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廖先生解了我心中疑惑?！备ｌ`面無表情說道，“這兩個(gè)人我見過了，可以走了嗎？”

    廖恒點(diǎn)頭：“郡主請便?！?/br>
    福靈昂然出了客堂繞上圍廊，剛過穿山游廊，身子軟軟靠在墻上，抖著唇半天說不出話。

    晴香忙扶住她問道：“郡主怎么了？廖先生說了些什么？”

    “晴香，有人給我設(shè)了一個(gè)很大的圈套?！彼粏≈曇粽f道。

    晴香驚道：“誰敢給郡主設(shè)圈套？是什么圈套？”

    “不說了?！备ｌ`有氣無力道，“扶我回去，讓墨香給我煮些安神湯，我要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再說?！?/br>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次日早晨才醒。

    醒來沐浴梳洗過，慢吞吞用著早膳，牛mama與四個(gè)丫頭交換著眼色，郡主好像在打什么主意。

    用過飯穩(wěn)穩(wěn)在正中座椅上坐了，吩咐道:“請二夫人來?！?/br>
    “不是該請程夫人來回話嗎？怎么是二夫人？”書香不解道。

    “郡主說請誰，那就請誰?！庇晗阏f著話飛快去了。

    二夫人來得很快，今日裝扮更加素樸，石青褂子黑布裙頭上簪木釵，顯得更加得老成持重，不像二十九，反著說也有人信。

    福靈讓她坐了下首，笑笑說道：“二夫人知道我要問你什么吧？”

    “是殷畫師的事？還是秦夫人的事？”二夫人小心翼翼察言觀色。

    “都是?！备ｌ`咬著牙笑，“是我問你呢？還是你自己說？”

    “郡主問吧，郡主問什么，我就說什么?！倍蛉苏遄谜f道。

    福靈手支了頤，慢悠悠說道：“還是你自己說，不過要說實(shí)話，上次的謊話就當(dāng)我沒聽過，今日重新說一遍，我聽得滿意了，你還是這大將軍府里掌家的二夫人，若我聽得不滿意……”

    二夫人不等她說完，連忙搶著說道：“我定讓郡主滿意。”

    福靈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二夫人想了想：“那便從妾進(jìn)定遠(yuǎn)將軍府說起。九年前大將軍升任五品定遠(yuǎn)將軍，皇上賜下涼州城里一座宅院做定遠(yuǎn)將軍府，當(dāng)時(shí)秦夫人只有一名婢女，秦秀才覺得太過寒酸，從人牙子那兒又買了一個(gè)，那便是我?！?/br>
    不是陪嫁的貼身丫鬟嗎？福靈挑了眉。

    二夫人忙道:“秦夫人確實(shí)有一個(gè)打小就在身邊的貼身丫鬟，叫做春秀。”

    我來了以后，春秀變著法兒得欺負(fù)我，所有的活都讓我干，高興了罵我不高興了也罵我，扯衣裳拍臉薅頭發(fā)，拿珠釵戳我手指，我疼得鉆心，她笑得高興。

    秦夫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不知道。

    那年五月初四夜里，我都睡下了，她手里拿一件綠裙子闖進(jìn)屋中，一把揪住我頭發(fā)將我拽了起來，她說裙子上面沾了油漬，一口咬定是我偷穿過了，害她明日沒得穿，她一邊說一邊拖著我往外走，她讓我連夜將裙子洗干凈，我提了水洗著，她在旁邊叉著腰罵我，罵幾句還要踢一腳。

    我看著手中的裙子，恨不得撕做兩半，又恨不得拿起洗衣盆，將滿盆臟水兜頭潑在她臉上，可我只能忍，我的眼淚滴落在盆里。

    “怎么還哭了？”春秀冷笑著過來捏住我的下巴，“好像誰欺負(fù)你了似的?！?/br>
    “你欺負(fù)她了。”低沉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

    然后哐當(dāng)一聲，院門開了，一個(gè)高大魁偉的人影走了進(jìn)來。

    春秀后退兩步，顫聲道：“是將軍，將軍回來了。”

