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能進出品蘭軒的人,只有魅紅的主人以及他的朋友。 此刻的品蘭軒內(nèi),清雅怡人的古箏曲如流水般傾泄一室,少女靈動的手指撥動著琴弦。空氣中浮動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幽蘭清香。 雷荊挺身站在室內(nèi)一角,手拿飛鏢釘向墻上掛著的飛鏢靶。他出手如風(fēng),鏢無虛發(fā),支支中的。 郁風(fēng)歪坐在沙發(fā)上,兩只腳架在茶幾上,閉著眼睛聆聽那少女彈奏的古箏曲。季雨寒盤膝端坐在一張矮腳的小方桌前,小方桌上擺放著白玉一般精致的茶具。他右手持壺,緩緩地將一股清茶注入杯中,動作優(yōu)雅而從容。 “逸,來嘗嘗這最新的西湖龍井。這茶可是從杭州龍井獅峰山下胡公廟前那十八棵茶樹上采摘下來的,以前可是專門進貢給乾隆的御茶。”季雨寒端起一杯龍井茶,朝窗邊的蕭卿逸說道。 蕭卿逸面色憂郁地望向窗外的天空。他目光呆滯,一動不動地站著,連頭也沒有轉(zhuǎn)一下。 聽曲的郁風(fēng)忽然張開那一雙桃花眼,瀲滟的眼波里波動著一絲焦慮。他瞄了一眼蕭卿逸,問道:“逸,你一動不動站在那里都有大半個下午了。這整個魅紅都是你的,我實在想不透窗外還有什么風(fēng)景值得你如此關(guān)注?” 季雨寒放下茶杯,站起來,走到他身邊,關(guān)切地問道:“逸,你是不是有心事?” 蕭卿逸仍沒有回答。 雷荊忽然啪地一聲將手中最后一枚飛鏢發(fā)射出去,正中紅心。他轉(zhuǎn)過身來,氣惱地大叫:“逸,你到底在搞什么?我們四人難得聚一次,你不但沒說一句話,還發(fā)了一下午的呆。搞得我們都沒興致了!” 少女手指微顫,一聲裂帛般的聲音劃過空氣。 “這彈的是什么曲?滾!”雷荊大怒。 少女娟秀的臉剎時變得蒼白,她顫抖著直起身子,向他行了個禮,便抱著古箏倉皇離去。 季雨寒不贊同地望著雷荊:“荊,你這是干什么?心里不痛快也不要遷怒于別人?!?/br> “我聽著心煩,好不好?”雷荊賭氣地坐回沙發(fā),沖著蕭卿逸叫道,“逸,你那半死不活的樣子還要維持多久?你說,是不是那個叫陸敏的男人婆害的?” 一直沒有反應(yīng)的蕭卿逸聽到“陸敏”兩字時,渾身不由一顫,眼底掠過一絲痛苦之色。 這微小的動作沒有逃過其他三人的眼睛。雷荊首先就發(fā)火了:“我就知道!一定是她!自從你遇到她后,就沒有正常過!我看啊,這個陸敏,一定是你的災(zāi)星!逸,你還是從她家搬出來吧。你若不想回家,我們?nèi)说淖√庪S你挑,好不好?” 蕭卿逸低著頭,一聲不哼。 “逸,你倒是表個態(tài)啊?!崩浊G滿心焦躁,“你這樣不言不語,到底是什么意思?” “逸,那個陸敏還是不理你是嗎?”季雨寒拍了拍蕭卿逸的肩膀,說道,“逸,別怪我說你,那個陸敏雖然個性爽直,但是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既然她對你不友好,那么你也就別再理會她了。搬來和我一起住吧。你知道,我那個獨立的公寓又安靜又寬敞……” “不?!?/br> “呃?”季雨寒微愕地看著他。 “對不起,雨寒,我不能搬出來。”蕭卿逸深吸一口氣,低著頭,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們要罵我沒志氣,沒骨氣??墒恰墒?,我努力過了。這些天來,我接受她和我疏遠的事實,也和她保持著距離。我拼命地告訴自己,我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現(xiàn)在感情再好,關(guān)系再親密,將來也要面臨著分離。我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能和她親近,不能再黏著她不放,不能……可是,這些天來,我過得好難過。即使沒有用眼睛看她,可是我身上其他所有的感官都強烈地感受著她的存在。她吃飯,她去上學(xué),她和司皓在食堂吃飯,上課時,她打著哈欠……幾乎只要有她出現(xiàn)的場合,我的注意力就不知不覺投注到她身上。我無力自拔。雨寒,你們說,我是不是生病了?那種心理上的強迫癥?” 季雨寒吃驚地看著他,慢慢地,眼底涌上一絲憐惜和心痛。他伸出雙臂,將蕭卿逸擁入懷中:“傻瓜,你真是個傻瓜。你……你能不能試著先搬出來,也許情況會好點?” 懷里的蕭卿逸搖著頭:“不,不可能好的,我再也忍受不了生活中不和她說話、不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雨寒,對不起,我知道你們都很擔(dān)心我,可是我做不到。這些天,我越來越清楚自己的心,我不能沒有她。真的,沒有她在我身邊,我就象缺水的魚一樣。你明白那種痛苦嗎?好難受,心好痛,一直在痛。