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似乎要過去了，樹上的葉子大把大把的往下落，落到最后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了，方志賀抬眼看了看那一片木槿，嘴角微微扯起，這是他專門為林茸茸造的木槿園，整片園內(nèi)沒有其他的樹木，只有木槿，他想明年再開花的時候，這里肯定是特別特別的美。

    他抬起腿往前邁了幾步，來到后院東側(cè)的秋千前面，伸手輕扶著扶手，然后坐了下去，接著雙腳輕點地面后又猛地離地，瞬間載著他的秋千晃動了起來。這感覺真好，就像整個人化成了一縷青煙飄蕩在空中，他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好一會兒才睜開，可是睜開眼后的景象較之前有些不太一樣了，色調(diào)整體偏藍，他記得上學(xué)時就跟身邊的同學(xué)提出了關(guān)于為什么睜眼后背景變藍色的疑問，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出來，于是他就鉆進圖書館里查有關(guān)資料，最后終于在一本生物學(xué)科的書中查到了答案。

    書上說這種現(xiàn)象叫做補色殘像, 人在閉上眼睛的時候陽光會透過眼皮的毛細血管照射到視網(wǎng)膜上，所以人們會看到紅色的光，而由于紅光的飽和度過高，人類的大腦就會給出藍色的視覺補償，這樣便就有了睜開后的藍色。

    他還記得他找到答案后就找直接去找韓縈顯擺，可是韓縈非但不贊賞他堅持不懈探索知識的精神，反而笑他少見多怪，還讓他有空多修修生物課，他那時候嗤笑一聲回給她一句“男生都喜歡上生理課，不喜歡生物課”，韓縈自然又羞又惱，攥起拳頭狠狠地捶了他一下，然后跑開了。

    這些事情眼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可卻怎么想都感覺跟昨天的事一樣，方志賀一時間感慨不已，說實話他從來沒想過他們兩人會在青春正好的年華里陰陽兩隔，這是命嗎？是因為從小到他比別人得到的優(yōu)待多，所以老天故意奪走一些嗎？可是，既然是命為什么后來林茸茸又出現(xiàn)了，出現(xiàn)后為什么又離開了?他方志賀的命運之星又是按照怎樣的軌跡行駛呢？最后結(jié)局又會如何呢？

    這幾天來，這些問題無時無刻不在方志賀的心頭纏繞，所以感覺非常疲憊，可是就算再疲憊他也無法快速入睡，而且之前那些血淋淋的噩夢又來了，先是樂樂掉入深淵，又是林茸茸被人刺死，接著是他背著韓縈的尸體到處游蕩……

    他其實是很害怕那些夢的，可是又擔(dān)心哪一天夢再也不出現(xiàn)了，因為他感覺那些夢似乎蘊含著獨特的寓意，比如那只倒在血泊中的梅花鹿，比如不肯吃食的鳥，這些動物的境遇好像映照著他身邊的人，林茸茸是不是就是那只被群狼追趕的梅花鹿，那只不肯吃食一直沖他哀鳴的鳥是不是就是樂樂的原形？

    不，不是！絕對不是！僅一秒方志賀便否定了自己剛剛的猜想，他不應(yīng)該將身邊的至親至愛與可怕的夢境隨意做連接，這樣不僅不合理而且是對她們是一種詛咒，所以他不會再這么想了，對，不會這么想了，他的茸茸，他的小樂樂都會相安無事，都會相安無事的。

    方志賀這樣想似乎讓自己安心了不少，所以嘴角又扯起了一抹微笑……

    “在想什么呢？”

    “哦，褚律師！”

    “你就不能改改口嗎？非要把距離弄得這么遠？”

    “我……”

    “你知不知道，你總這樣喊，我心里特別有負擔(dān)，感覺自己就跟一個窮追不舍的老男人一樣。”

    “我……”

    “還有，你以后能不能找個隱蔽的位置，別靠著窗，我這么一個大男人讓別人知道我?guī)⒆咏?jīng)常進出這種小奶吧，這臉面往哪放??？”

    “不是，我……”

    “你怎么每次都是這種發(fā)型?我都認(rèn)識你多少年了，從來沒見過你燙個發(fā)、染一下什么的，你的品味能不能隨著時代更新一下，哪怕一點點?嗯？”

    嚴(yán)瑾看著對面一臉嫌棄的褚遠，頓時感覺有人用針在她的心臟上刺了幾百個小孔，從小孔內(nèi)滲出了細小密集的血珠，那血珠越來越大，最后滴落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開的門，只知道自己渾渾噩噩的來到了一個施工的場地，她抬頭看了看未蓋好的建筑，那建筑很高，高得都看不到樓頂，只看得到一臺巨大的塔吊機在半空中緩慢地旋轉(zhuǎn)著，突然，一個東西從塔吊機上墜落下來，剛好落在了她的腳下，她低頭一看，嚇得趕緊往回跑。

    是韓縈，是韓縈，真的是她，她懷里還抱著一個剛出生的死嬰……

    “啊——”

    聽到對面的尖叫，褚遠趕緊放下手中菜單，輕喚了一聲：“嚴(yán)瑾，怎么了?”