    我連忙起身行禮，將軍皺眉看著我：“她這樣欺負(fù)你，你為何要忍？”

    “奴婢只求有口飯吃，不要再落到人牙子手里，更不要被賣入娼門，奴婢只能苦苦忍耐?！蔽艺f道。

    “你可想過反抗？”他問。

    “想過?！蔽倚÷曊f道。

    “你怎么想的，現(xiàn)在就怎么做?！睂④娭钢复盒?。

    我一咬牙，過去拎起盆里浸著的裙子，拿起來撕做兩半，扔在地上跺了幾腳，又端起洗衣盆，將盆里的臟水照著春秀兜頭潑下。

    春秀尖叫起來，一連聲喊著：“姑娘，姑娘，翠蓮欺負(fù)我，姑娘你要為我做主?！?/br>
    秦夫人慢吞吞走了出來，嫌惡看向?qū)④姷溃骸澳阍趺椿貋砹耍俊?/br>
    將軍沒說話，也不看她。

    秦夫人又道:“春秀是我的人，你不能發(fā)落她?！?/br>
    將軍不理她，問我道：“翠蓮你說，春秀平日都怎么欺負(fù)你的?！?/br>
    我一五一十說了起來，并拉起衣袖露出滿手臂的青紫，將軍道：“你都打回去，不用怕，我為你做主?！?/br>
    “你敢?！鼻胤蛉巳铝似饋?。

    我過去甩了春秀兩個(gè)耳光，看著她紅腫的臉散亂的頭發(fā)，我說道：“這就夠了，掐人戳人的事奴婢做不出來?！?/br>
    “很好?！睂④婞c(diǎn)頭，“春秀今夜就在院子里跪著?！?/br>
    說著話抬腳進(jìn)了書房，秦夫人過來要扶起春秀，春秀瑟縮道:“奴婢不敢起來，姑娘別管奴婢了。”

    “你怕他做什么？他還能殺了我們兩個(gè)不成？”秦夫人沖著書房方向尖聲道。

    書房中寂靜無聲，秦夫人憤然看著我，咬牙道：“你不想落入娼門是嗎？明日就將你賣了?！?/br>
    我忙跪下去哀求：“夫人既容不下奴婢，將奴婢發(fā)還到人牙子手里就是，求夫人別將奴婢賣入娼門，夫人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難忘?！?/br>
    秦夫人冷哼道：“這個(gè)卻是由不得你。”

    將軍從書房出來，站在門口問道：“翠蓮可會打理家事？”

    “奴婢的娘曾是大戶人家的管家娘子，她活著的時(shí)候，教過奴婢一些?！蔽疫B忙說道。

    “夫人體弱，掌家有些艱難，你以后幫著夫人管家吧?！睂④娬f道。

    我猶豫著，將軍說道：“你放心，我的岳父秦老爺處事公道，他會為你做主。”

    “孫啟，你什么意思？”秦夫人沖過去質(zhì)問。

    “你在家中處事不公，在家外仗勢欺人?！睂④娎渎暤?，“我既知道了宏藏寺之事，不得不回來處置?！?/br>
    秦夫人刷白了臉，咬牙問道：“宏藏寺什么事？”

    “姑娘?！贝盒氵B忙喊道，“自然是我們與一位娘子因?yàn)樯舷闫鹆思m紛的事?！?/br>
    “那是孟家的少夫人，孟家一門忠烈三代單傳，孟將軍在前線浴血奮戰(zhàn)，他的夫人在家中照顧寡居的祖母與母親，讓他從無后顧之憂?？赡銥橹鴵岊^香，指使春秀打人，孟少夫人一氣病倒，孟將軍無奈找到我說理，明日我?guī)е闱巴细o孟將軍夫婦賠罪?！睂④娎溲劭粗胤蛉?。

