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噶禮穿著囚衣，跪在地上。不過兩日功夫，他如同老了十歲似的?；ò椎念^發(fā)零落著，哪里還有半點兒封疆大吏的影子，同尋常的老翁并無二樣。

    賴都同張廷樞兩位尚書親至，宣了康熙的口諭。隨行跟著的獄卒，手中端著一杯鳩酒。

    噶禮木木的聽了，看不出悲喜，只是當聽到“色爾奇、干都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時，身子一下子堆萎下來。

    圣旨里雖說眾人處置都有了，“家產(chǎn)并入官”，卻是沒有覺羅氏的安置。噶禮揚起頭，眼睛已經(jīng)渾濁如死魚，喃喃道：“我額……”

    事已至此，雖然有將近六十年的母子情分，但是“額娘”兩字，卻是說什么也說不出口。

    他頓了頓，道：“敢問兩位大人，老夫人，圣意如何安置？”

    賴都見噶禮如此狼狽，心中也有些戚戚然。想當年噶禮風(fēng)光正盛時，為天下督撫之首，真真是天子重臣。時至今日因弒母案落馬，瞧著康熙同八阿哥兩人的態(tài)度，賴都心里也能尋思明白點緣故。

    他嘆了口氣，道：“據(jù)查，老夫人在新開胡同有一兩進老宅，是當年的陪嫁之產(chǎn)，那邊兒的宅子倒是沒有罰沒，給老夫人做養(yǎng)老之地了?！?/br>
    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走到眼下這步光景，噶禮的心中已沒有怨憤。聽到“陪嫁”二字，他想起靜惠之母名下的產(chǎn)業(yè)，抬頭道：“大人，罪臣兄弟媳婦名下有土地莊子，也是其生前陪嫁之產(chǎn)，并非我董鄂家公產(chǎn)。”

    賴都搖搖頭，道：“噶大人，老夫人也問過那處莊子，只是那莊子，在數(shù)日前讓令夫人過戶了，如今已經(jīng)收沒入官。”

    噶禮聞言，不由苦笑，真真是報應(yīng)不爽，才算計了亡者的遺產(chǎn)，就要到地下請罪去了。

    牢房里一片寂靜，賴都等了好半晌，也不見噶禮再說話，“咳”了一聲，開口問道：“噶大人，用不用叫人送你一程！”

    所謂的“送”，不過是說得好聽，畢竟圣旨下的是“著自盡”，要他自盡了，才能復(fù)旨。但是要是犯官畏死的話，傳旨的官員也不能一直等著啊，少不得讓人“送”一把了。

    噶禮出仕四十來年，哪里還不明白其中關(guān)鍵的，他抬起頭，道：“謝過大人好意，待罪臣謝過天恩，便上路。”說著，他往西北方向三叩首，而后從獄卒手中接了鳩酒。

    直到接過杯子那刻，他才真正的生出恐懼來，手哆嗦著，對賴都同張廷樞道：“清官難為，貪官易做，卻是天網(wǎng)恢恢……沒有誰……能逃得過……”說著，滿臉盡顯凄然之色，一仰脖，將手中的鳩酒一飲而盡。

    見噶禮倒地抽搐，賴都同張廷樞不忍再看，退到牢外。待過了盞茶功夫，再也聽不到噶禮的聲音，賴都才打發(fā)獄卒同仵作進去驗尸。

    少一時，獄卒同仵作出來，回稟犯官已經(jīng)自盡身亡了。

    賴都長吁了口氣，擺擺手，喚了牢頭過來，讓其往女監(jiān)，責(zé)令噶禮之妻從死……

    臺基廠大街，廉貝勒府。

    因明天要凌晨出城，所以八阿哥早早便安置了，卻不是想睡便能睡得著的。

    康熙對噶禮案的處置，他已經(jīng)得了音信，卻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早知道皇父定會另有“恩典”，不會依著他給出的論斷。

    只是，皇阿瑪，兒子的心跡，您可曉得？

    “百善孝為先，萬惡yin為首”，您能“仁孝”治國，為何不相信您的兒子也能孝順恭謹呢？

    迷迷瞪瞪的，直到遠遠的傳來二更的梆子聲，他才算沉沉睡去……

    ……渾身被束得死死的動彈不得，身上也赤裸著，只著了一條褻褲遮擋，八阿哥不禁又羞又怒，抬起頭來，周遭圍得嚴嚴實實的，都是人……

    大阿哥在，二阿哥在，其他的皇子阿哥都在，內(nèi)大臣，尚書，都統(tǒng)，每個都是熟面孔。

    大阿哥面色如霜，仰著下巴冷笑道：“為什么我會被幽禁，老八，你給我說說看？道士到底是哪里來的，巫蠱之行又是誰人所為？”

    二阿哥的神色更是猙獰，指了八阿哥道：“誰人能當儲君？我本為君為兄，你本為臣為弟，卻行不忠之事，存不義之心，這就是眾人爭捧的賢阿哥么？”

    就聽到各種咆哮聲，如同排山倒海似的涌來，八阿哥只覺得頭痛欲裂。他想要伸手揉揉額頭，卻是動也不能動……

    這時，便聽到人群中有聲音道：“胤禩身為皇子阿哥，圖謀儲位，又謀害親兄，不忠不義已極，應(yīng)凌遲處死，凌遲……”

    “剮了他，剮了他……”人群里呼應(yīng)的動靜越來越大。

    八阿哥急得不行，高聲道：“我是萬歲爺親子，誰人敢動我……”

    sao動一下子平息下來，只見人群左右分開，讓出一條甬道出來，有一人冷笑著走進，道：“朕呢？動得動不得……”

    一瞬間，八阿哥只覺得心神俱裂，凄聲道：“皇阿瑪啊……”

    這時，就聽有人道：“爺，醒醒，爺，醒醒……”

    八阿哥慢慢張開眼睛，卻覺得臉上冰涼，伸手摸了一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滿臉是淚。

    八福晉郭絡(luò)羅氏已經(jīng)下地掌了燈，回到炕邊，帶著幾分擔(dān)憂道：“爺這是被夢魘住了？”

    八阿哥坐起身子，胡亂抹了一把臉，道：“嗯，什么時辰了？”

    八福晉從炕邊褥子下摸了懷表出來看了，道：“子初二刻（晚上十一點半）了，爺要再歇兩刻鐘，還是現(xiàn)下就起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