉(zhuǎn)好,踱著方步回了后院,進了門卻見珍姨娘還跪在原地。 她臉色比先前更白了三分,額角淤青越發(fā)重了,尤顯觸目驚心,身子孱弱搖搖欲墜,卻仍挺著沒動。 丘聚走過去,輕輕踢了她一腳,道:“起來?!?/br> 珍姨娘卻是腿已跪得麻了,半晌沒能爬起身來。 丘聚也不理會,坐在主位上,由著丫鬟上了茶,潤了幾口,才緩緩說:“明兒通州過來一批上等文綺,你安排人收了?!彼D了頓,又強調(diào)道:“是貢品一般的品相,什么人能賣什么人不能賣,你得心里有數(shù)?!?/br> 珍姨娘已深知期間門道,深吸了口氣,垂頭應(yīng)了。 丘聚點點頭,打發(fā)她去了,卻又在她臨出門前輕飄飄道:“十月初二,壽寧侯府二小姐出閣,打點出一份禮來送去?!?/br> 珍姨娘的腿腳俱都跪得麻,這會兒這種麻木酸疼席卷了大半個身子,無論是腦袋還是這顆心,都是木木的。 她扶著門框,緩緩挪回身,又應(yīng)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