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隨上前，要扶他下馬，孫玨腦子里，才想到那“九千兩”。

    那可是“九千兩”，不是九十兩，九百兩，就是將他京城的家當(dāng)全部變賣，也湊不到半個(gè)九千兩。

    孫玨有些毛了，程夢顯沒說什么難聽的，卻是也提得明白。要是他三日內(nèi)不送去九千兩銀子，耽擱了給王府總管送禮，那自己jian污夏蟬之事就要擺在莊親王跟前。

    孫玨想到銀子，忙從長隨懷中，在自己換下的衣物中，翻了荷包打開。還好，還好，下午得的那五百兩銀票還在，只要再湊八千五百兩銀子就好。

    他松了口氣，大踏步的進(jìn)了宅子。

    因他沒有回來，曹潁這邊一直等著，見丈夫渾身酒氣的回來，怕他耍酒瘋，自是提了十二分小心，侍候他更衣。

    程夢顯比孫玨瘦許多，他的衣服穿到孫玨身上，緊緊巴巴的，怎么看怎么古怪。曹潁瞅著，自然能認(rèn)出這不是自家的衣裳，卻也沒膽子相問。

    孫玨換下衣服，坐在炕邊發(fā)怔，半晌才抬頭問曹潁道：“家里還有多少銀子？”

    “還有一百來兩，再有幾日，進(jìn)了七月，爺放俸祿，省著些用，也能用到八月了。”曹潁小聲說道。

    八月，杭州那邊要送節(jié)禮進(jìn)京，他們夫妻兩個(gè)日子也能寬裕些。

    孫玨卻是皺眉不已，站起身來，走到梳妝臺前，打開上面的首飾盒。里面只有些包金或者燒藍(lán)的首飾，正經(jīng)的珠釵金飾，一件皆無。

    “你的首飾呢，都藏起來了？”孫玨轉(zhuǎn)過頭來，望向曹潁，眼神分外犀利。

    曹潁聞言，委屈得要死，咬著嘴唇從炕柜的抽屜里取出一個(gè)小匣子，往孫玨手中一放，道：“是藏起了，都藏在這里了，爺好好瞧瞧吧！”

    孫玨只覺得輕飄飄的，沒有半點(diǎn)分量，打開匣子，里面哪有半件首飾，只有一疊當(dāng)票。

    他將小匣子往炕上一摔，冷哼兩聲，站起身來，看了不看曹潁，摔了簾子出去。

    曹潁猶豫了一下，跟著孫玨出來，見他掀開西廂房的簾子，進(jìn)了西廂房，才退回屋里，坐在炕邊捧著那匣子，“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西廂房里，安置著孫玨上個(gè)月抬舉的那個(gè)婢妾。

    如今還不到一月，正是新鮮，這些日子孫玨每晚都留在這邊。只是今兒遭逢大變，孫玨已沒有尋歡的心思，過來這邊，不過是見不得曹潁苦著一張臉罷了。

    他往炕上一倒，伸出胳膊，遮住眼睛，只覺得自己要是做夢就好了，夢醒了嘛事沒有……

    海淀，曹家祭田。

    在曹寅墓地兩百丈外，有座孤墳，墓碑上面寫著“義姐溫氏紫茹之墓”，立墓人處寫著“義弟曹颙”四字。

    紫晶從沒提過自己入府前的姓名，這還是那年胡季仁上曹家要為紫晶贖身時(shí)，曹颙請莊先生幫著查的。

    雖說覺得紫晶比“紫茹”順眼多了，可畢竟“紫茹”是紫晶本名，曹颙還是叫人這般在墓上刻字。

    曹颙曉得紫晶對父親的心意，但卻絲毫不影響他對紫晶的情誼。

    每次都是對她說，視之為姊，可當(dāng)年那個(gè)七歲幼童的身子里，裝著的是二十幾歲的靈魂，如何能將一個(gè)小姑娘當(dāng)成jiejie？

    曹颙心里，實(shí)際上當(dāng)紫晶同曹佳氏一般，都當(dāng)meimei待的，只是不知不覺中依賴她許多，說不上是誰護(hù)著誰了。

    今日是紫晶的生祭，曹颙同錢先生打了招呼，帶了天佑同恒生兩個(gè)，過來拜祭紫晶。

    天佑同恒生兩個(gè)，除了襁褓之中，沒在紫晶身邊，自打搬到葵院，就是紫晶帶了。數(shù)年的撫養(yǎng)教導(dǎo)之情，使得兩個(gè)孩子對于這個(gè)“姑姑”真心親近。

    紫晶入土不過半年多功夫，這墳上長了幾叢雜草，還夾雜一株野菊，開著指甲蓋大小的花朵，黃燦燦的，顯得生機(jī)勃勃。

    曹颙的心，可沒有這野菊的好心情。他俯下身子，伸手將墳上的雜草都拔了，那朵野菊也沒能幸免。

    清理完墳頭，曹颙從小滿手中接過食盒，里面是紫晶生前愛吃的幾道素菜。

    他蹲下身子，將幾道菜擺在紫晶墓碑前。除了這些，還有兩盤子桃子，還有一壺果酒。

    他斟了三盅酒，灑到紫晶墓前，低聲道：“生辰快樂，紫晶！”

    天佑同恒生兩個(gè)，穿著素服，看著墓碑，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曹颙已經(jīng)站起身來，回頭看著天佑同恒生道：“還不上前給姑姑拜壽？”

    小滿那邊，已經(jīng)從馬車上拿出兩個(gè)墊子，擺在墓前。

    天佑同恒生上前，在墊子上跪了，規(guī)規(guī)矩矩磕頭道：“姑姑生辰快樂，侄兒祝姑姑福如東海，早登極樂?！闭f到最后，兩人已經(jīng)帶了哭聲。

    曹颙長吁了口氣，道：“起來吧，給姑姑賀完壽，去看看你們祖父。”

    天佑同恒生應(yīng)了，起身站在曹颙身邊，都耷拉個(gè)小腦袋。只因曹颙過去對他們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們不愿父親看到自己掉金豆的樣子。

    跟著曹颙過來的，有小滿、曹甲，還有幾個(gè)這兩年在他身邊當(dāng)差的長隨。

    內(nèi)外有別，別人還好，對于這墓里葬著的，只曉得早年侍候過老太太的丫鬟，受到主子厚待，這些年協(xié)助大奶奶管家。

    小滿卻是同紫晶甚熟，也當(dāng)紫晶是jiejie待的，眼下已經(jīng)受不住，轉(zhuǎn)過頭去，擦了一把淚，上前對曹颙道：“爺，容小的也敬紫晶jiejie一盅酒，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