    “我不去。”秦夫人聲音又尖了起來。

    “你非去不可?！睂④娤蚯耙徊奖埔曋?。

    秦夫人惶然后退，踉蹌著下了石階，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房中，靜默片刻，里面?zhèn)鞒隹蘖R之聲，她哭著罵道：“我仗勢欺人？我仗誰的勢了？仗一個(gè)屠夫的勢？非去孟府不可？我若不去呢，你把我全家也殺了？反正你兩手沾滿了鮮血，不在乎多幾條人命……”

    她罵了許久，書房里一直黑著燈，我心想，將軍他，可睡得著嗎？

    第二日一早，將軍吩咐我備好各式禮品，秦夫人在房中臥病不出，將軍對春秀道：“去為她梳洗換衣，攙到馬車上來?！?/br>
    不大的功夫，春秀攙著秦夫人出來了。

    午后，將軍徑直去了軍營，秦夫人進(jìn)門就哭，說是受了一番折辱。

    春秀小聲說道：“昨夜里將軍一提宏藏寺，奴婢都快嚇?biāo)懒?，好在是孟少夫人的事，姑娘過去說兩句好聽的，將軍滿意了，不就回軍營里去了？若他不走，豈不耽誤了姑娘的好事？”

    秦夫人破涕為笑：“我心里明白，可我就是氣不過，不想讓孫啟好受。”

    “難怪早上我一勸，姑娘就順著坡下?！贝盒阈Φ?。

    秦夫人也笑：“為了田郎，我什么委屈都受得。”

    “姑娘以后可記得，咱們的好事要緊，別再跟人爭什么頭香?！贝盒銊竦馈?/br>
    “才不是為爭頭香，實(shí)話告訴你，都怪他，他跟我夸贊孟少夫人腹有詩書氣自華，我瞧見她心里就起急火，尋釁教訓(xùn)她一頓出氣，看看她挨打后可還有書卷氣？”秦夫人說道。

    “田郎他可知道嗎？”春秀問道。

    “他自然知道，他說我吃起醋來的模樣，更讓他喜歡?！鼻胤蛉藡尚哒f道。

    原來這秦氏在外偷人，我聽得直咬牙。

    傍晚的時(shí)候，秦老爺住了進(jìn)來，說是要看著秦氏。

    秦氏又一通鬧，秦老爺?shù)?“你愿意怎么鬧就怎么鬧，我住到你和明庚有了娃娃再走。”

    秦氏鬧了兩日，經(jīng)春秀一通勸，她又好了，笑著對秦老爺?shù)溃骸暗敢庾≈妥≈?，有爹在，我還省心呢，爹幫我管家，我一心侍奉我的佛祖去?！?/br>
    秦老爺說隨你，只有我知道，她的佛祖是那個(gè)田郎。

    其實(shí)我不會管家，只是將軍那樣問我的時(shí)候，我得牢牢抓住這條救命的繩索，就編了一套說辭，將軍并不追究真假，只是默然安排好一切。

    從那以后，秦老爺開始教我認(rèn)字看賬本，我學(xué)得很用心，很快就能上手。

    秦老爺說我天生是個(gè)管家的料，我心中喜悅不已，原來，我也能是個(gè)有用之人，尤其是能對將軍有用，令我分外歡喜。

    我管家后，春秀為了從我這里討些便宜，常常尋機(jī)跟我套近乎，我也假意跟她交好，有時(shí)候高興了說得多了，就跟她說，將軍那樣英武的男子，天底下的女子誰見了都喜歡，夫人為何偏不喜歡？

    她笑說道：“將軍是不錯(cuò)，可只有殼子好看，性情太壞，冷漠堅(jiān)硬不會疼人，哪里比得上柔情款款甜言蜜語的男子？再說了，父母逼著成親的人，能比得上自己相中的人嗎？”

    聽她話里的意思，似乎秦氏在成親前就和那個(gè)田郎有了來往。

    我暗中查探，涼州城里姓田的成年男子幾乎找遍，卻苦無線索。

    直到半年多以后，十一月三十夜里，將軍再度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