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jīng)停了，可北方的太陽照在雪上，卻沒有一點想要讓雪融化的感覺。不過，在陽光下的雪原比昨天的雪更美了。

    早上起來，雪地上是那么的耀眼。

    今天，任重和南飛要到任重的meimei家去了。早早的，嬸嬸就為他們煮好了兩碗熱氣騰騰的元宵。

    吃完，兩人就上路了。

    一路上，南飛還在玩著雪，可任重今天卻不怎么說話。玩了好一會，南飛也感覺有點不對勁，也就停了下來，他也知道任重今天為什么不說話的原因了。然后走到任重的邊，說：

    “等一下到家了，我該怎么說呀？”說著，看了看任重。

    “唉！”任重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南飛說：

    “小時候，兒子和奶奶很好，他從一歲開始，就一直是和奶奶一起睡覺，奶奶也會講好多好多的故事。兒子每次哭的時候，不是要mama，也不是要爸爸，而是要找奶奶?！?/br>
    “有一次，兒子剛剛會說話，奶奶坐在門口幫他洗尿片，他輕輕地跑到奶奶的身后，跟奶奶捶背，然后對奶奶說，奶奶，你把尿片洗干干凈凈地放好哈，等我大了，有兒子了，再留給我兒子用?！?/br>
    奶奶轉(zhuǎn)過身來，摟住孫子，笑得喘不過氣來?！闭f著，任重嘴角才露出了一點笑容。

    南飛也在想，那一定是個慈祥而又和藹的奶奶。

    在家里，南飛沒見過奶奶，他的奶奶，也是在南飛還沒有出生之前就去逝了。小時候也經(jīng)常看到周圍的奶奶背著自己的孫子，或是牽著他的小手，那種慈祥而又溫和的眼睛，經(jīng)常讓南飛羨慕不已。

    想著想著，南飛的心里不再那么地緊張了，也就放松了許多。

    meimei所在的村莊比任重老家的村子要大了許多，也比那要熱鬧了許多。還隔著好遠，任重就指著其中的一棟房子告訴南飛，那就是meimei的家。

    meimei的房子在村子的東頭，第一個要走近的就是meimei的家。

    慢慢地走近了，在一間半開著的窗戶里面，南飛一眼就看到一個老人用手撐在窗臺上，把頭放在手臂上，兩眼無神地、默默地向外張望——

    那種猶豫的表情，那雙混濁的眼睛，濕得是那樣孤單和迷茫。

    幾絲白發(fā)，斜斜地垂掛在額前，卻也擋不住臉上的憂傷。

    走著走著，任重的步子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后竟然站在那里不動了，背包從他的肩上輕輕滑落在地面------

    又站了好久好久，只見任重‘咚’的一聲雙膝跪在了地上，重重的一個頭磕到了地上，無聲的淚從他的眼睛里涌出，無聲的抽泣使得他整個身體都在打顫。

    南飛趕緊走了過去想把他扶起來，可是不知用了多大的勁也沒能讓任重抬起頭來，南飛的眼淚也流了出來。

    “任叔，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這時，窗口的奶奶像有心靈感應(yīng)一樣，在那里大聲地喊了起來：

    “姑娘，姑娘，你快來看，你快來看，外面是誰來了，外面是誰來了?！闭f著手在不停地擦眼。

    meimei聽到叫聲從屋里走了出來，一看，有兩個人遠遠地跪在屋前，她也吃了一驚，忙走了過去：

    “哥，是你呀，你都有好多年沒有回家了呀！”

    說著meimei也哭著跪了下來。

    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眼淚都不停地流在對方的肩上。奶奶好像聽到了，從屋里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拄著拐杖：

    “兒子，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呀！”

    一行混濁的老淚從她模糊的眼眶里流了出來，手也一直顫抖著指向南飛、任重他倆。

    任重和meimei趕緊站了起來，慌忙跑了過去，三個人又緊緊地抱在了一起。淚水在她們的眼里盡情地流著，好久好久------

    南飛走了過去，把一只手放在任重的背上，另一只手，挽在了奶奶的肩上，輕輕地拍著，好久，哭泣的聲音才小了點，南飛輕輕地叫了聲：

    “奶奶！”

    奶奶的抽泣聲馬上停了下來，停了好久才把頭慢慢地朝南飛轉(zhuǎn)了過來，用手背揉了揉雙眼，抬起頭、直起腰、墊起腳在南飛的臉上看了又看。

    好久好久，才又伸出顫抖的雙手，慢慢地伸向南飛的臉，輕輕地，從臉摸到了頭發(fā)，又從頭發(fā)摸到了耳朵，又從耳朵摸到了雙肩。然后，緊緊地把南飛摟在了懷里。嚎啕大哭：

    “我的孫子呀?。?！”

    任重在旁也吃了一驚，meimei也在那迷糊著，好久，才把哥哥扯到一邊，輕聲地說：

    “哥，這是怎么一回事？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怎么也沒先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任重扯了一下meimei的衣服，又轉(zhuǎn)過頭看了南飛和奶奶一眼，輕輕地對meimei說：

    “這不是，這只是我們的一個同事，剛好跟你侄兒長得差不多，我?guī)麃磉@邊玩的?！眒eimei也吃了一驚。

    “那你咱不先打個電話給我，你看把老太太騙得。要是她清醒過來知道了，不定又會弄出什么事來。到時，我看你怎么處理?！?/br>
    “這么多年了，我也是沒辦法，我看他長得很像的，就把他帶了過來，扯了個謊?！?/br>
    “等下我看你們怎么圓吧，老太太萬一有什么事，我可不管了。”meimei生氣地說。