    嚴(yán)瑾看了看褚遠，又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奶吧店里等褚遠的時候睡著了，然后又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于是趕緊笑了笑，沖褚遠打了聲招呼：“哦，你來了，褚……褚遠！”

    褚遠稍微一愣，接著也跟著笑了笑，“你怎么突然喊我名字了？”

    “我……”

    “大白天也做夢??？怎么？昨天晚上沒睡好？”

    “嗯！是，幾乎都沒怎么睡！”

    “眼圈都出來了?！瘪疫h一邊說一邊伸手輕輕撫上嚴(yán)瑾的臉頰，“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心神不寧的，要不然休息休息吧，別撐著了。”

    嚴(yán)瑾頓時感覺一陣暖流從臉部傳到了心底，她伸手輕輕抓住了那只撫在臉頰上的大手，然后雙手捧在胸前，“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所以不能休息，不過，等我忙過這一段時間，就好了！”

    “不行！”褚遠立馬板起了臉，說道：“你明天必須休息，哪怕一天也行，你如果不照做我就直接到東盛把你拖出來，我說到做到！”

    嚴(yán)瑾看了看褚遠皺眉的樣子，扯了扯嘴角，輕笑道：“你會嗎？”

    “會！”

    “那好，我等著你把我從東盛拖出來?！?/br>
    “好！”褚遠抽出手，然后將桌上的菜單遞了過去，“點些東西吃吧，別老喝奶！”

    “嗯！”嚴(yán)瑾接過菜單，招呼過服務(wù)員點了一份炸雞塊和一份雞米花，然后看向褚遠，“讓你來這種小奶吧店，你會不會覺得很沒面子？”

    褚遠抬眼看了看嚴(yán)瑾，然后佯裝出一副思考的樣子，“嗯……這個……”

    “這個什么?你快說啊！”

    “不會！”

    “真的？”

    “你說呢？”

    “我怎么知道！”

    “不懂就不要問了！”

    “為什么不要問？”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不要問！”

    “……”

    關(guān)于褚遠那句“我就直接到東盛把你拖出來”的話，嚴(yán)瑾始終都沒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褚遠是開玩笑的，并且像他這種文雅又謙和的人再怎么著都不可能做出這種粗魯?shù)男袨榈?，可是事實卻恰好相反。

    “褚律師！”嚴(yán)瑾有些驚訝，一般情況下褚遠都是下午來找方志賀的，怎么今天一大早就來了？

    褚遠看了一眼正在辦公室里收拾茶杯的嚴(yán)瑾，臉上更加難看了，伸手便抓起嚴(yán)瑾的手腕就往外走。

    “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嚴(yán)瑾不明所以，于是，趕緊問了一句。

    褚遠也不說話，只是死死抓著嚴(yán)瑾的手臂，一口氣將她拖出了辦公室，辦公室外面是總經(jīng)辦大廳，大廳內(nèi)的女孩都已經(jīng)開始辦公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全都屏住了呼吸，然后等待一場大戲。

    “褚律師！”嚴(yán)瑾看了看對面一束束入刀劍的目光，低聲叫了一句，“你這是干什么？快點放開手??！”

    褚遠突然停下來，看向嚴(yán)瑾，淡淡地說道：“昨天怎么說的？忘了？”

    經(jīng)他這么一說，嚴(yán)瑾才想起昨天在奶吧里的對話，可是，可是他們兩個不是一直都是這樣開玩笑的嗎？怎么今天……

    “這些人都在等著著看我們的好戲，所以該怎么辦，你要考慮清楚！”褚遠臉上依舊不悅，但是卻也沒有怒氣，“我昨天就說了，我會說到做到！”

    “褚律師，算我拜托你了！你不要鬧了，這里是公司，我還有很多事要忙，你快點走吧！我不也說了嗎?忙過這段時間我會休的！”嚴(yán)瑾有些無奈，她不知道為什么褚遠突然將一句特別普通的玩笑話，認(rèn)得這么真！

    褚遠看了看嚴(yán)瑾臉上為難的表情，然后又掃了一眼周圍的目光，抬腿徑自走到一個面生的秘書前面，沖她輕輕一笑，說道：“麻煩你跟方總說一下，就說我老婆身體不舒服，今天休息一天，謝謝了!”那聲音不輕不重，剛好被所有人聽見。

    “褚遠，你在胡說什么！”嚴(yán)瑾還要說什么，卻被人一把拉了起來，然后硬生生的拖到了電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