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然前面還仔細聽著，待聽到“還俗”二字，卻是心神一稟，忙稽首道：“阿彌陀佛?！?/br>
    莊先生見他如此，不由皺眉，道：“你在西山參悟了半年，還沒做出決斷么？”

    智然抬起頭來，目光清澈而堅定，搖搖頭，道：“先生誤會了，小僧已皈依三寶，從未起還俗之念?！?/br>
    說到這里，他似醐灌頂般，減去了周身的沉重，只剩下滿臉慈悲：“成就佛果之諸佛具足十力、四無所畏、十八不共法、四無量心及壽命自在、神通自在等德相。智德、恩德小僧不好說，小僧心愿斷德，驅除心中煩惱惑業(yè)?！?/br>
    “已生之惡令斷、末生之惡令不生、已生之善令增長、未生之善令生。小師傅也是rou胎凡人，悲哀喜樂并不是大事，只望小師傅謹守心田，不要墜了魔道?！鼻f先生沉吟著，說道。

    卻是要變天了，天色一下子幽暗下來，山頂也起來疾風。

    智然的僧衣被風吹得鼓鼓囊囊的，莊先生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智然慢慢的低下頭，闔了雙眼，雙手合十，嘴里不知在念著什么。

    雖然智然說了許多，但還是沒有莊先生想要之話。莊先生邊咳，邊掃向智然，目光中帶著幾分冷冽。

    他用眼角望了遠處的兩個托夫一眼，臉上看不出喜怒。

    那托夫見他相望，伸手摸向腰間，見他輕輕搖頭示意，才放下手來。

    智然已是睜開雙眼，看著莊先生，分外鄭重：“先生，往世不可追也。小僧心里無怨，亦無恨，不過是心里有惑罷了。如今，已是佛祖保佑，使得小僧茅塞頓開。先生且安心，小僧絕無禍害曹家之意，佛祖在上，小僧不敢虛言?！?/br>
    莊先生聞言，臉上露出笑意。

    他思量了一遭，猶豫了下，道：“若是小和尚六根難斷，還俗也無不可。曹颙手足單薄，若是曉得……”

    話未說完，就被智然打斷：“先生，小僧長在佛門，這二十二年來，只偕佛事。這兩年，雖游歷京城，沒有駐廟修行，向佛之心不減?！?/br>
    北風越發(fā)緊了，吹得山頂?shù)臉渲y顫，使得上面的積雪簌簌落下。

    莊先生看著智然，見他神情堅定，沒有再多言。

    像同上山時一樣，莊先生坐著馱轎，智然步行。

    兩人都很緘默，一路上，就聽到凌厲的風聲，與紛亂的腳步聲。

    天色已經(jīng)是微黑了，已經(jīng)紛紛揚揚的下起雪花來，想要回城的話，時間有些來不及。

    莊先生與智然便在碧云寺歇了一晚，次日才坐著馬車回城。

    莊先生止了咳，但是臉色卻紅的怕人。

    智然見了，也頗為擔心，無法心如止水，催促這馬車快行。

    莊先生裹著裘皮大氅，手里捧著手爐，見了智然緊張的模樣，初還打趣，過后卻是迷迷糊糊的，有些睜不開眼了。

    待馬車進城，到了曹府時，莊先生已經(jīng)昏倒在馬車里。

    大管家曹忠得了消息，趕緊出來，使人將莊先生送回榕院，又打發(fā)人望二門里送信請?zhí)t(yī)。

    蘭院，上房。

    李氏坐在炕邊上，笑瞇瞇的看著眼前坐著的素芯，軟言道：“說起來，咱們同你父祖這邊還差些，你外祖那邊，與曹家卻是幾輩子的交情。就是你額娘，四十五年我同我們老爺進京送女選秀時，也曾見過，是個賢惠人兒，只是看著身子單薄，當時我還曾勸她好生補補，沒想到，卻是沒兩年就去了……”

    說到最后，李氏帶著幾分感傷，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素芯坐在李氏右手的椅子上，靜靜聽著。

    聽提到她母親，她的身子直了直，神色中多了幾分莊重，不卑不亢的說道：“奴婢額娘生前也多次同奴婢提起夫人的慈愛，若是額娘還在世，曉得夫人上京，定會欣喜不已，卻是天不遂人愿?！?/br>
    初瑜坐在素芯對面的椅子上，聽她說的是“額娘”，有些疑惑，隨后想到董尚兩家同曹家不同，歷代做京官的多，沒有像曹家那樣保留漢俗。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沒得叫人臊得慌！說起奴才來，這大清國上下誰不是皇上的奴才呢？太后老佛爺是個慈悲人兒，許是瞧在我們家老爺與天佑父親辛苦，讓姑娘過來，這榮寵不過是給外頭的人瞧罷了，我們是什么樣的人家，哪里真敢勞煩姑娘？”

    說到這里，李氏嘆了口氣，探出身子，拉起素芯的小手，摩挲著道：“可憐見的，聽說你家里又有了新額娘，是你進宮后嫁進你們家的。雖說生恩未必大過養(yǎng)恩，不過到底比不得親額娘，也沒在一塊兒生活過。加上上個月添這個小的，我生了三個孩兒，卻是四個兒女。我家的三姑娘，前些日子回來過，你也當見過，說句實在話，雖不是我肚子里出來的，我卻比她jiejie更疼她。瞧瞧，我真是老啰嗦了，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既是蒙太后恩典，讓你到了咱們家，權當自家一樣，無需外道。我這邊，也權當是多了一個女兒了。這般在客房住著，也不是長久之計，我前幾日已經(jīng)打發(fā)婆子將東邊的院子收拾出來一個，這布置擺設就按照我們三姑娘沒出閣的屋子一模樣的。姑娘要是覺得有不便宜的地方，也不要外道，咱們再添減?！?/br>
    素芯見李氏如此，忙站起身來，躬身道：“奴婢謝過夫人厚愛，只是身負上命，不敢亂了規(guī)矩?！?/br>
    李氏笑著說道：“放心，不為難姑娘。只是規(guī)矩是死的，人的活的。聽說你是在御前當過差的，除了皇上與后宮的主子們，這世上，誰還敢吃了熊心豹子膽指使姑娘不成？姑娘也別為難我了，要不然，我真要將姑娘供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