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菀從千秋殿走出來時，太陽已經(jīng)西斜，迎面而來的冷風(fēng)吹在臉上，頓時讓人清醒了幾分。心中的石頭卸下，她的腳步也終于不再那么沉重，她看向夕陽下的偌大皇宮，只有一些侍衛(wèi)如木頭人般來回巡視。

    陸沉菀想起符陽的日子，其實后來戰(zhàn)亂之際，符陽的莊子也有侍衛(wèi)日夜巡邏，但卻不會像眼前這一幕給人一種死寂感。

    她抬步往宮門方向走去，這次路過的甬道似乎沒那么漫長。

    不多時，便見宮門口一人正站在夕陽中溫柔地看著自己。

    陸沉菀面色一喜，快步朝那人走去。

    “終于出來了，談得怎么樣？”

    “嗯，還好，已經(jīng)沒事了?！标懗凛椅⑽P(yáng)起唇角。

    這是她此生以來做過的最大膽的事，現(xiàn)在回過頭去看，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有這樣一人站在自己身邊，無論做什么，仿佛都不再是一個人面對。

    “那就好，父皇有沒有又給你出什么難題？”顧君瑜牽起陸沉菀微冷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捂熱。

    陸沉菀抬眸看他，微微一笑，“當(dāng)然有，讓我明年把雜交水稻做出成績給他看，不然就要拿我問罪。”

    顧君瑜也松了口氣，“沒事，我們一起，讓世人見識我們這幾年的成績?！?/br>
    “好！”陸沉菀心口涌起一股暖流。

    顧君瑜忽然能體會陪孩子高考的家長們的心態(tài)了，簡直比進(jìn)考場的學(xué)生還要緊張。不過陸沉菀能自己處理好，顧君瑜也替她高興，畢竟這件事讓陸沉菀去化解比自己去找皇上說理更妥當(dāng)。

    陸沉菀能說服老皇上，說明皇上已經(jīng)認(rèn)可陸沉菀了。

    “走吧，我們回家好好慶祝！”

    “這有什么好慶祝的？”陸沉菀翹著唇角問。

    “慶祝本王的王妃長大了，終于對我敞開了心扉，也慶祝本王逃過一劫?！鳖櫨ふf得不甚正經(jīng)。

    陸沉菀聽后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反握住了顧君瑜的手掌。

    她真的恍如做了一場噩夢。

    幸好，及時清醒了。

    接下來幾天時間，蘇冉冉都沒再去安王的莊子。

    顧君瑜對此倒沒怎么在意，反正蘇冉冉過來，他也有各種辦法打發(fā)她。這個時代的女性總體說來都偏溫和，因為她們的地位不高，蘇冉冉或許也并非真的喜歡他，只是某些利益驅(qū)使，讓她到自己面前找存在感。

    “王爺，這土水泥當(dāng)真是個妙物！短短數(shù)日，便可凝結(jié)成塊，堅不可摧，跟石塊相差無幾，不知此法王爺是從何處得來？”明以微欣喜地給顧君瑜展示前些日鋪的一小片水泥地。

    他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神奇之物，之前明明如泥濘之地，沒想被風(fēng)一吹，竟然可以凝固成塊。人走在上面平整無比，又不像雪地那般光滑，不至于滑倒在地。

    “此物也是我從天書上看來的。”顧君瑜稍微一提，而后又道：“明大人，渠溝段我們便用此物，不知滴灌可有方法解決？”

    “此法不難，下官已請來了木匠，只是京城這邊的大竹不多，要么得從益州之地運(yùn)來，要么就得另尋他物取代?！?/br>
    顧君瑜想了下，現(xiàn)在又沒有塑料水管，竹子的成本算是最低的，換用別的木料會增加成本和大量人工費，而且還不知道會不會漏水。

    “這樣吧，我們先修溝渠，大竹的問題我會尋人解決?！鳖櫨さ馈?/br>
    在莊子忙碌了一整日，今日顧君瑜比往日回去得早一些，因為今日是陸沉菀入翰林院的第一天，他打算順道去接陸沉菀。他們現(xiàn)在這樣，頗有些丈夫接妻子下班的意味。