每想到她一次,就要痛一次。雨寒,我放不下她,真的放不下……” 蕭卿逸緊緊地抱著季雨寒,肩膀微微顫抖。 季雨寒憐惜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良久,他問道:“那么,你決定將來要怎么做了嗎?” “嗯。既然放不開,那么就爭取。雨寒,我不要當(dāng)膽小鬼,也不要再逃避了。我一定要和敏在一起,無論要我付出什么樣的代價?!?/br> 郁風(fēng)不贊同地搖頭:“逸,我不贊同。先說那陸敏,行為粗俗,象個假小子,何況家世也不好,她根本就配不上你。再說,你想過將來你要承受的壓力嗎?你家老頭子第一個會不同意。逸,你還太小,很多事你不懂的。感情的事,最說不準?,F(xiàn)在你很依戀她,將來你也許會很討厭她。你和她,晚斷不如早斷,因為遲早要斷?!?/br> “不!”蕭卿逸猛地從季雨寒懷中抬起頭來,斬釘截鐵地說,“我雖然年紀小,可是我對她的感情絕不輕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將來……將來他一定會阻撓和反對我們。不過,我不怕。就象你說的,我還小,發(fā)展和改變的空間還很大,不是嗎?” “你要怎么改變?”雷荊幾乎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他,“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父親的脾氣你很清楚,他決對不會容忍超出他掌控范圍的事情發(fā)生的。將來,你要承受什么樣的后果你明白嗎?你無法改變你父親的,逸。你父親被你改變,這種機率比慧星撞地球的機率還要小?!?/br> “我明白?!?/br> “你明白還要一意孤行?”雷荊驚訝地大叫起來。 “我要改變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br> “什么?”雷荊三人同時驚呼。 “我要變強,變得有能力足以去選擇我想要的生活。你們知道,這些天,沒有和敏在一起的日子我有多痛苦嗎?與其說是因為我和她之間的疏離,不如說是因為我對未來毫無把握的無力感使我痛苦。我痛恨這種狀態(tài),這種被迫放棄自己所渴望所向往的生活的無助感和挫敗感。這些年來,我一直活在這種挫敗感下。從出生起,我就沒有自己選擇的機會了。父親要我干什么,我就得乖乖聽話。他刻下了我整整一生的人生軌跡,而我,必須按著這軌跡前行,不能有任何疑議,不能偏離這軌跡一點點。送我上精英學(xué)校,要我去哈佛深造,這些我都認了??墒?,他不能連我將來喜歡什么人,想和誰在一起也要由他來做決定。我不能成為象我母親那樣的人,活得沒有自我!” 季雨寒三人均滿臉震驚表情。 “哇塞,我沒聽錯吧?咱們的逸,一向溫馴如小鹿一般的逸,也開始懂得反抗強權(quán)了?”雷荊哇哇大叫,“逸,我佩服你!這是你的獨立宣言吧?有膽量,有氣魄,我佩服你!放心,我挺你!” 郁風(fēng)卻滿臉擔(dān)憂:“逸,蕭伯伯又強勢又專制,你反抗他,將來一定沒有好果子吃的?!?/br> “不錯?!奔居旰碇堑卣f,“雖然我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和你父親為敵,真的不是一個明智之舉。逸,凡事莫要強求,象我們這樣的人,生下來命運就決定了。沒有自由,無法任性,將來自己的婚姻也不能做主。你看開些,就好了……” “雨寒,你們感受過溫暖么?”蕭卿逸打斷他的話,一眼不眨地看著他,“雨寒,你一定沒有擁有過那種幸福的滿足的感動吧?” 幸福? 季雨寒心中一慟。 這個詞,在他懂事那天起,知道自己的命運以及將來要背負的責(zé)任后就將它從自己的字典中剔除了。他凡事力求理智冷靜,不讓感情左右自己的判斷。他從小被家人教育,感情是最無知最可笑的東西,它會讓一個堅強的人變得軟弱,它會影響到他爭奪季氏企業(yè)掌門人的能力和企圖心。 而季氏企業(yè),他志在必得! 所以,會成為這條爭奪路上的障礙的一切事物,他都會理智而冷靜地清除。 可是,蕭卿逸,卻是一個例外。 季雨寒第一次見到逸時,是在精英學(xué)校。那是一所培養(yǎng)商界政界精英的高級貴族學(xué)校,入學(xué)者均為企業(yè)家或政治家的孩子。蕭卿逸是其中年紀最小的學(xué)生。每天他都安靜地看書,不主動和別人說話。當(dāng)有人和他搭訕時,他只是微笑著面對,用既有禮又疏離的目光注視著那人。他絕美精致的容貌也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有一次,他被人圍著,有個人要來摸他的臉蛋,他象只受驚的兔子一般躲閃著。無辜的大眼睛里透著驚懼,那淚水蓄滿了眼眶,可他卻倔強得不讓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