    南飛被奶奶緊緊地抱著，也陪著她流了好多的淚，也不知該怎么才好，時不時的也輕輕地叫了幾聲奶奶。

    奶奶哭了好久，才慢慢地停了下來，伸出手，給南飛擦擦眼角的淚。又緊緊地拉著南飛的手，說：

    “快過來，奶奶看看，奶奶看看?！闭f著，奶奶就坐在了門坎上，又拉著南飛上上下下的看了又看。

    meimei走過去拿起剛才任重和南飛的包，又走到奶奶和南飛的面前，說：

    “都先進屋吧，都先進屋吧，有話到屋里說，有話到屋里說。別又弄感冒了?！?/br>
    任重也趕緊走了過去扶起了奶奶，南飛拉著奶奶的另一只手。等奶奶慢慢地站了起來，才慢慢地朝屋里走。

    奶奶一直把南飛的手拉著，生怕她一不小心南飛就要飛走似的，她坐下了，又把南飛拉坐在她的身邊接著又把南飛仔仔細細地端詳起來。嘴里還不停地說：

    “好多年了，好多年了，我孫子辛苦了，我孫子辛苦了！”說著，又是摸摸南飛的手，又是扯扯南飛的衣服。

    任重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對他來說好像從前——

    那時，多少次任重從外面工作回來，奶奶和孫子就是這樣坐在火塘邊，兒子把手放在奶奶的腿上，眼睛不停地注視著奶奶，奶奶時不時地伸出手，一會兒摸摸孫子的頭，一會兒又整整孫子的衣服。有時在輕輕地給孫子講故事，有時又給孫子唱唱歌，孫子也總是這樣乖乖地呆在奶奶的腿邊。

    玩夠了，聽睏了，就把頭歪在奶奶的膝上睡著了。這時，奶奶就拉過孫子的小手指，輕輕地幫他修剪指甲，或是用棉花頭幫他清清耳朵。任重有時也總是說你別這樣慣著他，但他又是多么地希望每天都看著這樣的畫面——

    這時，meimei端來了一個面盆走到南飛的面前，又不知道怎么稱呼，就又看了看任重。任重忙走了過去，說：

    “啊，他現(xiàn)在叫南飛，你就叫他南飛吧?！?/br>
    “啊，南飛，你洗把臉吧！”說著，meimei把面盆遞了過去。

    “啊，謝謝姑姑?！蹦巷w想了想也只能這樣叫了。說著，他又把面盆送到了奶奶的面前，說：

    “奶奶，你洗個臉吧！”

    奶奶說什么也不肯先洗，一定要南飛先洗。南飛也只好先洗了。他在認真地洗著，奶奶在旁邊靜靜地看著，臉上有了慈祥的笑意。不停地說：

    “大了，都長這么大了，都長這么大了！??！”

    南飛也只好回頭對奶奶笑了笑。

    休息了好久，任重拿來背包，坐在奶奶的身邊，從包里拿出幫奶奶買的東西，邊拿邊說：

    “媽，這是我?guī)湍阗I的保暖內(nèi)衣。”

    “媽，這是我?guī)湍阗I的防滑布鞋?！?/br>
    “媽，這是我給你買的保溫手套?！?/br>
    “這是------”

    奶奶把手停在了任重給她的衣物上，轉(zhuǎn)過臉對著任重，冷冷地說：

    “你咋不跟我孫子買一件呢！”說著，有點生氣的樣子。弄得任重也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南飛在旁邊忙說：

    “奶奶，他已經(jīng)給我買了，已經(jīng)給我買了，都放在我包里的?！?/br>
    奶奶這時臉上才又露出了微笑。

    meimei一直在廚房里忙著，一會兒，中午飯就上來了，擺了滿滿一桌，奶奶執(zhí)意要南飛坐在她的身邊，吃飯了，奶奶不停地往南飛的碗里夾菜：

    “這是你小時最愛吃的雞腿，”

    “這是你小時最愛吃的肥rou炒白菜，”

    “這是你小時最愛吃的冬瓜燉豬蹄，”

    “這是你小時最愛吃的涼拌酸豬耳，”

    ------

    南飛只是在那里應(yīng)接不暇，今天，他吃了一餐又飽又幸福的午飯。

    午飯后，奶奶又把南飛拉到她住的房間，翻出了好多二十幾年前三四歲小孩玩的玩具，一樣一樣地把它們遞到南飛的手里，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你看，這是你小時，奶奶給你縫的沙包；”

    “你看，這是你小時，你爸爸給你做的彈弓；”

    “你看，這是你小時，你爸爸給你做的高腳馬；”

    “你看，這是你小時，你爸爸給你做的小船；”

    ------

    一整個下午，奶奶把自己房間里的東西翻了一遍，也把孫子小時候的所有一切念叨了一遍。

    那個晚上，直到很晚很晚，奶奶一直看著南飛在床上躺下了，又坐在南飛的床前，伸出手輕輕地在南飛的肩上拍著，嘴里輕輕地哼著二十年前的兒歌——

    寶寶要睡了

    蟲蟲莫打擾

    寶寶要睡了

    老鼠別亂咬

    寶寶要睡了

    貓兒別亂跑

    ------

    南飛真的在奶奶的兒歌中睡著了。

    夢里，他也在笑——