    陸沉菀雖然入了翰林院，不過她所擔(dān)任之職是最不起眼的，便是校對、編修一些實錄史料等，并不涉及到起草詔書、或是涉及軍事的部分，說白了就是個閑職。

    因她身份特殊，翰林院給她安排了單獨的院子供她工作休憩。

    下屬李明空手回來，小心稟報道：“王妃，你要的地方志……孫大人說找不到了?！?/br>
    “怎會找不到？難道不是你們故意拿喬王妃？”百合惱道。顧君瑜知道翰林院這邊都是男子，陸沉菀一個女子在這邊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便讓百合和王府另外兩名丫鬟過來貼身跟隨王妃。百合跟在陸沉菀身邊比較久，算是陸沉菀身邊的大丫鬟，這種時候自然護(hù)著陸沉菀。

    “這個……請王妃息怒，可能是孫大人真的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李明極力解釋道，他兩邊都不想得罪，不過他這說法又太沒有說服力。

    陸沉菀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淡聲阻止又要動怒的百合，“罷了！孫大人可能年紀(jì)大了，我自己去找?！?/br>
    “這……”李明見陸沉菀起身，便又趕緊阻止，“王妃稍等，下官再去看看……”

    外面一群官員正在討論著安王妃，若是安王妃現(xiàn)在出去，場面定然尷尬，李明只得盡力勸阻。

    第75章 偏見

    “等你這么推三阻四地跑去, 什么時候才拿得回來？”百合不爽道。

    他們一個個不就是看王妃是個女流，故意刁難，這些大老爺們的手段跟后宅女子又有何異？百合自己以前就是從大戶人家的后宅出來的, 對這些彎彎曲曲的事兒清楚著呢！

    陸沉菀：“李大人不必客氣，我正好亦有一些不懂之處想請教孫大人?！?/br>
    “這……”李明還想勸說點什么, 陸沉菀卻徑自走了，他只得在后面嘆一口氣。

    陸沉菀走到集書院，便聽里面正高談?wù)撻煛?/br>
    “孫大人如此給安王妃難堪，就不怕得罪安王么？聽聞戶部汪大人因幾句不和，安王便鬧到了皇上面前, 才有了那條按人丁和田產(chǎn)捐銀捐糧的圣旨。”

    “說得也是, 孫大人還是不要太過為難安王妃, 安王妃深得安王寵愛, 不然安王也不會在皇上面前求情，把安王妃安插在我們翰林院?；噬舷騺碜顚櫚餐酰瑢O大人又何必去得罪他們呢？”

    那孫大人指著窗外一叢臘梅，捋著胡須傲慢道：“梅之高潔，凜寒獨放，非一般花木能比, 做人便當(dāng)如寒梅, 不畏強(qiáng)權(quán)。孫某在皇上面前一樣敢力諫，難不成還怕安王？”

    百合氣得滿臉通紅，便要上前與那孫大人爭辯。陸沉菀止住了她，“你跟在我身后即可，此事讓我來。”

    見著陸沉菀突然出現(xiàn)，在場的人都面露尷尬，那孫大人也住了聲。

    “不知我何處得罪了孫大人？讓孫大人對我有如此偏見?！标懗凛议_口說道, 視線落在孫大人的臉上。

    這位孫大人是汪太師門下的學(xué)生，喜歡附庸風(fēng)雅，尤其愛梅，有多首詠梅詩廣為流傳，因有幾分才氣，常常恃才傲物。他如今已過半百，卻還是翰林院一個不高不低的文官，常常自怨自艾，覺得自己生不逢時，沒有人賞識。

    孫浩見是陸沉菀過來，冷冷哼了一聲，裝作沒有聽見。

    “孫大人，我來拿一下河陰等地的地方志，還請孫大人行個方便，大家都是為朝廷辦事，若是孫大人對我有什么意見，可以在皇上面前彈劾我……”陸沉菀不卑不亢地說道。

    “你自己沒長手沒長眼，自己不會去找？老夫不與不知廉恥、禍國殃民者共事！”孫浩一點都不客氣地說。

    百合氣得不行，一張臉脹得通紅，陸沉菀卻面不改色，直直地看著孫浩的眼睛，“那請問孫大人何為不知廉恥，又何為禍國殃民？”

    “王妃也是從長信侯府這等詩書之家出來的女子，當(dāng)知禮儀廉恥，你勾引安王，光天化日之下，當(dāng)著眾多賓客之面行那些見不得人的羞恥之事，還魅惑安王和皇上，這翰林苑可不是隨便一個心術(shù)不正的人能夠攪弄風(fēng)云之地！”孫浩說的義正言辭。

    周圍的官員都面面相覷，倒是有人想當(dāng)和事佬，“孫大人言重了，王妃莫要生氣，孫大人中午喝多了……”

    “原來孫大人中午喝了酒，難怪脾氣這么大，滿口都是胡話！”陸沉菀輕輕一笑，笑容中帶著一些嘲諷意味，“我倒是不知道自己行過什么不知廉恥之事？我與安王情投意合，怎地就不容于世了？孫大人說我禍國殃民，不知有何證據(jù)？可是因為我呈了改進(jìn)農(nóng)耕的手札給皇上？”

    孫浩被懟得面紅耳赤，“老夫不與女人爭辯！”

    就在這時，一道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孫大人好威風(fēng)！玩忽職守，排擠新人，還如此理直氣壯，倒是讓本王長見識了！”

    “安王爺？！”李明站在門口處，見著跨步走進(jìn)來的高大男人，頓時覺得不妙。

    孫浩沒料到安王會突然出現(xiàn)，不過他當(dāng)初是狀元及第，在翰林院干了幾十年了，一向都是這般清高孤傲，也沒打算低頭，便道：“下官何處玩忽職守？還請王爺明示?！?/br>
    顧君瑜走到陸沉菀身邊，陸沉菀對他微微一笑，顧君瑜又冷冷看向?qū)O浩，“本王只想問問，各州的地方志等書籍可是由孫大人管理？”

    “是又如何？”

    “王妃如今已是翰林院的一員，想查看地方典籍，那孫大人又為何拒絕？”顧君瑜嚴(yán)詞問道。

    孫浩只是逞一時之快，現(xiàn)在也隱隱有些懊悔，懊悔自己做得太過明顯，給安王和安王妃留下了把柄。他中午確實喝了一點小酒，再加上最近聽聞汪太師的門生日子都過得憋屈，才會在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上為難陸沉菀。

    顧君瑜又道：“哦，本王知道，孫大人一個保管典籍之官員，竟然連自己保管之物都不清不楚，敢問各位大人，這、是不是玩忽職守？”

    眾人此刻只能裝啞巴，安王現(xiàn)在風(fēng)頭正盛，雖說安王在朝廷中并不像景王有那么多黨羽，但支持安王的幾位官員可都是很有分量的，更別說皇上本來就偏心安王。

    “本王倒是第一次聽人污蔑安王妃禍國殃民！”短暫的靜默之后，顧君瑜又冷冷嘲道，“安王妃隨本王在黔州教當(dāng)?shù)匕傩占诜w之法，也曾奮不顧身與本王共同抵抗叛黨，敢問孫大人，這便是你所言之禍國殃民？”

    孫浩理虧，安王已走到他面前，他這才發(fā)現(xiàn)安王如今長得比當(dāng)太子時還要高大，身上有一股讓人不容冒犯的威嚴(yán)。

    也難怪汪太師對安王此人甚為忌憚！

    “孫大人枉自飽讀詩書，卻是個臭氣熏天顛倒黑白的腐儒！須知巾幗不讓須眉，你卻自視甚高目空一切，張嘴就給人潑臟水。今日本王若是不來親見，還不知爾等連王妃也不放在眼里，不知諸位是看不起王妃，還是看不起本王，抑或是對皇上的安排有所不滿？”顧君瑜冷眼掃視屋內(nèi)眾人。

    “安王息怒！”

    “安王明鑒！下官絕無不敬之心！”

    一旁看好戲的官員見顧君瑜已經(jīng)把怒火遷到他們身上，一個個趕緊撇清關(guān)系，表明立場。

    讓安王妃到翰林院任職本就是皇上的安排，若是這事真的鬧到皇上面前，他們一個個都沒有好果子吃。

    說起來這翰林院的風(fēng)氣確實不怎么好，這些士大夫仗著讀了些書，一個個都清高傲慢。他們這群人面對陸沉菀時，都存著極大的偏見，有的死守教條，不肯與陸沉菀打交道，名為避嫌；有的又存了點看熱鬧的意思，一介女子再怎么多才多藝，在他們眼中還是不入流，他們就想當(dāng)個看客，看陸沉菀怎么在翰林院做出一番事業(yè)。

    “王爺，王妃下午等了許久，入職時房間也到處一片凌亂，王妃連筆、紙都是最破爛的，硯臺還缺了一只角……”百合將陸沉菀到翰林院來遇上的奇葩事都說了遍，這些待遇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給王妃難堪。

    “不知這些是由何人負(fù)責(zé)？”顧君瑜問。

    眾人都不敢吱聲，但都朝孫浩看了一眼。

    而這時，章學(xué)士匆匆趕了過來，給陸沉菀和顧君瑜又是道歉又是賠禮。

    顧君瑜道：“難怪翰林院如今越發(fā)沒落，竟出不了幾個真正的名士，這等眼界和氣量，連你們最看不起的女子都不如。章大人，這翰林院該好好整頓了，若是再這般松散、抱團(tuán)、守舊，這翰林院早晚該散掉?！?/br>
    章學(xué)士只得硬著頭皮稱是。

    “今日之事，章大人也該給本王的王妃一個交代?！?/br>
    顧君瑜不退讓，陸沉菀也沒有勸，她脾氣雖好，卻也知道今日如果不立威，她今后在這翰林院的日子也難過。章學(xué)士依照條例罰了孫浩，并得上報朝廷，到時候再由皇上決定是否貶職處理。

    李明去找了各地的地方志，給陸沉菀送去竹苑，顧君瑜看了眼陸沉菀的辦公環(huán)境，微微皺眉，“菀菀，讓你受委屈了，我明日讓人幫你把這里重新打理過，你再過來辦公。”

    陸沉菀笑道：“王爺，我來這里又不是來享受的，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再說這里已經(jīng)比符陽的莊子好很多了?！?/br>
    “怎能和過去最糟糕的時候比？”想著孫浩那人的言行和想法，顧君瑜又說：“菀菀，我希望有一天能改變這個人世對女性的貶低和偏見。”

    “嗯，菀菀永遠(yuǎn)支持王爺，愿意和王爺一起努力?！标懗凛逸p輕擁抱住他的腰，其實她并沒有覺得多委屈，如果安王不來，她也有辦法反駁孫浩。不過看著安王對自己的尊重和維護(hù)，陸沉菀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兩人從翰林院出來時，已到了夕陽西斜時。

    “王爺，王妃，不好了！蕭大人、陸大人和汪家起爭執(zhí)了?！?/br>
    第76章 兄弟對峙

    “怎么回事？”顧君瑜皺眉問。

    “具體情況小的也不知, 陸大人和蕭大人去汪家的莊子收取捐糧，不知怎的就和汪家的人起了爭執(zhí)，現(xiàn)在蕭大人、陸大人還被困在汪家的莊子上, 小的也不知該去找誰……”

    汪家的守衛(wèi)絕對不會比王府差，而且汪家勢力不容小覷, 如果真的較真起來，蕭牧怕是要吃虧。顧君瑜便又問：“都有哪些人？汪太師在不在？”

    “汪太師不在，汪家的大郎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